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宮中李公公飛鴿傳書皇後娘娘的消息了。”

納蘭榮心中一驚,猛然睜開眼眼睛,竟然把消息傳到這裏來了,莫非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兒?他胸中情緒翻湧,連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抖,在這個幸福近在眼前的時刻,怎麽可以發生意外?

納蘭榮張了張蒼白的唇,堅定道,“念。”

“紫蘭姑娘跪求帶話:‘東窗事發,娘娘滿麵笑容’。”

納蘭榮心中“哢嚓”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碎裂了開來,隻覺得痛得厲害,納蘭月的性子他最是了解,這般違常的摸樣,不悲反笑,這分明是無所謂的樣子,無所謂便是再也沒了顧及的東西,如此一來、如此一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納蘭榮簡直不敢再想象下去。

“來人呐!立即擺駕回宮。”

“皇上,你的身子……”

“朕說了,回宮!誰敢延誤時辰,殺無赦。”

夕月殿。

納蘭月睜開眼來,看到上方的帳子,而後微微轉過頭去,看著窗子外麵的天色,已是夕陽燦爛,宛若血紅,她支撐著身體起身,慢慢地挪到窗子邊,有風透過窗子吹了進來,輕輕拂動著她白色的裙裝寢衣,烈烈翻飛,看著別有一番飄然的氣質,好似欲乘風而去的謫仙,又好似好似海市蜃樓般的幻影,即將被風吹散。

她一頭黑色的長發,披散在白色的衣裳上,黑與白的對比在這一刻變得極為強烈,不容忽視。

紫蘭和一個小太監端著放衣裳、金銀首飾的托盤進來的時候,見著的便是納蘭月這幅摸樣。紫蘭走上前去,想要把手中的衣裳放在桌子上,關了窗子,扶納蘭月回床上再休息片刻,誰知納蘭月卻先開了口,“幫本宮叫夕月殿所有的宮人來。”

紫蘭應是,而後行禮跪拜,道,“皇後娘娘,封後大典的衣裳首飾都製好了,奴婢拿來給娘娘看看是否合心,若是哪裏不妥奴婢便去叫那些宮人修改。”

“且先放下,去叫所有的宮人進來。”

“是。”

納蘭月微微轉頭,看著紫蘭離去的身影,唇邊浮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本宮”這個自稱以後再也用不到了,還有你們,別了……

紫蘭把夕月殿所有的宮人都叫了進來,納蘭月坐在軟榻上,滿眼含笑的巡視了眾人一遍,而後斂眸,漠然道,“紫蘭,取一壺酒,十二隻白玉蓮紋杯來。”

片刻後,紫蘭端著一個紅木托盤進來了,上麵放著酒壺和十二隻白玉蓮紋杯,納蘭月抬起右手來,看了看拇指甲縫裏的白色物體,從容的起身,就著紫蘭手中的托盤,斟了一杯酒,端起來舉過頭頂,而後灑在地上。

之後,又連斟了十一杯酒,一杯一杯的親自送到一旁站著的十個宮人手中,剩下最後一杯,納蘭月端起來低頭看著躬身而立的紫蘭,而後又把那杯酒放回了托盤上,她拿起了托盤上的酒壺,“說起來,你們大多都是這夕月殿裏的老人了,這數百個日子裏也虧得你們照應才得以順利,如今本宮也沒什麽賞賜你們的,今日裏便與你們共飲一杯,就當是本宮的一片小小心意吧。”

話音剛落,納蘭月便抬起手臂,仰頭將酒壺中的漿液一飲而盡,那是個宮人跟著飲盡杯中的酒水,隻有紫蘭手中端著托盤稍稍遲了些。

納蘭月見眾人印下了酒水,麵上現出釋然的笑意,“今日本宮高興,要帶你們去一個地方,誰都不能落下,也不許掃本宮的麵子,走。”

納蘭月帶著眾人兜兜轉轉的行了良久,最終到了後宮偏處那兩株開敗了的桂花樹下,自從納蘭月賜酒而後又說了那麽一番類似於告別的話,紫蘭心中就開始不安,直到看著這兩株桂花樹,心中的不安猛然間爆發,而後混合其他的紛紛情緒化為了慌亂驚恐。

“噗通”一聲響動,紫蘭驀然轉頭,看到一個小宮女倒在了地上,接著“噗通”“噗通”十個人盡數先後到下,紫蘭睜大了一雙眼睛,直直的看著納蘭月,垂淚道,“皇後娘娘,奴婢想自欺欺人的,可是娘娘連這個機會都不給,真的要走這一步嗎?娘娘,娘娘……”

紫蘭隻覺得一陣頭暈,她猛然跪倒在地上,拉著納蘭月的衣裳下擺,納蘭月看著紫蘭淒哀的神色終究是有些不忍,畢竟這個丫頭也幫了她不少,紫蘭的聰慧細心和筱雨如出一撤,納蘭月自是打心眼兒裏喜歡,可是如今走到這步田地,也著實無奈,她能做的隻是任由紫蘭拉著自己的衣擺,不拂開,靜靜地等待著藥性的徹底發作。

“娘娘,皇上是愛你的,真的、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紫蘭拉著納蘭月衣擺的手鬆了鬆,慢慢的滑下去,納蘭月見了知道是要性發作了,今後再也見不著了,如此一言不發著實冷情了些,於是,便開口道,“紫蘭,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也許你不懂,也許你懂了也不能理解,即便從前我曾想過退讓,卻終究和那高高在上的當今皇上注定有緣無分。”

紫蘭眼中的淚水簌簌落下,一雙眼睛朦朧地看著納蘭月,“娘娘,奴婢懂,奴婢真的懂……娘娘太過高傲固執了,這樣的時代,這樣的王朝,女子的有原則,注定將是一場悲劇。娘娘,你真的不懂嗎?回頭吧……還、還不遲。”

納蘭月聽得這般話,隻覺得差異,在古代能有一個女子把這一切看得如此透徹,當真是奇女子,一個願意低頭的奇女子,終將會破繭成蝶,經曆一場不平凡的人生。

許多道理納蘭月也是知道的,可終究是性格使然,即便是明白什麽決定對自己最好,卻是怎麽都妥協不了,也罷,也罷!自己這一生終究是要毀在這樣的性子上,不論自己死後能否像一禪所言那般回到現代都不重要了,這般毫無意義且又了無生趣的人生,即便是就此結束了,也無甚遺憾。

看著紫蘭搖搖欲墜卻又強撐精神的摸樣,不管她是否有私心,納蘭月心裏都是感動的,自打筱雨去了以後,夕月殿中也就是這個丫頭始終不離不棄,無微不至的照應了。這般不論主子高低起落皆能始終如一的丫頭,確實是個聰慧之人,明白即便是爬高踩低也不應當欺到自家主子的頭上。

其實很多人不明白,忠誠是這皇宮中能夠平安生存下去的一張王牌,打得好了至少可以保得性命無虞。

“紫蘭,你既然能夠說出這番話,想來也是明白我的性子的,你是個堅強聰慧之人,日後還有大把的青春來打拚,你放心,看在你這多日來傾力照顧的份上,即便我有些什麽也不是折了你的前途。”

紫蘭心神具顫,她就知道自己這個主子不一般,她藏得如此之深都被看出來的,可惜……這樣的主子就要沒了。紫蘭隻覺得困意濃重到了無法抵抗的境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沉沉睡去。

納蘭月靜靜立了片刻,而後絕決地揮揮衣袖,轉身,一步一步的離開。

抬頭看著前方門前懸掛著的匾額,“夕月殿”三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納蘭月隻覺得有一種滄海桑田、恍然如夢的錯覺,一年前,她初初入宮,住進這座宮殿,從少女變作了他人婦。

那時,她心中謀算良多,即便是心思玲瓏,卻終究是預料不到僅是一載便如此猶若曆了一聲,當日裏信誓旦旦的想要出宮,翱翔於天地間。而此時,卻僅是一心赴死,解了這憂傷悲劇的困局。

走進夕月殿寢殿的門,納蘭月已然被這雙殘疾的腿拖累的精疲力竭,她身子踉蹌了一下,扶著門框休息了片刻,方才慢慢地走到梳妝鏡前坐下。此時天色將黑,銅鏡本就不甚清晰,此時看著更是多了幾分朦朧,隻看得到整個人的輪廓,卻瞧不清表情什麽的。

納蘭月漠然一笑,隻覺得這樣的時辰真是個好時候,又坐了片刻,她起身掌了燈,如此,殿中才亮堂了起來。

眉黛,妝粉,胭脂,唇紙,納蘭月輕車熟路地描眉畫眼,濃妝豔抹出絕麗的色彩,而後梳發挽髻,取了一旁放著的皇後禮服換上,又把首飾盡數戴在鬢間。

她立於銅鏡前,看著鏡中豔麗的盛裝女子,恍然有種不真實的錯覺,好似這一切都不曾存在過,隻是她幻想出來的一場夢。納蘭月怔怔的看著麵前的銅鏡,而後,抬起手來輕輕撫摸著左邊臉頰上的傷疤,鏡中映出她白皙的手腕,她猛然拿起梳妝台上的玉梳在手腕上劃過,豔紅的**流入胭脂盒中,融為一體,比普通的胭脂更多了幾分豔麗明媚。

納蘭月取出一支毛筆來,細細的調和胭脂,而後沾了,對著銅鏡在左邊的臉頰上細細描摹,畫出一隻血色的鳳凰來,鳳凰姿態雍容沉靜,細看之下尚有幾分溫和,隻是因為這血紅的色彩,映著大紅色莊重的衣裳,顯得更多了幾分妖豔不羈。

此時的天色已然是完全黑了下來,納蘭月走到桌邊,拿起上麵放著的燭台,環顧四周,而後走到床前,揮手把燭台扔在床上,紅色的火焰在深紅色的錦被上蔓延開來,納蘭月勾唇一笑,從容的出了寢殿,而後走到了夕月殿正殿門前站定。

她仰頭看著漆黑的天空中懸掛著的半殘之月,夜風襲來帶著幾分清涼,吹起納蘭月鬢角便的碎發,發絲輕拂在她的臉頰上,有幾分溫暖的癢,稍稍緩解了納蘭月心中的涼意。

你不是把你的愛意表現的如此明顯嗎?如此這般,你還能閉門不見嗎?納蘭榮,即便是你不愛我,我也定要讓你一聲愧疚,我欠你的一分不少的還你,你欠筱雨與征親王府數人的,我會一一替他們討回。

當日納蘭月接下了納蘭榮的封後聖旨,今日一身皇後衣冠,也算是完成了她應他的最後一件事,自此之後再不相欠,亦是再無糾葛。

“走水了!夕月殿走水了!快來人呐……”

納蘭月倚在正殿前的柱子上,回頭看著後方映紅了半邊天火光,聽著外麵喧鬧的聲響,勾唇一笑:還有兩盞茶,以你的能力,定然能從禦書房趕到吧。

待到救火的宮人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然蔓延到了正殿,撲了半晌也不見火勢減小多少,有宮人見著納蘭月站在正殿前,屢屢出言提醒危險,叫納蘭月移駕別處,皆是被納蘭月斷然拒絕了。

那宮人正要再多言的時候,卻見納蘭月從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斜眼看了那宮人一眼,漠然道,“去叫皇上來。”

“皇上,皇上,您身上還有傷,慢著些,不要傷了龍體。皇……”

正疾步趕路的納蘭月猛然停下了腳步,趙全緊隨其後,一不留神兒竟然撞在了納蘭榮的背上,正要跪下來請罪,卻見納蘭榮猛然轉過頭來,神色癲狂的看著他,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襟,指著後宮的方向問,“那裏可是夕月殿的方向!?”

趙全被納蘭榮的樣子驚了一驚,轉過頭去看,卻見火光漫天,由於納蘭榮寵愛納蘭月,趙全自然是留了幾分心的,對於夕月殿的位置再清楚不過了,那正是……

“皇上,這正是夕月殿的位置。”

趙全話音剛落,便見納蘭榮驀然轉身,想著夕月殿的方向飛奔而去,趙全心中輕歎一聲,隨後快步跟上。

納蘭榮剛受過重刑,不過在神血泉中泡了一個時辰,便一路急行趕回皇宮,此時早已是體力不濟,不過跑出了疾步,便喘著氣慢了下來,可他仍是不放棄的盡力快速向前行走。趙全見了,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身體狀況,叫後麵跟著的宮人去最近的宮殿抬了一個轎攆,把納蘭榮扶上去,向夕月殿趕去。

納蘭月看著越來越近的火光,抵在頸子上的匕首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皮膚被劃破,鮮血順著肌膚落入紅色的衣襟中,瞬間便消失了蹤影。

快了,就快了……可是他還是沒有來。

她納蘭月自負從不欠人什麽,這一世卻欠人良多,一是筱雨,一是玨親王納蘭玨,一是花夕,再有便是征親王府數人,其中她欠筱雨最多,本想在臨死前稍稍償還,卻原來連這個念頭都成了奢求。

納蘭月閉了閉眼睛,歎息,即便是能夠回到現代也注定是要愧疚一生了。

也罷!也罷!

納蘭月放下手中的匕首,想到筱雨去的時候,自己給筱雨唱的哪首歌,筱雨應當是喜歡,如今就為她再唱上一遍吧,也算是與她告別了。

“忘記分開後的第幾天起

喜歡一個人看下大雨

沒聯絡孤單就像連鎖反應

想要快樂都沒力氣

……”

此時的她早已不似那日情緒激動欲死欲生,她靜靜地唱,好似與好友敘舊那般從容漠然且又情意綿綿、眷戀難舍。因此,唱得自然是至情至性,美妙動人。

納蘭榮匆匆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垂眸淺唱的納蘭月,在月光與火光的映照下,她一身紅色嫁衣,鳳冠盛裝,妖豔明媚的不似真實,看得納蘭榮即是心動,又是心驚,這樣的她,叫他怎麽個舍得下,如此固執,如此不肯稍稍糊塗,如此勉強自己。

曲畢,納蘭月隻覺得一道目光投在她的身上,抬眸便看到了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的納蘭榮,她回頭看著已經蔓延了大半個正殿的火勢,轉回頭來,抬起手來把匕首複又放回到自己的頸子上,對著納蘭榮勾唇一笑,“皇上,你別再靠近了,我們就這麽站著說說話。可好?”

納蘭榮一言不發,卻是停下了腳步,不再上前,納蘭月兀自開口,“皇上,你可知我並不是真正的納蘭月?”

納蘭月一上來便說出如此震撼的話來,納蘭榮卻是一分動容都沒有,納蘭月以為是納蘭榮心思深沉內斂所致,卻不知納蘭榮自從在夕月殿與筱雨話了一番之後,心中便早已經有了種種想法。如今聽納蘭月自己說出來,隻是印證了心中所想,因此並不奇怪。

納蘭月見納蘭榮不答,也不在意,繼續道,“皇上,我走到今日這一步,再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了。我不知皇上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思對待,今日終將成為訣別,便把話攤開來說吧。”

“我原名冷月,新月如鉤,涼薄似水,即便是開頭再過明亮,也終究是逃不過清冷的結局。我們相隔千年的距離,如今一旦軀體死去靈魂離體,便是我回歸的日子了,從此以後,你我男婚女嫁,再不相幹,亦不相見。”

納蘭榮本是抱著從容的心態,思索著如何奪下納蘭月手中的匕首,把她救下來,卻不曾想在真相之外還有這麽一個附加內容,叫他險些回不過神兒來,一顆心揪得死緊死緊,呼吸間都充斥著疼痛,張了張嘴,卻像是啞了般一個字都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