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月、月兒……這……哎。”
納蘭月放下手中的碗,看著納蘭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心知肚明卻仍是一臉正經的問道,“皇上,你怎麽了?”
納蘭榮睨了納蘭月一眼,默了一默,而後挑眉輕笑,“沒事,朕好得很。隻是沒想要朕的愛妃竟生得如此聰慧且幽默,今個兒可真是開了大眼界。”
本是如此和睦的場麵,聽了納蘭榮這般調笑的話,納蘭月反而安靜了下來,驀然驚覺自己自問自己都在做些什麽,思索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他是一國之君,是自己心心念念要防備的人,為何有時在他麵前,卻如今日這般肆意,為什麽明明知道要與他拉開距離,卻仍是忍不住要說笑?
半年前,她從皇太後宮中侍疾出來,他問她以前與筱雨的過往,為何這般親密,對雨這樣一個需要防備著的人,即便是沒有秘密的牽扯,也不該過多的說什麽,而她竟然為自己找了理由,與他說的那般詳細。
那件事之後,她從未覺得這樣的事情有什麽不妥當的,反而與往常一般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如今回想起來,也著實有些不大正常。而後,他對她的親密,她雖然心理上還是抗拒,卻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多勁兒,或是不能忍受,即便是沒有給出回應,可也沒有拒絕,這分明就是默認了他的行為。
如此一回想,納蘭月隻覺得膽戰心驚,前些日子裏,她就察覺到自己對他是有些感情的,如今想來隻怕是沒那麽簡單。隻是奇怪的是,為何她明知道他後宮佳麗無數,卻從不嫉妒呢?這真的是……愛嗎?
見納蘭月突然沉默下來,納蘭榮把臉湊近了來探究,卻看見她一臉走神兒的樣子,微微撇眉,方才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開始心不在焉了?
“月兒,月兒!”
納蘭榮猛然呼喚了兩聲,納蘭月回過神兒來,轉眼正好看到正直直盯著她看的納蘭榮,微微一笑,“皇上可是有何吩咐?”
“你這是在想什麽呢?如此出神。”
“沒什麽,臣妾隻是想著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佳節了。”
說著,納蘭月便站起身來,在地上跪下,納蘭榮見了慌忙去攙扶,卻被納蘭月拒絕了,隻見納蘭月仰著頭,一張臉上透著哀傷落寞,“皇上,夕月想在中秋佳節的時候回征親王府去,雖然夕月的雙親已然不在了,可那裏終究是夕月的出生之地,是夕月的根夕月不敢忘懷。夕月知道這樣不合後宮儀製,隻是、隻是……”
後麵的話,納蘭月沒有再說下去,到此處已經是恰到好處,允與不允都是納蘭榮的意思,即便他對她許是有幾分感情,他卻終究是一國之君,她不可能左右得了他的思想,多說無益。
納蘭榮聽了納蘭月這番話,不禁心中動容,向著自從她入宮,到至今已然是快要滿一年了,如今她提出回征親王府去看看,也不過分。隻是正好趕在中秋佳節回去,終究是有些不妥當,更何況他也是有些私心的,那樣的節日裏,團圓之夜他希望有她陪著,如此才是最圓滿的。
可她已然生了去意,他若是不允,隻怕是要傷了她的心的,左右為難之下,納蘭榮出口勸解協調,“月兒,朕知道你已然許久不曾回過正親王府,思念也是在所難免的,可中秋佳節是個特殊的日子,若放你回去,實在是有些困難。不過此時,倒是距離中秋尚且還有幾日,你若想回去朕便安排你這幾日回去吧。倘若你嫌這幾日忙了些,等過了中秋再回去也可。你看如何?”
納蘭月本就是如此一問,並沒有寄托太多的希望,聽納蘭榮如此為她安排,心裏也是高興極了,自然也沒有再說什麽,不過是挪挪時間,隻要能回去,對她來說,什麽時間都一樣。
納蘭月笑開了來,一張臉上也跟著明媚了幾分,“謝皇上恩典。”
納蘭榮看著納蘭月開心的樣子,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納蘭月念舊固然是好,可征親王府說到底也隻是個家了,沒有了親人的家終究呆久了也是傷情。而她心心念念的要回去,還挑在中秋的日子,究竟是單純的想家了,還是這皇宮讓她覺得不習慣。
“月兒,皇宮不好嗎?”
納蘭月聽著這沒頭沒尾的話,收了臉上的笑意,直直的看著納蘭榮,說了一句心裏話,“皇上,其實這好不好,你心裏也有譜吧,何須臣妾多言。”
午膳過後,送走了納蘭榮,納蘭月看著夕月殿前的花花草草,心中情緒複雜得很,不過短短三年,她便已經被這古代磨得如此麵目全非,明明圈禁了她的自由,明明以前想去哪裏就去那裏,根本不用任何人批準。可此時,能得到恩準回去一趟,便讓她如此開心,心裏麵也開始暗暗的感激納蘭榮了
這究竟是為什麽?到底是環境改變了她,還是她隨著壞境不知不覺得變了?
十幾日的光景轉瞬即逝,後宮中多妃嬪,為準備中秋佳節的節目費盡心機,想要在這樣重要的節日裏博得皇上的青睞。目前來儀宮被廢,正是那些未曾臨幸妃子或是失寵妃子的好機會,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期待著能在那一天裏大放光彩。
納蘭月倒是著眾多忙碌中人最清閑的,她沒想過要去爭寵,也沒想過出什麽風頭,隻期盼著這場中秋家宴能平靜的進行到底。為了避免麻煩,她甚至讓筱雨去安排節目的華妃那裏,說她雙腿不靈便,如今又病著,便取消了資格。
納蘭榮知道了倒是不置可否,隻是在一次來夕月殿看她的時候,頗有些遺憾的感慨,“可惜不能見到愛妃的另一麵嘍。”
除此之外再沒有說其他。
中秋佳節這晚,筱雨突然身子有些不舒服,納蘭月便叫了一個名喚紫蘭的宮女前來伺候她更衣、梳頭、上裝,一切都是按照宮廷的禮儀製度來的,不曾有半分誇張,也不曾有半分掉了顏麵,更是不曾有半分特別之處。而納蘭月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不出挑、不寒摻,於是便也連帶的不引人注目,很好。
隻是紫蘭為納蘭月上完妝之後,看這她臉頰上的傷疤,問道,“娘娘,這道傷疤……可要奴婢多塗些脂粉來遮遮??”
納蘭月對著銅鏡,仔細的照了照,笑道,“不必了,這樣已經很好了,你先下去歇著吧,不用守在門口了,隻等著時間到了來叫本妃便是。”
納蘭月見紫蘭出去了,便取了抽屜裏的小毛筆,磨化了一節粉黛,沾了之後,對照著鏡子細細的在傷疤處描摹,畫出牡丹的行狀來。今日裏,她一身紫衣,華貴雍容,妝容上再配上這麽一朵黑墨但也算是相得益彰,倒也能遮幾分醜。
隻是這牡丹一畫上,便多了幾分特別之處,納蘭月尋了一方麵紗來遮著,由頭便是,殘顏難以見人,想來也不會有人懷疑什麽。做好這一切,納蘭月不禁笑了起來,算起來已經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如此的愛臭美,不過是一個中秋家宴,卻忍不住好一番打扮。
也罷!反正旁人是看不到的,就當是畫給自己看,節日裏增添點色彩,孤芳自賞也好。
崢嶸殿。
納蘭月坐在輪椅上被紫蘭推著到了崢嶸殿門前,她抬頭看著巨大的匾額,隻覺得如此的良辰美景,卻要沒在屋子裏吃飯,確實是一件掃興的事兒。若是這中秋家宴能安排在禦花園,想來會更有意境些。佳肴、美酒,月餅,還有明月相伴,想想都覺得風趣的很。
可身在宮中身不由己,這些沒有麽大方的事兒,聽從安排也就是了,道也沒要必要如此計較。每一場家宴便是一場風波,明爭暗鬥,累心的很,隻希望這一次,鬥歸鬥,不要把戰火燒到她的身上來。
納蘭月從輪椅上站起來,示意紫蘭把輪椅推到一邊去放著,而後她獨自一人先進了崢嶸殿,此時時辰尚早,皇上和皇太後自然不會到的如此早,倒是一些伸長了脖子巴巴盼著的嬪妃倒是一個比一個勤快,殿中大半的位置已經滿了。
如今納蘭月的地位已經是二妃之一了,且又頗受皇上眷顧,竟然得蒙皇上親自抱著回宮,後又在侍寢後被留在臥龍殿,第二日又去夕月殿相伴用午膳,此等恩寵前所未有。即便是有傳聞皇上寵而不幸,可這般得皇上眷顧,向來不日便會成為皇上的新寵,下麵的人自然是得巴結著些,這樣的榮寵自然不是落了龍胎,後又備受冷落、不再得寵的西貴妃可以相比的。
自古以來,右上左下,以右為尊,現在皇後因兩國交惡而被廢,如今這皇宮中隻有兩位貴妃為首,這右上首的位置自然是當仁不讓的落在了納蘭月的頭上。隻是她並不想出風頭,且又不想在這個時候與西貴妃產生什麽摩擦,於是便主動坐在了左上首的位置上。
宮廷中被來就是個多是非的地方,俗語有雲:“四個女人一台戲。”
可這皇宮之中又豈止是隻有四個女人,且能存活下來的個個都不是善於、等閑之輩,無事也能生出事端了。你不爭,她們會說你窩囊好欺,爭了便說是心胸狹小,沒有容人之量,納蘭月方一坐下,閑言碎語便從多為妃嬪口中出來了,她們未曾指名道姓,頂多隻是指桑罵槐,她並無理由說她們的不是。
好在納蘭月一向不是個耳根子軟、性格暴躁的人,這幾句閑話還是聽得的,任她們說得如何如荼如火,她就是雷打不動。顯然這些妃子也都是有眼色的,見這一招不管用,便紛紛住了嘴,有些不甘心的便少不得要上來搭訕、尋釁一番。
比如說,以前就與納蘭月不對盤的華妃,自然是當仁不讓的充當了先鋒,好在西貴妃自恃身份不曾來的這樣早,倒也少了些許麻煩。
華妃華鳳端了桌上的酒壺,給納蘭月斟酒,禮數周全,態度確實高傲得很,在斟酒的時候還有意無意的抖了抖手中的酒壺,酒水撒了出來,不出意料的灑在了納蘭月的身上,華妃一臉笑容,捂著嘴道,“妹妹,真是對不起啊!都怪姐姐不小心,這手一抖便把酒水灑出來了,皇上前幾日夜裏都宿在姐姐這裏,姐姐的胳膊有些麻了到現在還沒好呢。之前看見妹妹能走路了,想來是能躲開的,說曾想殘廢就是殘廢,好了不了的。哎呀呀……你看看姐姐這張嘴,真不會說話,‘殘廢’不是指妹妹的。”
不是指她是指誰?這番話說的真是滴水不漏,且又能傷人於無形,先諷刺她寵而不幸,再戳她雙腿殘疾的痛處,可真真是陰狠到了極點。不過也罷,這雙腿本就是為了活命才成了這樣半殘不殘,這世間有失才有得,不過是交換的代價罷了。
至於納蘭榮,他已經想通了,一切都順其自然吧。實在是強求不來,日後即便是她勉強接受了他,也應當是做好準備了。隻要他還要這天下,他就算再愛她,也不會是她一個人,這一點她很清楚。此時更是清醒得很,斷然不會因為這兩句口角而失了分寸去,落人話柄,日後因認詬病。
納蘭月看著華妃微微一笑,從容應道,“皇上宿在姐姐那裏是姐姐的福分,可不要因了這福分而釀出禍事來,這可就得不償失了。”
正在得意的華妃,聽了納蘭月這句不痛不癢的反駁,氣紅了一張臉,顫抖著手指著納蘭月,“你你,你……哼。”
就這麽憋了半天卻終是一句話都沒有憋出來,華妃看著納蘭月杯酒水打濕的衣裙,又得意的笑了起來,“似你這般狼狽的樣子,皇上見了也不會喜歡你的,你少得意忘形,皇上對你的那些好,在本妃這裏什麽都不是。”
看著華妃離去,回了對麵的位置上,納蘭月心中不禁好笑,這些女人如此刻薄尖利、爭來鬥去的,究竟是為了什麽,一個男人施舍般的愛,還是榮華富貴、高高在上的地位,眾人尊崇的對象。是一顆心,還是愛自己的虛榮,或者是所謂的幻想?
這時,紫蘭已經回來了,站在納蘭月的身後伺候的,看到納蘭月衣裙上的酒水,慌忙拿了帕子出來擦拭。然而此時衣裙早已把酒水吸進去了,擦也沒有多大的作用,於是便抬手製止了。
“皇上駕到——”
“皇太後駕到——”
納蘭月
納蘭月在紫蘭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而後走到殿中央站定,西貴妃這時也已經到了,站在她身側,一直不停的拿冷眼瞧她,好在還顧念皇上在此,倒也不敢太多放肆。畢竟這樣的時候,先生出事端的,必然是要遭受責罰的。
眾妃下跪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祝皇上萬福金安,皇太後鬆柏長青。”
納蘭榮揮揮手,“都起來吧。”
皇太後也笑得一臉慈祥,“起來吧,都是自家人,今日又是這般團圓的好日子,不必拘禮,開心便好。”
“謝皇上,謝皇太後。”
納蘭月跟著眾妃一同起身、歸位,站著等皇上、皇太後都坐下了,才跟著坐下,這一刻納蘭月深刻的體會到,其實她與她們並沒有什麽不同,都是這高牆深宮中的女子,都是皇上的妃子,皆是要處處守禮,沒有半分特殊之處。
近日看到華妃與其她一些妃子那般尖刻的樣子,納蘭月心中覺得發冷,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變成這樣了,那該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以後,納蘭榮這個人,她還是多這為好,這樣負擔著數不清女人痛苦的情愛,她自認為背負不起。如此這樣淡漠的相處著也罷,對她對他都好。
皇上、皇太後都坐下之後,納蘭月對麵的西貴妃站起身來,向皇上皇太後行了禮之後,做出表率,“皇上,皇太後,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各位姐妹能聚在一起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眾位姐妹皆盡心準備了表演,也算是添點樂子,希望皇上和太後看了能高興,臣妾們也算是盡了點為人妻、為人子的義務。”
皇太後嗬嗬一笑,道,“這丫頭倒是個會說話的,一張小嘴甜的跟吃了蜜似的,哀家聽了也高興。皇帝,想來這群年輕人都等急了,不如便開始吧?”
納蘭榮隨意的揮揮手,道“那便開始吧。”
此次中秋家宴是交由華妃負責的,雖然華妃尖酸刻薄了些,可終究也是個能幹的,聽了納蘭榮的吩咐,便站起身來,主持表演,宣布開始,“謝皇上皇太後。表演開始——”
“後宮眾姐妹們都按順序來吧。第一個遠答應的采蓮舞,遠答應何在?”
一身青色衣紗的遠答應從最末的位置上站起來,躬身行禮,“臣妾在。”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