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是一場階梯式的表演,從最末的位分一直到最高,聽說華妃自己也安排了表演,向來是要放在最後做壓軸的重頭戲吧。

納蘭月雲淡風輕的笑了笑,心中無謂的很,這場爭鬥暫時與自己沒有什麽關係,坐著看看好戲也不錯,省的無聊得很了,在這中秋家宴上犯困了就不好了。

一身青衣的遠常在手捧一朵蓮花,翩翩起舞,身姿輕盈,若燕掠春水而過,紅蓮青衣,倒也相得益彰,頗有幾分清新麗雅之氣。納蘭月看得歡快,這古代的舞姿,她倒還是第一次看,覺著也挺新鮮的。

隻是看著看著,那一身青衣竟然幻化成了綠色,如女子一般纖弱的身形,長發飄飄,秀致俊美到叫女子都生出慚愧之心的臉龐,半年相伴,陪她走遍了風朝一半的山山水水。那段瀟灑如風的日子中,即便當時有些不圓滿,心中時時掛念著一些人事,卻是她來到古代以來最快樂的日子,然而那段日子卻注定像大江東去一樣,再不複反,隻能停留在回憶中了。

納蘭月看著看著,唇邊揚起一抹燦爛的微笑,微微啟唇,吐出兩個字,“花夕……”

那個別扭而又強勢的少年,笑著掩蓋憂傷,任性遮去敏感,默默地陪在她身邊,任勞任怨,護她周全,這般恩情,她納蘭月感恩在心,永世不忘。

然而,就是這一時思緒所至的情動深思,卻被坐在上方的納蘭榮捕捉到了,那兩個字的口型也落在了他的眼中,看這納蘭月神思恍惚的摸樣,不自覺的捏緊了桌子下麵的一雙手。就連遠常在的表演都沒有仔細看,一雙眼睛,不斷的在她身上狀似不經意的掃過,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然而陷入情緒中的納蘭月根本不曾注意到這些。

直到一身青衣的遠答應一舞終了,聽到華妃點下一個妃嬪的名字,納蘭月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兒了,方才收斂心神,回過神兒來,而這個時候,坐在上位上的納蘭榮已經看了她良久了。那人胸中的酸澀滋味早已經湧動的快要蔓延出來了,看到納蘭月回了神兒方才轉移了注意力在表演上。

納蘭月抬眼看著一個又一個花枝招展的妃子,上台下台,表演的節目可謂是個個盡心安排,可謂是千姿百態,叫人看得眼花繚亂,她一個女子都已經尚且有些心動,更何況是身為一國之君的納蘭榮呢。

一開始,納蘭月的心裏確實是有些不舒服,但是看到一般的時候便也釋然了,他不是屬於她的,這般計較終究是累人累心。今日納蘭月方才明白,原來喜歡上一個人不是不在意,不是不嫉妒的,而是一向的她也學會了自欺欺人,以為不看見便是沒有,何其愚鈍、可笑?

如此看來,她對納蘭榮的用情要比想象的還要深,可即便是如此又能怎樣呢?她做不到如古代女子那般恭順,且還要想賢良大度,即便是丈夫要娶別的女人也要笑臉相迎。若是想要在這皇宮好好的活下去,不被嫉妒蒙蔽的雙眼,便不要去愛,即便是愛了也不要去爭取,一旦嚐了得到的滋味,隻怕是就要戒不掉了。

繼西貴妃一曲高山流水之後,迎來了中秋家宴的重頭戲,華妃的“鳳飛九天霓裳舞”,這華妃的鳳飛九天也是風都有名的絕技,與當年納蘭月的“霓裳羽衣舞”並稱“風都二舞”。一時間風靡整個風朝,乃至其他國家也有耳聞,可惜三年前納蘭月雙腿盡毀,霓裳羽衣舞便宣告失落,鳳飛九天便成為了一枝獨秀,極受推崇。

一身紅衣的華妃在崢嶸殿中央,整個身子伏在地上,一頭青絲高高的挽起,臉上的妝容濃豔魅麗,一雙眼睛更是被描摹的勾魂奪魄,令人見之失魂。

帶著異域風情的音樂奏響,華妃隨著音樂或緊或慢的舞動,纖細的腰肢在窄小一閃的包裹下隨著動作隱隱現現,好不誘人,再加之魅惑的動作,勾人的眼神,無不像是一個臨世的妖精,引人升起犯罪的欲.望來。

素來聽聞華妃的鳳飛九天和以前的納蘭月是兩個類別,一個姿態飄渺,仿若謫仙臨世,一個宛若塵世魅狐,一出必要勾魂奪魄,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一舞盡了,華妃一身舞衣,娉娉婷婷的走到納蘭榮身邊去,笑得一臉媚惑,“皇上,今日臣妾做了這墊後之人,皇上可還滿意?”

納蘭榮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穿的極為涼快的華妃,應道,“哦?朕以為後麵還有呢,朕好像記得月貴妃還不曾表演。”

被點中名字的納蘭月怔了一怔,明明納蘭月之前就知道她不表演的事情,如今又在這裏提起來到底是為什麽?

一頭霧水的納蘭月並不知道是方才她的走神兒引得某人醋心大動,想要找些東西來彌補一下,然而這能夠彌補的人自然是讓某人醋著的那個人最為合適。

華妃也是個聰明人兒,自然是聽出了納蘭榮話中的意思,便開口解釋道,“皇上也知道月妹妹腿腳不靈便,聽說前些日子又病著,時隔半年之後回宮的也晚,根本來不及準備。臣妾正左右為難著的時候,妹妹便遣了人來說身體不適便不參與這表演之事,臣妾顧慮妹妹身子,不好阻止,於是便同意。今日裏,臣妾看著妹妹身子已經大好了,一直聽聞妹妹是個有才藝的,若是皇上想看,想來不準備也是能拿出個節目來。”

而後,說完這一番話,華妃轉過頭來挑眉看著納蘭月,把矛頭拋向了了她,“月妹妹,你說是吧?”

納蘭月還未說出客套的話來,便見納蘭榮看了過來,挑眉問道,“月貴妃的意思呢?”

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境地,眾多妃嬪皆睜大眼睛看著,皇太後又虎視眈眈的等著尋她錯處,她已然是騎虎難下,這皇上的顏麵,她斷斷是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輕易去拂的,此時,她除了接下這矛頭,再沒有別的選擇。

納蘭月站起身來,走到崢嶸殿中央正照著納蘭榮的地方,躬身行了一禮,應道,“皇上吩咐,臣妾不敢不從。隻是臣妾自從雙腿廢去,便沒甚拿得出手的才藝了,今日便清唱一曲,為眾後宮姐妹與皇上、皇太後助興。皇上,如此可好?”

納蘭榮溫和一笑,看似風度翩翩,卻讓納蘭月從他那雙眸子裏看出了幾分興味,“也好。隻是不知愛妃要唱一曲什麽?”

納蘭月低眉斂眸,禮了一禮,輕笑,“今日是中秋佳節,本應是吟風頌月的時候,怎奈臣妾隻是小小一介女子,隻懂一些思戀心思,卻頌不出大氣之詞。如此,臣妾便清唱一曲‘枉凝眉’吧。”

“枉凝眉”是一闕歌頌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曲子,而這個時空並沒有出現“紅樓夢”這本書,因此便也沒有“枉凝眉”這個曲子,納蘭榮一聽這曲名,隻覺得而生,本來是要懲罰一下納蘭月的,此時倒也生出幾分興趣來。

“朕從未聽過這個曲名,想來應當是個新曲子吧,你且唱來便是。”

“是。”

納蘭月暗暗清了清嗓子,方才微微抬起手來,一襲紫衣隨著手臂的動作,被帶了起來,飄舞紛飛,即便納蘭月隻是站在原地未動,卻生出一種翩然欲飛的感覺,謫仙的氣質乍現,僅僅是一個開場,便看呆了納蘭榮一雙眼。

納蘭月輕啟朱唇,唱道:

“一個是閬苑仙葩

一個是美玉無瑕

若說沒奇緣

今生偏又遇著他

若說有奇緣

如何心事終虛化

啊……啊……”

納蘭月輕柔轉身,回眸淺笑,垂頭沉思,一嗔一笑,皆是風情萬種,用簡單的動作配合的表情,淋漓盡致的表達了哀怨愁緒,以及那種無可奈何的深情、牽掛。

“一個枉自嗟呀

一個空勞牽掛

一個是水中月

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

怎經得秋流到冬盡

春流到夏

啊……啊……”

拋袖,凝眸。

做完這一切,納蘭月幾近脫力,身子一晃,險些栽倒在地上,好在紫蘭得力,眼明手快的走上去,扶住了納蘭月。納蘭月一張臉上蒼白得很,額頭上也布滿了冷汗,她在紫蘭的攙扶下向納蘭榮和皇太後行禮請辭,“皇上,皇太後,臣妾體力不濟,有些疲累了,想先行退下,以免因了臣妾一人而掃了皇上太後和眾姐妹的雅興。”

納蘭月自動退場,皇太後自然是求之不得,才有了那麽一場動人心魄的表演,她若是不走,自己又怎麽能另找他人轉移納蘭榮的注意力呢?

“也好,你且先退下吧,好好回去歇著,以後再有此類事情,不必如此勉強。去吧。”

皇太後的算盤打得很好,誰知納蘭榮卻不買賬,納蘭月走後不久便以要處理朝政回了禦書房,留下皇太後一幹人等坐著閑話。皇太後又坐了一會兒子,覺得無聊的緊,再加上身子也乏了,於是便叫眾妃嬪散去了。

納蘭榮離去之後也當真是回禦書房坐了一會兒,看著禦案上擺著的折子,無論翻開哪一本都不能專注心思,總能看到那個一臉蒼白的女子。半個時辰竟是沒有批出半份奏折來,終於,他心煩意亂的站起身來,把手中的奏折,擲於禦案上。

“趙全,擺駕夕月殿。”

“是,皇上。”

“皇上擺駕,夕月殿——”

夕月殿。

納蘭榮隻是想去看看納蘭月,並不打算留宿,於是便也沒有興師動眾的擺儀仗,隻叫趙全一人跟著,到了夕月殿門口,招手示意宮人們,不許唱諾。把趙全也留在門外,獨自一人悄悄進了納蘭月的寢殿。

此時納蘭月正站在殿中東側的書桌後,手中拿著一支筆,執筆的手快速的在紙麵上飛舞,筱雨就站在她的前麵,正好看見納蘭榮進來,正欲行禮,卻被納蘭榮擺手製止了。

納蘭榮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也不打擾,過了好一會兒,他細心的發現她一雙腿微微有些發抖,心中一驚,正想上去扶她坐下歇歇,卻見她正好放下了手中的筆,抬起頭來笑著對麵前的筱雨,道,“好了,過來看看吧。”

納蘭榮正好是時候的開口,“什麽好東西?也給朕看看。”

納蘭月一驚轉過身來,放下手中剛拿起的畫,從桌子後麵走出來,躬身行禮,“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

還沒等納蘭月說完,納蘭榮便已經走過去扶起了她,一臉溫柔的笑意,帶著淺淺的責備開口,“你身子不好,不必如此多禮,你的腿疾雖是已然好了,可終究得小心著些,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納蘭榮伸出手來為納蘭月整理鬢角淩亂的發絲,卻被納蘭月側身躲開了,而後躬身禮了一禮,“謝皇上關懷,臣妾定當銘記於心。”

納蘭榮看納蘭月這般反映,一隻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放下還是伸過去摟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揮揮手,示意一旁站著的筱雨退下。

納蘭榮理了理思緒,臉上掛起笑容來,這次直接伸出手來抱起納蘭月,根本不給她任何反應的餘地,走到書桌旁,把她放在書桌後的椅子上,而他則是在一邊站著。納蘭榮這才看見納蘭月所畫的東西,隻是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個溫婉柔情的美人形象,美人後麵有遠山映襯,更是多了一種自然清新之美。

仔細去分辨,納蘭榮看出來這畫中的溫婉美人正是筱雨,納蘭榮笑得一臉溫柔,“以前朕隻聽說過愛妃的舞是一絕,如今看來這歌與畫更是一絕,這幅畫一看便知功力不淺,隻是寥寥數筆,便能描繪出如此意境來,實屬上品佳作,真是應了那才女之名。”

納蘭月想要站起身來行禮謝恩,卻被事先洞察的納蘭榮按住了肩膀,他彎下腰來,直直的看著她,毫不掩飾他眸子裏的探究,“愛妃今日是怎麽了?為何對朕如此生疏?難道是因了今日在中秋宴上問你表演之事,才不高興了。”

以納蘭榮對納蘭月的了解,自然是知道納蘭月應當不會是因為這點子事情便生他的氣,進而對他冷淡了,可前幾日裏,她對他的態度明明和緩、隨意了不少,可現在卻突然就變了,而今日除了那件事以外再沒有發生別的事情了。納蘭榮思慮不得其解,便也隻能這般試探似的詢問。

納蘭月麵上不動聲色,露出盈盈淺笑,心裏卻暗暗警惕,這納蘭榮太敏銳了,不過才相處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已經察覺出了她的不同,“皇上想到哪裏去了?臣妾怎麽會因了這點事情與皇上置氣?隻是臣妾今日裏有些累了,身子乏了便疲懶了些。”

對於納蘭月的說辭,納蘭榮自是有些懷疑的,他知道她雙腿留下了隱疾,方才在崢嶸殿那一番表演定是疲累的不行,可他是過了半個時辰才過來的,方才她明明還站在哪裏為筱雨作畫,此時卻把對自己的冷淡歸為了疲累,實屬有些不合常理。

納蘭榮這一番分析,倒也是有幾分道理的,隻是由於他身處上位已久,總是被人重視著,而忽略了納蘭月的某些本質,比如在在意的人麵前累積了也要硬撐著,再比如,雖然他是皇帝,納蘭月卻從未想過要特殊對待,隻是按照宮廷禮儀相迎。納蘭月說話很少說出單純的假話了,很多時候都是半真半假,如此才好叫人信服。

今日裏,納蘭月也確實是累了,隻是回來的時候見筱雨看到她一臉蒼白擔憂不已,她便與筱雨說笑一番,回過了些精神勁兒,便也來了些興致,為筱雨畫了一幅畫像。而那幅畫像,事實上是沒有費多大功夫的,納蘭榮進來的時候,她也不過是將將拿起筆來,前後左右也不過隻用了一盞茶半(十五分鍾)的時間。

納蘭榮聽了納蘭月的話,即便是不信也不會拆穿了來,畢竟他也知道每每與她接觸,即便是那幾天和緩的,也總是像隔著一層窗紗,怎麽都捅不破,他所做出的努力,隻能無限製的與她接近,而她卻像是鏡中花水中月一般,很難真正的觸碰到。有時候,納蘭榮會想是不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走到床底之歡那一步,才會陷入今日的僵局?

“月兒,這畫中的可是你的陪嫁侍女筱雨?”

納蘭榮趁著納蘭月低頭看畫的瞬間,抬起手來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盡量讓麵上的笑容顯得更加溫和真切些。

納蘭月手指劃過紙上那寥寥幾筆勾畫出的人物,而後撫.摸著人物後麵的遠山,“是啊,這畫中之人是筱雨,而這遠山,便是那半年臣妾曾經走過的一個地方。過了這麽些日子,早已不記得那山的名字,隻是還記得那裏很美很美。尤其是那煙雨朦朧的早晨,清新別致,且又帶著幾分飄渺虛幻,有種如臨仙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