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下馬威

天明。

耿氏注視著鏡子裏,半晌,吐出胸中濁重的一口悶氣。她望著鏡子裏戰戰兢兢幫著自己梳頭的入秋,忽然抬手阻住了入秋的手,道:“照著武格格的發型梳。”。

入秋在院子裏站了一夜,眼下一片烏青,後脖頸上也俱是蚊子咬的紅包,聽見這話一驚,手上動作便遲疑了,隻是囁嚅著道:“奴才……奴才……這怕是不合規矩……”

耿氏伸手攏了攏自己鬢發,不耐煩地道:“我說,你照著做便是了。”

入秋戰戰兢兢地應了,用眼光向另一個婢女溜了一眼,那婢女會意,輕手輕腳地過去將屋裏的窗戶都掩上了。

入秋手極巧,不一會將梳好了,耿氏對著鏡子照了照,又執著牛角梳,尋了右邊一處鬢發結口,極小心地挑開、打散,重新挽了起來,這樣看起來,便和武寧慣常愛梳的發式有些似像非像了。她自恃肌膚白皙,不用香粉,隻取了些胭脂細細在手心抹勻了,又在臉頰上推開,攬鏡自照,自覺桃腮杏眼,流盼照人。

用過早膳,換上衣裝,耿氏自帶著入秋往福晉正院裏去了。

待得到了福晉正院裏,一層層報進去,朔雪親自迎了出來。耿氏知道她是福晉身邊最得頭臉的婢女,不敢怠慢,滿臉笑著道:“有勞。”,又從袖子裏掏出荷包想要塞給朔雪,朔雪輕輕巧巧地側身避開了,隻笑著指著裏麵道:“給格格請安,格格請進罷,福晉剛剛用完了早膳。”。

耿氏見她不收荷包,一怔之下,已經覺出了緣故,心裏甚是後悔,口中笑著道:“本是一大早便想來給福晉請安了……”,說著時,裏麵婢女已經幫著挑起了門簾,耿氏人未進,已經聞見裏麵人低聲笑語,又聽堂屋深處有女子聲音嬌柔婉轉說了句什麽,接著便是一個女童聲音清清脆脆地接了話。

耿氏知福晉膝下無女,心下大奇,正待要進來,卻冷不防一個身著淡櫻色旗裝的女孩咯咯笑著衝了出來,一頭正撞在她身上,直撞得耿氏一個踉蹌。入秋連忙扶住。

耿氏見那女孩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眉目靈動,已經出挑了些少女樣子,神氣間頗有幾分像四阿哥,頓時醒悟過來,便見其後珠簾一挑,一個圓臉旗裝婦人款款走了出來,入秋見狀,連忙蹲身道:“側福晉吉祥!二格格吉祥!”。

耿氏這才知道眼前這人便是李氏,見她一雙眼在自己身上掃了掃,淡淡道:“起來吧。”,隨即轉頭對那女孩斥道:“成日價這般愛胡鬧,成什麽樣子!”,二格格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走到李氏身邊,李氏伸手握了她手,見她跑得額發淩亂,搖了搖頭,抬手幫她整理了。

母女兩人往裏走去,耿氏跟在他們身後,便見福晉身著湖色便服,斜了身子坐在上首,桌上擺著的卻是葉子牌一類,宋氏正坐在下首處陪著福晉

耿氏給福晉請了安行了禮,稍停了停,又向李氏道:“給側福晉請安。”,福晉瞧了她一眼,道:“耿妹妹起來吧,無須多禮。”,耿氏聽她口呼自己“妹妹”,顯然是極抬舉的了,可語氣中又分明冷漠之意濃甚,不似前幾日那般熱絡。不由得抬頭向福晉看了一眼,卻見李氏閑閑地坐在一邊,也正打量著自己,耿氏趕緊收回目光。

室中本來就極安靜,隻能聽見福晉與宋氏手中葉子牌嘩啦啦作響,偶然有倒下來落在地上的,一邊的婢女連忙撿起重新放回桌上。

朔雪拿了繡墩來,耿氏道了謝坐下了,便聽宋氏輕笑道:“妹妹不是福晉的對手,罷罷!且跟福晉討個饒!”,說著將那桌上的葉子牌輕輕一推,對福晉做了個作揖的姿勢,一屋子人都湊趣地笑了起來。

宋氏既走,李氏也閑坐了一會兒,便告辭而出,耿氏見福晉麵有倦意,立即識趣地告退,出來在花園中沒走幾步,卻見李氏站在池塘邊,麵如寒霜,地上跪著個小婢女,不知做了什麽錯事,正垂頭哭泣。李氏一邊指著那小婢女,一邊對錦畫訓斥著什麽。

耿氏見李氏身邊人中,已有看見自己的,躲避不開,隻能上前道:“側福晉吉祥!”。

李氏置若罔聞,轉頭對錦畫繼續訓道:“你也是領頭管事的,總該拿出威儀來,下麵的人才興不起風浪來!”,朔雪低頭連連道:“奴才謹遵側福晉教誨!”。又狠狠揉了一把那小宮女肩膀道:“還不謝側福晉恩典?”。

那小宮女抽泣著正要磕頭,李氏又道:“新來的不懂規矩也是尋常。不過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做出種種猖狂樣子,妄圖引起主子的注意,那就是跳梁小醜,不自量力了!”,一番話說得那小宮女又哭了起來,連連磕頭道:“奴才知錯了!奴才真的知錯了!”。

耿氏在一邊,聽著李氏那話裏話外的意思,夾槍帶棍,意味不明。她隻覺得臉上慢慢燒了起來,一股熱意直竄到脖子裏去。

李氏轉頭,像是這才看見她一般,挑眉笑道:“我是個急性子的,在園子裏訓斥下人,倒是讓妹妹笑話了

。”。

耿氏咬牙蹲身道:“側福晉哪裏話,主子管教奴才本是天經地義的。”。

李氏聽了這話,慢悠悠走過來,耿氏低眉垂眼,隻聽她那花盆底鞋在青石地上叩出一步步的聲響,清脆可聞,一股衣上熏香淡淡飄了過來。

李氏到了耿氏的麵前,站定了,方才淡笑道:“妹妹既然這樣說,想必對管教奴才別有一番心得,難怪我聽說,妹妹院子裏的下人們,三天一打,兩天一站,想必妹妹是鐵了心要訓出一屋子的好奴才了!”。

耿氏聽她語音不善,氣勢咄咄逼人,心裏越發慌張,隻是囁嚅著道:“側福晉……您……”,便聽李氏身後婢女太監們,有人忍不住,低低發出憋笑的聲音。

李氏將她戲耍夠了,才將手交給錦畫,眼看耿氏一張臉已經通紅,自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入秋眼見李氏走遠了,才上前去怯怯扶起耿氏道:“主子……”,耿氏胸口起伏半晌,見不遠處樓台亭閣、花木假山邊,有幾個婢女太監站住腳伸長脖子看著這邊,見她目光掃來,連忙低下頭縮了肩膀,各自幹各自的差事去了。

耿氏一跺腳,隻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道:“走罷!”。

是夜。

珠棋站在武寧麵前,眉飛色舞,比手畫腳地將花園裏這一出戲演給了武寧看,又道:“主子您不知道,當時那耿格格的臉啊,就跟豬肝似的……”,武寧動了動姿勢,將手裏的針線停下,抬頭道:“你親眼看見了?”。

珠棋一拍手掌,道:“園子裏誰沒瞧見?奴才便是聽他小勤子他們說,也能猜到是個什麽景況!”,又湊近了武寧一些,道:“聽聞那耿格格,氣得今天連晚膳都沒叫!一個人在房裏生悶氣。”。

武寧聽她口氣裏大是幸災樂禍,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段,也不打斷她。珠棋正自說的痛快,忽然見自家主子望著自己,猛地住了嘴,訕訕道:“主子……”。她知武寧是最不喜歡下人們搬弄口舌是非的,一時忐忑。

武寧將繡花的布樣自繃子上取下,對著燈光略略照了照,抬眼看了珠棋,見她尷尬,便收回目光,岔開話題道:“我倒是沒想到,李側福晉會在花園裏就給她這個難堪

。”,說到這裏,麵帶思索。

珠棋愣了愣,彎腰伸手指了指李氏居處的方向,低聲道:“主子,那邊又有小阿哥,又有小格格,如今可是越來越威風了!不過等咱們這位小主子落地了,貝勒爺定然怎麽也會給主子抬成側福晉!到時候……”。

武寧將那繡花布自繃子上取下,對著燈光照了照,抬手道:“你過來幫我看看,如何?”,珠棋依命過去了,見那繡花布上針腳歪歪扭扭,強笑著道:“主子這綠萼梅花繡得真是……別致。”,武寧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我繡的是竹葉!”。

珠棋:“……”。

武寧劈手將那繡花布扔進她懷裏,道:“知道你針線功夫最厲害,剩下的,你看著繡完罷!”。

珠棋接了繡花布,翻到反麵看了那針腳,道:“主子真的不再繡了?”,武寧揮手道:“我是沒這本事,你拿去繡罷!”。

珠棋自接了繡花布在手中,知道武寧是要將其用在嬰兒肚兜上的,故十分小心地收了起來。伺候著武寧淨麵沐浴,又將她頭發用夾子抿了起來,細細地幫著塗抹了潤麵香膏,兩人閑閑地說著家常話,卻聽見外麵一疊聲給貝勒爺請安的聲音,武寧一詫,見四阿哥已經一揚簾子黑著臉走了進來,徑直向桌邊一坐,見那桌上一壺冷茶,當下自斟了飲下去。

武寧對著珠棋使了個眼色,珠棋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武寧起身輕輕繞到四阿哥身後,試探著將手搭上他肩膀,見四阿哥沒有反應,手上微微加了勁,柔聲道:“爺?”。

四阿哥身子動了動,轉身見房中人已全數退了下去,便低聲道:“今日上朝,皇阿瑪大怒!”。

武寧雖得他寵愛,平日卻甚少聽四阿哥與自己講朝堂中事,似今日這回卻是頭一遭,當下一愣,下意識地便將一旁繡墩上的繡花繃子拿開,人坐了下來。

“是為了什麽事?”,她認真地問道。

四阿哥注視著她,燭火的光影跳動在她的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今天的第三更啦,初入江湖,不勝忐忑。謝謝陪伴我走到這裏的小夥伴們,尤其謝謝elyn姑娘, 大家明天見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