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月最後還是沒有敢讓太後推著她出來,畢竟太後身為一個國家君主的母親,在這皇權至上的年代中,何其尊貴?即便太後寵愛,她又哪裏來的膽子如此不知進退,正大光明的讓太後伺候著?簡直是把自己擺在眾矢之的,不要命了!

到了紀雲宮正殿的時候,眾妃起身跪地向皇太後請安,納蘭月穩穩的坐在輪椅上,不動如山。走進殿中後,發現果然如太後推斷的那樣,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這裏本就沒有預備納蘭月的位置,太後正好順了這個條件,命人扶著納蘭月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太後剛坐下,眾妃便再次起身行上一個三拜九叩的大禮,恭祝太後鳳體痊愈。納蘭月坐在位置上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並不是納蘭月自恃救了太後恃功而驕,而是這是之前太後的吩咐。太後說這皇宮之中烏煙瘴氣的事情太多了,想要保她不受欺辱,便要如此幫她立威。

納蘭月一開始自是不肯,太後好一番勸說她方才勉強應承下來,既然答應了納蘭月自然是要做好的,尤其是在這太後跟前,不能叫太後失望了,免得剛剛建立起來的情分因為這些瓦解。再者說,想要在皇太後跟前占有一席之地,自然是要拿出些氣魄來,免得日後太後嫌她不得力,之前的努力隻怕是要毀於一旦。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眾妃皆歸位之後,坐了片刻,便迎來了這後宮中眾多女子心心念念的人,那人一身明黃色龍袍,閑庭信步一般走進來。那些嬪妃的禮納蘭月受了便也受了,可這風朝皇帝的禮,能受得起的當今天下也不過皇太後一人罷了,即便是納蘭月再不知進退也沒有如此大的膽子。

納蘭月給一旁站著的筱雨使了個眼色示意扶她起來,然而筱雨才剛剛過來,納蘭榮便已經行至皇太後身前,眼看就要行禮請安了。筱雨自然知道此事的嚴重性,慌亂的上去扶納蘭月,納蘭月雙腿本就沒有一點力氣,隻能把重量全部放在筱雨身上,筱雨慌亂之下絆到主位坐塌前的台階,納蘭月連同筱雨齊齊跌倒。

納蘭月在上,筱雨在下,以行周公之禮的姿勢躺在地上,納蘭月那個高度正好對上正跪下行禮的納蘭榮的眼睛,兩雙漆黑的眸子對視在一起,皆看到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這便是納蘭月複出冷宮與納蘭榮的第一次正麵相交,如此巧合,如何意外,如此驚人,如此……曖昧。

沒錯,的確是曖昧。兩人對視這一幕落在一旁眾位嬪妃眼中,讓不少人恨得咬牙切齒,心中大罵狐狸精,麵上卻是笑語連連,說一些類似說情,實則火上澆油的話。

而此時的納蘭月正麵臨困境,完全沒有精力去注意周圍人的反應,此時她不想別的,隻想從地上起來,然而卻發現無論她怎麽努力都是枉然,筱雨已經被她壓在了身下,根本無法幫忙。而麵前的納蘭榮行了禮已然起了身,居高臨下帶著一臉莫測笑意的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皇太後第一個反應過來,叫了一旁的宮女把納蘭月扶了起來,筱雨也掙紮著爬起來,走到一旁站定。納蘭月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第一反應便是轉頭去看站在一旁的筱雨有沒有受傷。

一直注意著納蘭月的納蘭榮見了這一幕,臉上看笑話的笑容快速變成了自嘲,把目光收了回來,頗有幾分諷刺意味的道“愛妃可真是對朕敬重有佳,想來這多日的冷宮生活也算是功德圓滿,至少讓愛妃溫吞的性子變熱情了不少,朕甚是歡喜。”

納蘭月聽了這樣類似於讚美的話,心中實在是開心不起來,倒也不是因為非明確的讚美難以讓她開心,而是納蘭榮最後那一句“朕甚是歡喜”叫納蘭月想要哀歎,不過是客套幾句,誇獎沒撈著,被一幹嬪妃聽了,反而白白豎了敵。

納蘭月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相當無辜,可也隻能生生的受著,接受下方來自四麵八方的嫉妒,可這個時候和趕鴨子上架沒什麽區別,隻能厚著臉皮說些客套話,“皇上如此讚譽,叫臣妾萬分慚愧,實在是有些生受不起。”

納蘭榮輕笑一聲沒有再說什麽,這次太後病愈後的拜賀加之早安比平日裏的早安時間足足增加了三倍,眾位嬪妃坐在一起話家常,說笑話,直到午時方才散了去。納蘭月在紀雲宮中住了七日,她身為罪妃,此時侍疾之事已然塵埃落定,理應回到冷宮。

納蘭月躬身請辭,太後正欲開口,卻被納蘭榮搶了先,“愛妃何罪之有?何苦要再回那清寒之地?愛妃在危難之時侍疾於太後,於太後鳳體康複一事上功不可沒,朕準備複了愛妃月妃的位份,日後繼續留在夕月殿侍候朕。可好?”

如此恩典,納蘭月本應該跪地謝恩,怎奈身體不允許,隻能躬身謝恩,“謝皇上恩典,臣妾定當竭盡全力侍候皇上。”

納蘭榮卻在這時給皇太後行禮,“母後,兒臣與月兒多日未見了,兒臣想要帶她出去走走,還請母後成全。”

皇太後一張臉上笑得明媚豔麗,即便是見慣了各種麗色的納蘭榮也不禁微微呆了一呆,“你們這些年輕的人兒,自然是要多聚聚的。”

“母後今日裏這副妝容不錯,隻是不知母後又從哪裏得了如此心靈手巧的丫頭。”

皇太後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睨了納蘭月一眼,而後看著納蘭榮,“果然是個心靈手巧的丫頭呢。哀家看了都喜歡都不得了,可惜如今看來也要成為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兒了,哀家可不敢奪了皇上的貼心人兒。”

納蘭榮也難得的笑出聲來,“母後這張嘴越發的伶俐了,真是叫兒臣招架不住。”

皇太後笑罵,“你這油嘴!你們都下去吧,不要在哀家一個老婆子這裏耽誤時間了。哀家也累了,就不留你們了。”

“是,兒臣告退。”

“臣妾告退。”

剛出紀雲宮,納蘭榮便接替了筱雨的位置推著納蘭月,而後揮揮手,示意跟著的趙全和筱雨退下,納蘭月雖然有些不明就裏,但是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一言不發的順從。反正她已經複位,且又出了冷宮,想來他應當也是不會要她性命的,便讓筱雨也退了下去,此時她所擁有的其他的東西暫時沒有可值得防備的。

納蘭榮推著納蘭月又到了上次的那個“小活湖”邊,此時正是初春,萬物複蘇,被冰封住的湖麵都解了凍,微風吹過湖麵上水紋蕩漾,映著岸邊的樹影回環蕩漾。這些波動就像納蘭榮此刻的心緒一樣,自從他確定了心中對納蘭月的感情之後,有一個問題就一直困擾著他,讓他難以安枕,今日終於尋得機會,一定要問問清楚,免得日後繼續掙紮糾結。

“月兒,今日,朕,不,是我。現在我不是皇上,隻是一個普通人,想以一個常人的身份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

納蘭月點了點頭,應道,“好,臣妾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納蘭榮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上次朕……咳,上次我見到你和筱雨在月下擁抱,院子裏還隻有你們兩個人,而後我來問及此事,你神情模糊,沒有作答,我想知道你和筱雨之間究竟有沒有私情?”

納蘭月一張清淡的臉上,猛然浮現出了笑意,“皇上口中的私情究竟指的是那般?夕月自幼與筱雨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夕月自幼雙親故去,全勞筱雨一人撐起整個征親王府,保夕月安樂成長。入宮以後,又承蒙筱雨多番照顧,‘天花’一事上筱雨對夕月忠心耿耿,可謂是不顧性命之虞悉心照顧,說筱雨是夕月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這般情誼可算得私情?”

聽得納蘭月一襲話,納蘭榮心中情緒翻湧,突然不想問下去了,她多少個日子裏都沒有他的陪伴。很久很久以前,久得連他回想起來都覺得辨不清是夢還是現實,那時候,她總是在他身邊甜甜的叫著“太子表哥”,像尾巴一樣跟著他。他心情不好時就會覺得煩不勝煩,有時還會衝她發脾氣,看著她眼淚汪汪的樣子隻覺得厭惡,從不曾對她好言半句。

再看看眼前的納蘭月,納蘭榮驀然發現眼前這個女子沒有半點當年的感覺了,許是因為她已經長大了吧。如此清雅絕麗,如此牽動他的心神,可好似再次相遇,他們之間就冷淡了,她沒有了對他的熱情,而他一向習慣了被動與冷漠,這仿佛已然成為他們之間定格的相處模式了。

見納蘭榮久久沉默,納蘭月再次開口,“皇上,你要問的可是這些,亦或是……”

“是啊!朕要問你的就是這些,再沒有別的了。”

“那麽皇上,臣妾也有些事情想問問皇上,還請皇上不吝賜答。”

“你說。”

現在的納蘭月終究是借著以前的納蘭月的身子過活,自然是少不得要為以前的納蘭月做些事情,她偶爾做夢會夢到以前納蘭月年少時的事情,每次都皆與眼前的這個男子有關,想來這也是以前納蘭月的一個心結吧。正好趁著今日幫她打開了,也算是了了一場夙願。

“皇上還未登基的時候,夕月身為未嫁之身時時陪伴皇上左右。那時,皇上究竟是做何想法?可曾有半分動容?”

這問題有些突兀,砸在納蘭榮的頭上,讓他有幾分回不過神來,心中既是混亂又是欣喜,她此時提及這個問題,可是對他餘情未了想要再續前緣?

納蘭榮斟酌了會兒,方才道,“朕也不知道。那時候朕一門心思的撲在攝政上,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而且那時月兒年紀尚小,朕並沒有什麽想法,隻當是普通表兄妹關係照應著。可如今不一樣,月兒已經長大了,也是朕的月妃了。”

這答案本就在意料之中,納蘭月代以前的納蘭月收下了,並沒有再追問些什麽,也沒有接納蘭榮的後半句話。

納蘭榮說出了這番暗含深意的話之後,本來以為納蘭月定然會有所表示,卻不想對上的卻是納蘭月的沉默。這一刻,他又突然很想在繼續那個關於磨鏡的問題,她這般態度可是與那個丫鬟有關?納蘭榮後宮佳麗無數,他從來沒有覺得那個女人像納蘭月這樣心思莫測,總給人一種心緒難以捉摸的感覺,就連一向善於揣摩人心思的他也不能得其要領。

可偏偏他方才已經說了沒甚問題了,此時若再開口自不會顯得她如何莫測,反而會讓她覺得他反複無常,不好相與,於是便打消了再問的念頭。回想方才納蘭月那一番話,可以看出納蘭月對筱雨的情誼頗深,於是便轉移話題,“月兒,聽你方才那番話,與筱雨可謂是姐妹情深,能否與朕說說你們的事情?”

既然納蘭榮已然知道了筱雨在她心中的地位,也自然早已清楚了她是她的弱點,即便是再多說一些也是無關痛癢的,因此,納蘭月也不矯情,敘敘的說開了這兩三年間的事情。

“還記得,兩年前,我被刺客俘虜意外傷了腿,醒來之後對一切皆是茫然無措,第一眼睜開眼看到的便是筱雨,那時候她的年齡也不大,儼然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然而卻端莊穩重,隻有偶爾會透露出一些女兒家的嬌柔溫婉,她一直是個恪守規矩的丫頭,即便是我表現的再親密,於她而言卻隻是越禮的表現,每當這個時候,她總要絮絮叨叨的好一番規勸。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她像是個碎嘴的老嬤嬤,叨叨個沒完沒了,王府中日子清閑,反正也無事可做,便一言不發的聽著,隻當是消磨時間。那時候筱雨就已經陪在我身邊很多年了,我已然把她當做自己的好姐妹、親人,隻是她一直謹守本分恪守規矩,不肯逾越半分。

後來進了宮,她比在府中更加小心謹慎,處處護我周全,主仆之間的界限被她一遍又一遍描摹的格外清晰,初進宮的那段時間,我們之間的關係沒有近反而生疏了不少。

直到一個月夜,我坐在庭院中飲酒,邀她一起,她以前從沒應過,那晚我也不過是習慣的試一試,卻不曾想她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了,我雖然不知其中的原由,卻很是歡喜的很。

……

我病重被隔離,而後又入冷宮,無論何時她總是那個唯一對我不離不棄的人。我納蘭月雖不敢說有多重情重義,卻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她的好,我納蘭月會記一輩子。”

納蘭榮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麵上沉靜如水,心中卻早已是波濤洶湧,聽得她這番話,他知道那個小宮女在她心中的地位是無人能夠撼動的,即便他君臨天下擁有四方疆土,卻始終無法左右一個女子的心。

所以,他不問了,不問納蘭月是否愛筱雨的問題了。無論如何,現在他才是她的夫,他才是那個有資格和她站在一起的人,以後的日子裏,他會守護她保她周全。總有一天,她會對他動心,而他今後要做的便是努力拉近兩人的關係和忽略她心中的那個女子。顯然,此時的納蘭榮並不知道,他實在是太高估自己的忍耐力了。

“月兒,朕送你回夕月殿吧。”

納蘭月轉過頭來,微微一一笑,溫婉動人,“皇上日理萬機,與臣妾閑話了如此之久便已然是臣妾的罪過了,如今若是還要如此不知進退的讓皇上推著臣妾回去,臣妾實在是不敢承擔這樣以上犯下的罪名。”

“愛妃多慮了,朕是愛妃的夫君,送愛妃回去本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至於你口中的以下犯上更是子虛烏有,愛妃行動不便,朕身為愛妃的夫君,出些力也是常事,何談罪名一說?”

納蘭月知道納蘭榮早已自己的打算,她多說無益,便微微俯身,“皇上恕罪,倒是臣妾淺薄了,說出這等不合邏輯的話來。如此,便要勞煩皇上了。”

見納蘭月難得的乖順,不知為何納蘭榮心中覺得暢快無比,麵上也不自覺的掛上了笑容,“愛妃這般佳人,朕愛憐還來不及,哪裏舍得怪罪?”

最終,納蘭榮還是沒有送成納蘭月,兩人剛走到一半的時候便遇上了匆匆趕過來的趙全,說是邊境送來的八百裏加急已經被送入禦書房,請納蘭榮過去處理。納蘭月本來就不想與納蘭榮多做接觸,自然是很識大體的躬身行禮送走了納蘭榮。

跟趙全一起過來的筱雨,上前去推著納蘭月一起回了夕月殿。兩人方才歇息片刻,就見納蘭榮身邊的李公公來了,且帶了皇上的口諭。

說是,皇上今天晚上要過夕月殿用晚膳,叫納蘭月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好迎接聖駕。

送走了李公公,納蘭月胸腔裏的一顆心不停的往下沉再往下沉,好似無底洞一般漆黑一片,不知前路,叫她迷惘又揪心。晚膳,晚膳……若是就這麽順其自然的逆來順受,想來一個晚膳會緊接著發生很多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