“皇上,我既不是納蘭月,自然對皇上也無半分情意,之前的示好不過是為了能更好的在宮中活下去,今日與皇上說明白了,也免得皇上為臣妾的死勞神。而這夕月殿,就當是為筱雨與征親王府數條人命的賠禮吧。”
納蘭榮明知道納蘭月所說的這番話是別有目的的,卻仍是顫抖了一顆鋼鐵心,有種欲死欲生的疼痛自心髒蔓延開來,上至頭頂下至腳趾尖,無一不痛。
“月兒……”
納蘭榮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噴出了一口血來,淹沒了要說的話,此時,納蘭月丟下手中的匕首,退入身後已然坍塌了一半,火勢將要蔓延至整個宮殿的正殿,並沒有看到納蘭榮吐血的場麵,更沒有聽到納蘭榮的那聲細若蚊呐的呼喚。
納蘭月抬眼想要再看看外麵的一切,卻發現己身處在火光之中,根本看不清一片漆黑的外界,她努力的睜大眼睛,發現無論如何都是徒勞的,便認命的閉上了眼睛,思忖:如今走到這一步,即便是多看一眼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不如就此幹脆地離去,再看不到這裏的一切,還有那個不曾忘記亦是不能原諒的人。
殿內殿外是兩個世界,生與死,光與暗,她看不到的,他清清楚楚地盡收眼底。
納蘭榮看著納蘭月無謂的立在大火之中,微微闔上雙眸,一副從容就死的姿態,他身上的疼痛不禁又加深了,原來她竟恨他致斯,不惜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身邊。
他深知她心性,知道隻要是她想做的,即便是再難也終究會尋到時機,明明理智上是要自己成全她的,可是他實在是做不到,即便是知道她隻是離開不是就死,卻怎麽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置身於大火之中。
納蘭月恍然中看到一個黑影在快速接近,當機立斷的抬起執著匕首的那隻手,把匕首抵在頸子上,“今日,怎樣我都是難逃一死,皇上何必如此呢?”
納蘭榮停下了腳步,看著毅然而立卻掩不住滿臉疲態的納蘭月,她已然開始站立不穩,卻仍是強自撐著,或是快速的蔓延開來,她身上大紅色的拖地宮裝的衣擺被火苗舔中了,快速的吞噬了大半的衣擺。
這時,納蘭月已然是支撐不住了,身子一晃,手中的匕首滑落,連帶著人也躺倒在了地上,濃重的煙霧熏得她咳個不停,眼看著火勢蔓延到了整座宮殿,且又燒了好一陣子,這半個尚未坍塌的宮殿已然是搖搖欲墜了,納蘭榮再也顧不上其他,衝了進去,一把抱起了倒在地上昏死過去的納蘭月。
帶著火焰巨大的橫梁,直直的砸了下來,納蘭榮躲避不及,就地躺下,抱著納蘭月滾到一邊,卻被一旁的火苗點著了衣擺,納蘭榮顧不得管這些,一躍而起抱著納蘭月衝出宮殿,堪堪落地,隻聽身後“轟隆”一聲,僅剩的半座宮殿已然是徹底坍塌了下來。
守在外麵的趙全等人本想要衝進去救駕,卻見納蘭榮抱著納蘭月出來了,齊齊迎上去,納蘭榮見著有人過來,身心疲憊之下,精神一鬆,抱著納蘭月昏倒在了地上。
趙全等人上前去扶納蘭榮和納蘭月,卻發現納蘭榮的雙手抱得格外緊,怎麽都分不開他們兩人,最後隻得把兩人一起送到了臥龍殿,叫了太醫,為納蘭榮與納蘭月一起診治。
納蘭月並沒有受什麽大傷,隻是吸入了太多的煙氣,再加上勞累過度方才昏了過去,而納蘭榮卻是因為受傷,體力氣力已然到了強弩之末,即便是他身體強健卻也沒有納蘭月清醒得早。
納蘭月醒來的時候,看到自己躺在臥龍殿的床上,身邊還躺著一個男子,正是納蘭榮,他昏睡著,一雙手卻仍是格外有力,緊緊地抱著她,任她百般掙紮卻終是脫不開,如此一番折騰,她已然是消耗了僅剩的氣力。
既然如此,不若眼不見心不煩,納蘭月複又閉上眼睛躺著,不言不動,好似尚在昏迷中一般,如此又過了整整一日,身體乏累,饑、渴交迫,她的精力不增反減。又過了半日,納蘭月已然是如重病之人一般,半分力氣都提不上來,此時,納蘭榮卻是醒了。
納蘭月仍是閉眸不動聲色,然而納蘭榮終究是練過功夫的,怎麽會連人清醒和昏睡著的呼吸差異都聽不出來呢?納蘭榮本想隨她去吧,不好迫得太緊,可當他看到她蒼白的麵色,幹裂的嘴唇時改變了注意。
“來人。”
納蘭榮昏睡了兩日之久,又加上傷體未愈,喊出來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叫了半晌卻不見門外有任何響動,無奈之下,納蘭榮隻好伸出手來,在床頭的柱子上敲了幾下,這才見趙全從外麵走了進來,跪地行禮,“奴才叩見皇上,膳食已然預備著了,皇上可是要用膳。”
納蘭榮吃力地張了張嘴,吐出了兩個字,“傳膳。”
趙全端進來了兩碗清粥,納蘭榮兀自吃下了,覺得體力稍稍恢複了些,端起另一碗清粥,揮手示意趙全退下。
納蘭榮彎腰把唇湊在納蘭月的耳邊,淺笑,“愛妃,該起來了。”
納蘭榮本以為納蘭月會繼續閉著眼睛不予理會,誰知納蘭月倒也坦率,知道被識破了,也不硬撐著演下去,睜開眼睛直直的看著他。納蘭榮堯了一勺清粥送到納蘭月嘴邊,一臉溫柔,“吃一些吧,也許不大合胃口,卻是此時最適合的東西了。”
納蘭月視而不見,納蘭榮也不生氣,再接再厲的勸說,“無論如何都不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月兒還年輕,往後的日子裏還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沒有經曆,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來,張開嘴,吃一點,就幾口,我喂你,不累的,好不好?”
納蘭榮說的語無倫次,情緒漸漸激動起來,而納蘭月卻仍是無動於衷,一雙眸子直直的睜著,兩片猶如幹枯了的花瓣的嘴唇卻是動都不動。
納蘭榮見著納蘭月這副樣子,不禁開始急了,把勺子硬塞進她的嘴裏,本想這樣多少會喂進去一些,卻不想她死要牙關,他使力大了她的唇被弄破了,鮮血順著她消瘦蒼白的臉頰滑落,看得他觸目驚心,心中既痛且酸,五味雜陳,唯一清晰不被掩蓋的便是恐懼,因了這個女子,他再次為將要發生的事情惶恐不安,生怕生怕……
納蘭榮仰頭喝下了小半碗清粥,而後俯下身子湊在納蘭月的唇上,用那隻空著的手點上她的穴位,迫得她不得不張口,而他順勢**,把口中的清粥盡數關進納蘭月的肚中,如此四五次下來,一碗清粥便見了底。
納蘭榮瞧著空空如也的粥碗,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唇角上揚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納蘭榮解開納蘭月的穴道,納蘭月重獲自由的同時,轉頭趴在床沿,“哇哇”吐個不停,方才喝下去的清粥盡數吐了出來,卻仍是不見停。
納蘭榮不禁有些怔住了,“來人呐!速傳太醫。”
“月兒、月兒……你怎麽樣了?”
兩盞茶後,背著藥箱的孟太醫匆匆趕來,給納蘭榮行禮之後,走上前去為納蘭月請脈,納蘭榮就坐在龍榻上靜靜地看著,幾次張口卻終是一言未發,隻等孟太醫診斷終了,方才急急地開口詢問“皇後娘娘的身子怎麽樣?”
孟太醫禮了一禮,“皇上放心皇後娘娘身子並無大礙,隻要好生調理,不日便能康複。方才娘娘嘔吐不過是多日未進食脾胃虛弱,猛然進食所致,於娘娘鳳體不會有多大損傷,待微臣開了藥方,娘娘服用些時日必當康複。”
孟太醫退出去之後,納蘭榮並不因為聽了納蘭月身體無大礙而放心,她如今這般不肯進食,藥物想必是同樣道理,怎麽可能如太醫所說的那般不日康複?
納蘭榮心中即是擔憂又是煩躁,伸出手來一把半抱起納蘭月的身子,讓她的眸子直直對著自己的眼睛,讓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眸中毫不掩飾的濃烈傷痛,“納蘭月,冷月,你究竟要我如何才滿意!?”
納蘭月不明納蘭榮話中的意思,亦不開口詢問,隻是閉了眸子,連空茫的眼神都不留給他,納蘭榮心中痛極,心中默然道,“我欠了你的不會少你,可你欠我的呢?我們究竟是誰欠了誰的。”
是!筱雨之死,他的確是有不可泯滅的責任,征親王府上上下下數條人命卻也是他失誤所致,他從不推卸這些責任,隻是她什麽時候才能為他想想?
他沒有想過要筱雨死,更不是故意沒有保護好征親王府的人,她為何就不能稍稍體諒他一下呢?她為所有人討公道,對所有人溫言軟語,言笑晏晏,為何隻是獨獨對他一人無情冷酷?
就在納蘭榮以為筱雨不會開口的時候,卻聽到細若沙啞的聲音傳來,“皇上,你沒錯,隻是我不能原諒自己,就請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納蘭榮聽得這樣的回答並不意外,隻是心痛,覺得前所未有的疲累,想要就此撒手一切,再也不管任何事,就這麽陪在這個女子身邊,不管她病死或是病愈之後冷眼相對,他都靜靜地看著,不再參與也不再分離,靜靜地守著便好。
“我們誰也不需要放過誰,即便是你對我毫無情意,甚至是恨意連綿,你卻終究隻能做自己的決定,卻左右不了我的抉擇。”
納蘭月無言以對,納蘭榮緊了緊手臂上的力道,擁著納蘭月複又躺下,閉上眼睛,“你想如何我便陪你如何,左右不過是多了一條人命,再累著一國之人受動亂之苦而已,自私一回又何妨?”
納蘭月唇邊揚起一抹冷笑,喘息著道,“納蘭榮,你若是想以此威脅,當真是看錯人了,天下萬民幹我何事?”
納蘭榮喃喃道,“我倒真希望看錯了你……”
可是,你的冷情我比誰都明白,除了你在意的,死再多的人你也不會眨一眨眼。如此冷情到絕情,究竟是看上你了什麽?
而後,兩人再沒有一人開口說話,納蘭榮下令不許任何人進臥龍殿,自此開始了與納蘭月的生命流逝對峙,二人皆是心之堅強且固執之人,無一人退卻。納蘭月本是求死,如今不過是換了種漫長的方式,自是不懼,而納蘭榮卻是想以此來挽回納蘭月赴死的心思,心有所顧忌,已然處於了下風。
這場一開始便注定了結局的對峙,納蘭榮終將是那個敗下陣來人,隻是時間的長短,與所求的事情是何結局,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變端。
如此又過了一日,納蘭榮好歹是進了一碗清粥的,即便是傷體,情況也稍稍好些,納蘭月卻是三日滴水未進,身體精氣神兒已然到了強弩之末,已經是奄奄一息,出氣多進氣少,儼然一副將死之人的摸樣。
納蘭榮聽著納蘭月絮亂中越發清淺的呼吸,心如刀割,再也熬不下去了,她的固執他一向清楚,這次他是徹徹底底的賭輸了,若是再不挽回,隻怕是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她能活著。
其實,他明白除此之外也許還有一個辦法的,隻是他沒有把握,也不想去試,可如今,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可行之策了。難道他們的結局早已經注定命該如此了嗎?
他不甘心,可是……還有的選擇嗎?
納蘭榮幾度啟唇,方才找出了自己的聲音,他喚道,“月兒。”
納蘭月不答,納蘭榮知她能夠聽得到,索性一口氣說出來,免得一停頓便失了做這樣決定的勇氣,“我放你離開皇宮可好,隻要你願意活下來,我願意放你離宮,再不限製你的自由。可好?可好……”
此時納蘭榮心中矛盾極了,既希望納蘭月答應挽回了她的性命,又希望她拒絕,即便是他們如此死在一起也好,這便是真真正正的生死與共了。
餓了這許久,納蘭月又病著,此時腦中早已糊成了糨子,完全是憑著一股信念支撐著,納蘭榮的話她事實上根本沒有聽懂,隻是見著他一臉憂傷連連詢問,心中一軟,不自覺的點了頭,一雙眸子努力的睜大,想要再看一看麵前這個男子,卻發現目光怎麽也聚集不起來。
納蘭榮見著納蘭月努力睜眼的樣子,心中除了疼痛再也沒有別的感覺,這副樣子分明就是兀自掙紮,迫不得離開的樣子。也罷,也罷!終究是他狠不下心來,答應了她的,命該如此。
想到此處,納蘭榮不禁苦笑起來,他一向自負運籌帷幄,何時也會說這命不命的話來?這真是命中的劫啊!
當一個人病入膏肓,一切的反應皆是遵從最原始的感覺,再沒有任何理智可言,就如納蘭月此時這般,順從本能的咽下送入口中的**與固體,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命中注定的順理成章,再沒有推拒與掙紮,所有皆是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的喝藥,自然而言的用膳,而後自然而然的病愈。納蘭月清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變成了既定,他在沒有其他的選擇,故技重施再來一次也不過是連累了太醫與宮人,於自己也無太大好處。
既然他已答應她離開,那麽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還有小半年的事件,便出宮去走走吧,再好好看看這裏的山山水水,待到日後回憶起來,即便是忘了這個不能原諒的男子,卻也能記得一些他生存世界的摸樣,如此聊以慰藉也是好的。
“月兒,你真的決定要離開皇宮嗎?”
納蘭月不發一言,隻是堅定地點了點頭納蘭榮張了張嘴,卻又緊緊的閉上了,可仍是快不過自然反應,已然吐出了幾個字。
他說,“其實,筱雨……”
而她聽了這個名字麵上依然能做到不動聲色,心裏的波濤洶湧他看不見,目所能及的隻是她的冷漠,他不想再在他們本就破裂的關係上雪上加霜,一切隻能等塵埃落定了方才好下定論,如今說什麽都是為時過早,不過是累著她陪他一起飽受煎熬罷了。
放她出宮遊曆一番也好,至少好過日日在這皇宮中猶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待到她行累了,想要尋找歸處了,他便去接她回來,想來那時候,筱雨便也回來了吧。隻是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筱雨,他確實不敢保證的,因而此時除了閉口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今日的舍是為著日後的得。
如此一想,納蘭榮頓覺心中輕鬆了不少,隻是終歸不舍,除此之外還有隱隱的擔憂,他是不可能陪在她身邊了,若是她一人孤身上路,即便是他派人暗中守護也難免照顧不周,若是想要在她身邊安插-他的人更是難上加難。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人,最是合適不過,即是她的故人,也是他的階下囚,她欠了那個人的,他便放了那個人,也當是還了那個人當日對她的照顧之恩吧。即便最初的目的是利用,可那個人終究是沒有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