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見納蘭榮出去,便把藥碗放在桌子上,坐在床邊想要扶起躺著的納蘭月,方一掀開被子,便被納蘭月淩亂的衣衫驚了一下,而後想到方才一臉沉靜卻眼神有些古怪的納蘭榮。按照常理來說,這本應該是讓人開心的事情,不得寵的妃子引起了皇上的興趣,本是好事,筱雨卻覺得心中一揪,好像有些透不過氣來。

她慌亂的伸出雙手,拉開納蘭月的衣衫查看,看到納蘭月潔白如玉的身上沒有半點痕跡,這才放下心來。等到筱雨回過神來,看著納蘭月敞開的衣衫,心中大驚,很是驚詫自己竟然會做出這樣不合規矩的事情來。

筱雨快速的為納蘭月整理好衣衫,而後把她扶起來靠著床幃坐著,而後端了藥碗過來,一口一口的為納蘭月喝下。筱雨一時間有些心慌意亂,拿湯匙喂藥的手不停的瑟瑟發抖,好在湯匙下麵有藥碗接著,才不至於把藥水灑出來。隻是喂藥的時候格外慢,平時一刻的事情,今天竟然兩刻才完成。

湯藥都是溫度適中了才端來讓主子喝下,待到筱雨堪堪喂完藥的時候,藥碗都有些冷了。

筱雨端著空藥碗走出去的時候,看見納蘭榮坐在殿門口的石階上,筱雨走過去躬身行禮,納蘭榮看著她,道,“起來吧,坐到朕身邊來。”

筱雨隨是不明所以,倒也不矯情推辭,直接謝恩,而後便坐在了納蘭榮的身邊。

“筱雨?”

“奴婢在。”

“朕常從月妃的口中聽到你的名字,又聽說你自小便在月妃身邊侍候,想來你們的交情很深吧。”

“回皇上,娘娘一直待奴婢情同姐妹,可奴婢身為一介下人,不敢越矩。”

“筱雨,跟朕說說月妃的事情吧。”

“是,皇上。”

筱雨望著漆黑的天邊那一輪似玉盤,又似夜明珠般的明月,月影清輝涼人心,唯有那星不離不棄與之共明,陪伴左右,即便是不能觸碰,卻是最大的溫暖。這世間有些事早已經是注定好的,自然,有些人也是命定的,不是人類一介凡人之軀可以相違抗的。

“月影清輝涼人心,唯有那星不離不棄與之共明,陪伴左右,即便是不能觸碰,卻是最大的溫暖。這世間有些事早已經是注定好的,有些人也是命定好的,不是我們反抗掙紮便能扭轉的。”

納蘭榮沒有想到筱雨的開場白竟然是這麽一番引人深思的話,他轉過頭去看著筱雨的側麵,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筱雨的側麵好似與納蘭月重合在了一起,讓他生出些許恍惚的感覺,就似坐在他身邊的是納蘭月,不是筱雨。

筱雨自然是也感覺到了納蘭榮的目光,轉過頭來,清淡一笑,納蘭榮心底那種覺得她們相似的感覺更甚了。難道在一個人身邊呆久了會被同化嗎?那時候的納蘭榮能想到的僅僅是這些,可最主要的原因卻是他沒想到的。

那便是,在意一個人,關注一個人久了,也會相似。

“皇上,這是娘娘有一次說出來的話,奴婢一直牢記在心上。這番話雖然頗有些無奈妥協的味道,可奴婢知道,娘娘不是個認命的人。

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邊,對娘娘的脾性是有些了解的。娘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骨子裏卻是個不屈服的。奴婢娘娘身邊,看著娘娘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變得更加嫻靜穩重,看著娘娘十三歲便一曲霓裳羽衣舞驚豔四方,成就風都第一才女之名。然而,這樣的好日子卻沒有過多久,娘娘便遭遇了刺客,一雙腿毀去了。

那時候奴婢以為娘娘醒來定會痛不欲生,事實卻並非奴婢所料,娘娘醒來之後神情平淡,接下了現實,那是奴婢見到娘娘變化最大最快的一次。不過短短一日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沉靜堅毅,且又冷清,即便是笑起來都有三分疏離,一點也不似往日裏的嫻靜溫婉。

自那兒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娘娘都不曾驚慌錯亂過,永遠是一副鎮定的樣子。這兩年裏,娘娘雖然冷清了,卻也不曾苛待了我們這些下人,待我們都是極好的。”

筱雨這一番話,其中有些事納蘭榮也是聽說過的,隻是納蘭月從兩年前便變了性子的事兒倒是第一次聽聞,本以為再相見的不同是歲月曆練出來的成熟,卻不想竟是兩年前已經如此了。納蘭榮細細回想,卻發現原來納蘭月的改變也是有跡可循的,最後一次的拜訪,她的冷漠疏離不正是最好的證明嗎?

納蘭榮通過今晚的失控,知道自己越來越控製不住對納蘭月的感情了,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問了那晚她們抱在一起的事情,“筱雨,你還記得有一天夜裏朕來夕月殿,你們主仆二人在月下飲酒的那晚嗎?”

筱雨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隻是這件事也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實在是沒必要撒謊,便實話實說了,對於這個人的問題,她能答便答,因為有些事她無法證實的,也許身邊這男子可以。但前提是,不會傷害到納蘭月,她的主子。

筱雨覺得那晚的場麵有些失了宮廷禮儀,頗有些亂了宮廷儀製的意味,便起身跪在納蘭榮身前請罪。

“請皇上明鑒,當時娘娘隻是在月下小酌幾杯,覺得獨自飲酒難免落寞了些,便邀奴婢一起。奴婢坐下之後陪娘娘小酌了幾杯,提到陳年舊事,娘娘說,一直視奴婢為親姐妹,奴婢一時感懷竟落了淚,娘娘仁善,起身勸慰,卻正巧被皇上看到了這失禮的一幕。還請皇上恕罪,娘娘實是沒有上下不分,破換宮規的意思。這件事情因奴婢而起,皇上若要怪罪,還請不要連累了娘娘,奴婢願意一力承擔。”

筱雨連連磕頭請罪,納蘭榮卻並不是要興師問罪的意思,聽了這麽許多,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便是靜一靜,一個人好好想想,於是便揮手讓筱雨退下了。

納蘭榮看著地麵上清冷的月光,夜風習習,帶著冬餘的涼氣撲麵而來,明明本該是寂寥蕭索的時候,納蘭榮卻隻覺得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湧動,一種莫名的喜悅從心底湧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不自覺的笑彎了一雙眉眼。

真好,真好……

納蘭榮站起身來,轉過去麵對著寢殿,看著裏麵透出的昏黃燈光,隻覺得溫暖入心底,他笑了笑,抬腿邁著步子,悠然的走了進去。

走至床邊,他低下頭來看著床上臉色微微好轉的人兒,抬起手來自行除去了身上的外袍,本想就這麽躺進去,可轉念一想,自己剛從外麵進來,身上難免沾染了些許涼氣,納蘭月又病著,隻怕這樣不利於她的康複。於是他便把身上的貼身寢衣也除去了,這才微微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溫香玉軟,卻注定是個無眠之夜,納蘭榮側躺著身子,直直的看著昏睡中的人兒,待到體溫恢複了暖熱,便不自禁的靠近,把她擁入懷中,柔軟纖細的腰肢,玲瓏有致的身軀緊緊的貼在他的胸口,親密的沒有一絲縫隙。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納蘭榮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然而不過安睡片刻,便覺得懷中的人兒動了一下,而後有東西附在了他的一雙胳膊上,試圖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納蘭榮睜開眼來,入目的便是納蘭月沉靜清冷的目光,微微泛著紅暈的臉頰,這樣子的她別有一番風情,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清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時間還早,愛妃再多休息片刻吧。”

納蘭月又試圖掙紮了一下,發現是徒勞的,便安生的躺在納蘭榮的懷中,“皇上,臣妾好像睡了很久了,渾身發軟,難受的緊,本是想要起身坐著舒緩一下,卻不想擾了皇上的清夢。請皇上恕罪。”

“誒!愛妃何須如此客氣?正好朕也睡飽了,不如一起起身,還有些時間,朕扶你在這殿中轉轉。可好?”

“臣妾……”

納蘭月本想推辭,卻見納蘭榮已然起了身,他畢竟是皇上,納蘭月也不好太博了他的麵子去,即便不與他交好,可若是鬧僵了,也是一樁麻煩事,於是便沒有多說什麽,默認了納蘭榮的做法。

而接下來,發生了一件出乎納蘭月意料的事情,那便是納蘭榮並沒有叫宮人來服侍更衣,而是自己動起手來,納蘭月知道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不好,恐了旁人說夕月殿侍人懶惰,若是因此受責罰可真是無妄之災。納蘭月正要張口喚侍人來,不曾想納蘭榮像是有先知的能力一般伸出手來,放在納蘭月的唇上,擋住她快要出口的聲音。

“這樣的小事,朕自己來就好了。”

而後利落的自行穿戴妥當,轉過來時看見納蘭月一臉沉靜乖順的樣子,便又善解人意的補上一句,“月兒放心,這件事不會傳出去的。”

納蘭榮在床邊坐下,輕輕拍了拍納蘭月的臉頰,納蘭月微微躬身,臉上難得的湧出了一抹笑意,“謝皇上。”

納蘭榮走到一旁的衣櫃前,打開衣櫃,看了一眼便選中了其中唯一一件大紅色的宮裝,拿到納蘭月的床前放下,而後扶起納蘭月親手為她穿上,納蘭月正待要推拒,卻被納蘭榮下一句話說得妥協了,至於妥協的理由連納蘭月自己都覺得不解。

他說的是,“月兒,不要拒絕,朕就要去風門關禦駕親征了,也不知下一次相見又要過上多久。”

納蘭月隻覺得一顆心被揪得緊緊地,險些喘不過起來,過了半晌,待到納蘭榮幫她把衣裳穿好了,方才開口問道,“皇上何時啟程?”

納蘭榮一把抱起納蘭月把她放在梳妝鏡前的凳子上,拿起梳妝台上的玉梳,仔細的一點一點梳理著納蘭月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指尖與發梢的摩擦,每每讓納蘭榮愛不釋手。可他知道今日便要走了,多則一年半載,少則也要三五個月,而在這段日子裏,就看不到眼前這個女子了。

今天他便要讓這個後宮,乃至天下的人看好了,隻有她納蘭月才是他納蘭榮選定的女子,也隻有這個女子才配站在高高的城樓上送他出征。今天他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而,他卻好似在這些方麵高看了自己,即便他再萬能卻也是一介男子,一介帝王,對於梳發這樣的事情可謂是第一次做,他把納蘭月的一頭長發梳了又梳,卻不知該從何入手。

納蘭月安靜的坐著,感受著梳子從上而下一遍遍的梳過,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這樣的感覺不錯,就像是期盼已久的恩愛夫妻一般。可她很清楚的知道,這隻是自己的錯覺,於是便斂眸壓下了翻滾的情緒。

“皇上,快要到早朝的時辰了,臣妾叫人進來服侍皇上洗漱吧?”

納蘭榮手中的動作頓了一頓,突然想起麵前這女子梳妝的本事,覺得這件事他辦不好不如不辦,否則在這女子麵前丟了醜可是大大的不好,於是,便走到納蘭月身邊執起她的一隻手,把玉梳放進她的手中,而後道,“不急,你先來自行梳發,朕出去看看叫人過來。”

臨出門的時候回過頭來,定定的看著納蘭月,“月兒,今日便是朕出征的日子,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朕要你代替來儀宮去城樓上送朕。”

來儀宮因便將之事被打入冷宮,西貴妃懷有身孕,而她一雙腿極不靈便,這樣的事情應當是落在華妃的頭上才算是正常的。可如今事情已然臨頭,她也不好說什麽。隻是納蘭月沒想到的是納蘭榮離開的期限便是今日,除了皇命之外,不知道為什麽她自己也是想去送他的。

許是想要看看這君王出征的場景吧,也算不枉來古代一場。

納蘭月拿著玉梳輕輕的梳理了一遍長發,把玉梳放下,對著有些模糊的銅鏡綰出一個不算複雜、清麗卻又不失高貴的百合髻來。納蘭月打開首飾盒,取出一支華貴的金釵來簪在一側的發髻上,而後取出了老王妃留給她的那朵小小的飾花。

而發髻前麵空著的地方,納蘭月取出了前些日子打造出來的仿真桂花,還記得那日她看著手上的桂花紋圖案,隨口提起什麽時候梳個桂花妝一定別有情趣,誰知筱雨卻細心的記下了,第二日便親自去了內務府叫人打造了送來。可惜剛送來不久,納蘭月便得了“天花”,之後又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很多事情,根本還未曾來得及戴。

今日也算是湊了巧,這盛裝與華貴的頭飾正是需要這麽一個清雅別致的頭飾做點綴,這仿真桂花誰在是再好不過了。納蘭月把十餘朵桂花按照發髻的形狀疏密安排好了方才簪了上去,果然是更多了幾分清貴。

納蘭榮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叫宮人,而是他親自端了一盆水拿著擦臉的帕子進來了,看到納蘭月梳好發髻,便放下手中的臉盆,拿著帕子在臉盆裏濕了,而後在擰幹。拿著擰幹的帕子走到納蘭月的身邊,看著她那一頭華貴而又不亢繁的發飾,即便是還未上妝,便已經把她一張清雅秀麗的臉龐照得風姿迷人。

納蘭榮在心中讚歎一聲,如此女子,他為何這樣遲才發現?

納蘭月看見納蘭榮進來,又看他親自幹這些下人的活兒,一顆心不禁懸了起來,今日裏的納蘭榮和往日裏根本給予是兩個樣子,這讓納蘭月不安,她盡可能的俯低了身子,“請皇上恕罪,臣妾教導無方,竟然無一個有眼色的奴才,勞得皇上親自動手,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納蘭榮伸出一隻手來抬起納蘭月的連,另一隻手拿著帕子輕輕的在納蘭月臉上仔細擦拭,“是朕不讓他們幫忙的,除了朕沒有人能讓你死,可朕不會讓你死,你要好好的活著,等朕凱旋歸來。可好?”

納蘭榮如此示好,又說出這般的話來,出征在即不召集眾妃來個告別,卻獨獨在她這裏。納蘭月已經在心中隱隱明白了些什麽,可又好像什麽都不明白,此時,她腦中混沌一片,隻是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拒絕,便順從著僅剩的一點理智點頭。

看到納蘭月點頭,納蘭榮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的微笑來,納蘭月從來不知道,原來納蘭榮笑起來如此的好看,以至於動人心魄,就連一向清心寡欲,自負冷清的她都不免心髒漏跳了兩拍。

“好了,月兒把妝上上吧。”

納蘭榮收回手,走到臉盆邊把帕子又濕了濕,而後擰幹自行淨了淨麵,行至納蘭月的身後站定,在銅鏡中看著納蘭月上妝的樣子,怎奈這麵銅鏡好似有些年頭了,不甚清晰,納蘭榮心中微微覺得氣悶,原來她竟然被人這樣苛待,身為四宮妃位之一,卻連麵鏡子都是舊的。

納蘭月放下手中黛筆,取出從抽屜的盒子裏取出一支小巧的毛筆來,挑了些胭脂滴上兩滴精油和了,拿毛筆沾了,細細的塗抹在眼線的地方,頗有幾分人麵桃花的感覺,病容完全被遮掩住,卻而代之的是一雙炯炯有神、溫婉多情的眸子。

最後還剩下一點點胭脂油,便拿了毛筆盡數蘸去,手起手落,快速的在額間一過,由於銅鏡不清晰,納蘭榮並不能看到細微之處,因此並不知道納蘭月那最後一過添了些什麽。待到,納蘭月放下手中的筆,轉過身來行禮的時候,納蘭榮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