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榮伸出手來捉住納蘭月的手,帶著她的手在畫麵上一點一點的走動,納蘭月微微掙紮了一下,隻覺得納蘭榮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一分,讓她無法掙脫,從某些時候來說,他們算是一類人,一樣的固執,一樣的堅守著心中的堅持。

“看來月兒很喜歡這個地方,那半年裏倒是朕忙得太狠了,冷落了你,待到日後有機會了,朕便帶你出宮,一起去再看看那遠山晨曦之景。可好?”

即便是納蘭月決心要避開這個男子,聽得這話卻也忍不住動容,在這男尊天下,皇權至上的年代裏,他一介堂堂帝王,僅是因了她對一處遠山的一番讚美,甚至於連喜歡都不曾說,便許諾日後帶她去看看,即便還沒實現,她卻也忍不住感動。

即便納蘭月再堅強,她的一顆心終究是柔軟的,經不起旁人對她好,不肯拖欠著別人的人情。在現代的時候,她雙親去得早,唯有外公對她疼愛有加,可後來外公去世以後,僅剩下的親人好容易與她親近親近,卻還是奔著外公遺留下的財產。

自從死後重生在這個不知名的年代裏,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便是筱雨,她麵上隨是很少外露,心裏卻是感激的很。納蘭月其實並不如外麵表現的那般冷清,一切不過都是她保護自己的麵具,旁人的好,她都會一一記在心上,即便納蘭榮是她想要避開的人,然而他對她的種種包容,她心底裏還是感激的。

“皇上,臣妾隻是隨口說說,皇上日理萬機,胸懷天下,本就事務繁忙,怎敢勞煩皇上分神兒陪臣妾出遊?”

對於納蘭月的推拒,納蘭榮笑得一臉坦然,眉飛色舞的道,“即便月兒沒有這樣的想法,朕確實有了。朕聽了月兒的一番描述,心馳神往,想來這樣山靈水秀之地民情地然是淳樸的很,朕去看看朕的子民,月貴妃是熟路人兒,自然要陪同前往了,隻是不知愛妃可肯為朕多走這一趟?”

納蘭月低眉斂目,笑意在唇邊湯漾開來,本是不想讓納蘭榮看到她的笑容,卻在此時,納蘭榮伸出手來抬起她的臉,把她的笑容盡收眼底,納蘭月反應過來收了臉上的笑容,怔怔的看著他,“皇上,怎麽了?”

納蘭榮收了笑容,認真的看著納蘭月,也不讓她躲避的看著他,“月兒,以後高興便要笑,笑了便不要隱藏起來,這樣,你開心,你在意的人也開心。”

“皇上……”

納蘭榮伸出一根指頭來點了點納蘭月的鼻尖,笑道,“好了,你也累了,朕帶你去休息吧。”

不等納蘭月做出任何回應,便彎腰抱起了她,向床榻的方向走去,納蘭月下意識的掙紮,納蘭榮緊了緊幫著她的雙手,低下頭來附在她耳邊低語,“月兒,朕說過要做你的雙腿的,如果你不想掉下去的話,最好乖乖……”

那個“的”字尚未出口,納蘭月便覺得身子再往下落,而後隻聽得“砰”地一聲,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躺在了地上,身下倒是軟綿綿的像是壓在了墊子上,可不幸的是右腿磕在了什麽東西上,痛得她白了一張臉。

納蘭月正想掙紮著爬起來,卻突然感覺到上身下麵的“墊子”動了一下,驚得她反射性的往一邊滾動,待她停下來抬起頭看的時候,隻見殿中央的屏風倒了,納蘭榮就站在倒了的屏風旁,一頭長發淩亂的不像樣子,屏風前麵的帳子也被扯掉了半邊。納蘭月終於明白方才那軟綿綿的墊子是什麽了,也終於知道為什麽會摔倒了,哎……堂堂一介帝王竟然也有如此粗心的時候,竟然被一簾帳子絆著了。

納蘭榮看著仍躺在地上的納蘭月,一瘸一拐的走過去,彎腰抱起她,正欲向床邊走去,這時卻見筱雨以及幾個宮人闖了進來,看著倒了的屏風和扯下半邊的帳子,慌亂的跪下請罪,“請皇上娘娘恕罪,都是奴婢們伺候不周,護主來遲了。來人呐,快把這些東西都收拾好了。”

納蘭榮此時為了不讓宮人看到他的異樣,隻好站在原地不動,見筱雨吩咐他們收拾東西,便開了口,“暫且先不必收拾了,你們都先下去吧,待到明日再叫人來收拾,明日叫起之前,不得朕傳喚不能入內。”

“是,皇上。”

“去吧。”

“奴婢(奴才)告退。”

見宮人都退下了,納蘭月才繼續邁著一瘸一拐的步子,走到床邊,把納蘭月放下,而後也斜靠在床柱子上微微喘息。這本是戲劇化、值得一笑的一幕,難得見高高在上的帝王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可此時的納蘭月早已分不出心來玩笑,忍耐右腿上的疼痛幾乎擁緊了她所有的力氣。

過了一會兒,納蘭月稍稍緩過來一些勁兒,方才開口,“皇上怎麽樣了?可是哪裏受傷了?”

摔著麽一跤,對於納蘭榮來說並不算什麽,方才那般一瘸一拐不過是初初摔了一時痛得很罷了,過了那勁兒變好了大半,過了這麽會兒子,已然沒事了。納蘭榮見納蘭月關心,便掛上了溫和的笑臉,道,“不過是摔了一下,不妨事,倒是你有沒有磕著碰著哪裏?”

納蘭月一向善於隱忍,聽了納蘭月的問話下意識的微笑的搖搖頭,“我沒事,皇上在下臣妾在上,自然是沒有受什麽傷的。”

納蘭榮聽了覺著有些道理,輕輕撫了撫她額邊的碎發,溫柔的道,“那邊好,你……”

然而,話還未曾說完,納蘭榮輕撫納蘭月額邊碎發的手便僵住了,他站起身來,走到床的另一頭,小心的挪動納蘭月的雙腿,看到淺黃色的錦被上赫然已經被紅色的**濕了一大片。納蘭榮仔細看之下,卻發現納蘭月紫色的衣裙右腿的下擺處,早已被浸濕了。

納蘭榮一時間隻覺得胸口處怒火翻湧,他直到此時不該發怒,應該理智一些,先找了太醫為她治傷,可他就是控製不住怒火,衝她吼了起來,“納蘭月,你是不是覺得朕很好欺騙?還是你自以為這副堅強的樣子更招人喜歡?朕告訴你,你想錯了,朕厭極了你這副硬做堅強的惡心樣子,看了都覺得受不了。”

納蘭榮走回床頭,伸出手來,一把抓住納蘭月的衣襟,一雙怒火翻滾的眸子直直的盯著她。納蘭月看著納蘭榮驀然爆發的樣子,納蘭月隻覺得心裏隱隱作痛難受的緊,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苦衷,為何如此說她?他真以為他是皇上便能左右一切嗎?

納蘭月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了納蘭榮,她踉踉蹌蹌的從床上站起來,中秋家宴上的勞累和方才那一摔,已然讓她疲累不已,勉強站著都是件困難的事兒。於是,她剛一脫離床的支撐,便直直的摔了下去,納蘭榮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她跪坐在地上,紫色衣裙上的鮮血蹭在大紅色的地毯上絲毫不顯眼,就像是不小心灑上去的水。

可這一切卻叫納蘭榮看的觸目驚心,他一雙眼睛在此時變得格外明亮,能夠很清楚的分辨哪處是地毯的本來顏色,哪處是被她的鮮血染紅的。納蘭榮一顆心越揪越緊,好似就要透不過氣來了,他一言不發的看著她,而她卻在這時猛然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再不複往日裏的清冷淡漠,漆黑的深不見,直直的與他對視。

“皇上。”

她張了張嘴,而後抬起衣袖來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站起身來,輸人不輸陣,即便是注定贏不了,她也不要連那僅剩的卑微自尊也被人奪去,“皇上,你身為一國之君,日理萬機,且後宮佳麗無數,而我納蘭月不過是你很久以前視若敝履的女子,如今進了你的後宮也不過是因了先皇的一句賜婚之言。我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怎麽樣的,也不想知道皇上怎麽樣,隻想平靜安寧的度過這餘下的後半生,還請皇上成全。”

說完,納蘭月跪了下來,行了個三拜九叩之禮,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待到納蘭榮從納蘭月那番話中回過神兒來,納蘭月已然是行完大禮直起身來,她身子不禁晃了晃,納蘭榮上前兩步扶住她。

納蘭月推開納蘭榮,踉蹌著挪到一邊的桌子旁坐下,納蘭榮沒有再上前,隻是看著,一雙眸子的漆黑越來越濃重,終於聚集成了暴風。

納蘭榮從袖子中拿出來一個手掌大小的小盒子,打開來,拿出來一根明晃晃的銀針,在納蘭月麵前晃了晃,一臉邪笑的看著她,“朕的月貴妃,你可還記得這枚銀針?”

納蘭月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便知道這枚銀針是她特製的銀針,她的銀針與普通的銀針有些細微的不同之處。這個時代的銀針除了針尖其他地方都是一樣粗的,而她的銀針有些像是圖釘那樣,最末端有一個小小的圓珠。

“記得,這是臣妾的特製銀針。”

聽了納蘭月還算誠實的回答,納蘭榮心中的怒氣稍稍平息了些,步步追問,“你可知道這枚銀針是從哪裏來的?”

納蘭月微微沉思了片刻,她的銀針一般輕易不會用出手,在皇宮中更是不曾暴露會醫術,銀針怎麽也用不到,若說哪一次最有可能落在納蘭榮手中,無非便是在風門關給納蘭榮施針治療,而後花夕闖進去,不曾把銀針帶走,便拿了包袱強行帶著她一起離開了。

“皇上,這銀針想來應當是風門關之時,臣妾走得匆忙,落下的吧。”

納蘭榮微微捏緊了衣袖下的手,麵上不動聲色,挑眉道,“哦?是嗎?好似不止那一次吧,愛妃是自己再好好回想回想,還是讓朕幫你回想呢?”

納蘭月垂目掩住眸子裏翻滾的情緒,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此時不管在說什麽都是不合適的,若說不知道,賭贏了固然是好的,可若是賭輸了,便是欺君之罪,以此時納蘭榮這般暴走的狀態,指不定要發生什麽事情。若是說了別的,再不對同樣會再次麵臨此等困境,還會多暴露一個把柄。左思右想,納蘭月都覺得還是暫時保持沉默,或許會好些。

然而,納蘭月的沉默落在納蘭榮眼中,卻成為了死守秘密的固執,這讓他的怒氣更勝,猛然揮手把手中的盒子擲在牆壁上,霎時間摔得七零八落,“納蘭月,你自以為你很聰明,以為自己的小動作隱藏得很好,去看看你床頂端藏著的銀針還在不在吧。”

納蘭月猛的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驀然睜大,“皇上……這話什麽意思?”

“納蘭月你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你,還來問朕,不覺得太假了嗎?”

“皇上,臣妾……”

“你知道嗎?朕隻恨自己怎麽就瞧上了你這麽個女人,旁人都說你善良且厚待下人,是個好主子,可為何偏生對自己這般狠毒?為了逃避朕的寵愛竟然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你有什麽想法就同朕說啊!

朕不是是非不分的昏君,而你在皇宮中生活了這麽些日子,還不明白嗎?即便是你處處忍讓,即便你不受寵,也是是非不斷,後宮嬪妃那個不是對朕的恩寵千盼萬盼,可偏偏你卻是個例外。朕處處忍讓,你卻當朕愚鈍,你可知這件事情,知道的不知是朕一個人,你這個樣子,叫朕情何以堪?”

納蘭榮撫著額,仰頭歎息,“納蘭月,朕可是一國之君,究竟哪裏不好?究竟哪裏配不上你?要你如此視為洪水猛獸躲避著?”

納蘭月心神巨震,那堵築在她心裏的高牆,一點一點的崩壞,她滿眼複雜的看著納蘭榮,呐呐的開口,“皇上……”

納蘭榮一臉疲累的看著她,“納蘭月,朕累了,朕這顆心從來沒放的這麽低過,想來你也是知道宮廷禮儀法製有多嚴苛的,你出宮半年之事最後不了了之,事後朕也從沒問過你半句,你可知這是為何?若是換了旁人……也罷。今日,朕,不,是我,我想問你一句,你可曾當我是你的夫君?可曾有過半分的動心?”

納蘭榮低低的詢問比起暴怒的質問更讓納蘭月一顆心顫抖的厲害,她也知道他一介帝王之尊,能為她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他為了她一退再退,而她卻時時刻刻固守著自己的原則,不肯後退半步。她常想他後宮佳麗三千,對她何其不公平,卻從未想過他的無奈,後宮是他一般的天下,而天下是他無法推脫的責任,因為他是風朝萬萬子民的支柱,身上負擔著一國的榮辱興衰。

也罷,也罷!她納蘭月時時端著驕傲,死死抓著所謂的尊嚴,好似作為最後的僅剩的東西,怎麽也不肯放手,不過是心中沒有安全感罷了。眼前這個男子,身為一國之君,卻能夠如此傾心相待,她後退一次又如何?她終究是一個女子,也會有疲累的時候,強撐的堅強有一日也終將會崩塌,有人幫她一起承擔,豈不是更好?

納蘭月確定了心思便決定告訴納蘭榮,可他終究是她的初戀,身為女子有些說不出口,在現代表白的時候很多人喜歡送巧克力,可是這裏沒有,思索了片刻,納蘭月站起身來,拉這納蘭榮的手往外走,“皇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納蘭榮一言不發的隨著納蘭月的牽引往前走,納蘭月來皇宮這一年來,見過不少奇花異草,卻很少見花類的樹木,對於桂花這樣不起眼的花更是種的少得可憐。可前些日子,筱雨與她一起閑逛的時候,走到東麵一處偏僻地方,見著那裏種了兩株桂花樹,雖然是人煙稀少的地方,倒是長得也頗為茂盛,花也開得很好。

此情此景桂花剛好合適,納蘭月便是要帶著納蘭榮去那個地方,折下桂花贈予他,表明自己的心跡。

路有些遠,再加上納蘭月之前受累又受傷,體力不支,她完全是憑借著意誌強撐著一口氣,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看著他笑得一臉燦爛,而他看著麵前的桂樹,卻是撇緊了雙眉。

納蘭月鬆開他的手,踉踉蹌蹌的走過去,扶著樹幹,吃力的踮著腳,折下一枝開得極好的桂花,她實在沒有力氣走回去了,便回頭去扶著樹幹叫他,“皇上,你過來一下,你看這裏的花開的好美啊!”

納蘭榮看著前方兩株開得極好的桂花,打心裏不喜歡,上次在杏花樓,她與花夕告別的時候,便是送了花夕桂花。如今她把他叫來這裏,又是折桂,又是叫他過去,究竟是為了什麽?

納蘭榮一步一步的走近,行至納蘭月身邊站定,看著她一臉疲累卻笑得燦爛,一時間心中隻覺得又酸又甜,複雜難辨。

“是啊!這花開得很好,可惜……”

納蘭榮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一出口便飄散在空氣中,納蘭月並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