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東京城從來沒有象今日這般緊張過。禁軍三衙各路兵馬一齊出動,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封鎖住了各大城門和貢院。
南薰門外,一大群人排好隊列,正在依次進城。其實,上諭雖然隻說準進不準出,但這些把守城門的軍士也不可能隨便什麽人都放進城去。那些衣衫不整的、麵目猙獰的、油頭粉麵的都被一一攔下來,盤查了再盤查,在這個緊張時刻,大家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積極性。
而且,這一次這些軍士的精神麵貌和往日也有了很大的不同,對於那些借口丟失了官憑路引的,非但不會如往日順手接過他們手中遞過去的沉甸甸的敲絲,反而會一反常態地擺出一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樣子:“嗯?你這廝想賄賂朝廷公人嗎,居心何在?來人呐,把這廝拿下,使錢賄賂的,一定是心中有鬼!這種人,一抓一個準,交給刑部和大理寺那些問案高手去勞神!”
那些本來手上都暗暗抓著敲絲,準備以錢開路的一聽這話,連忙都暗暗四下一環顧,找準機會偷偷溜出了隊列,苦歎著向城外走去。大理寺?刑部?開玩笑,進了那種地方,即使身上一點事也沒犯,真的隻是丟失了官憑路引,不剝層皮,出得來嗎?何況,他們這些人多半都是犯了一些事的,羊入虎口,還能有好?還是在在城外找地方盤桓幾日,等風聲過了,再進城吧!
而這一行列之中,就有一個一矮兩個樣貌頗為醜陋怪異的男子。這二人身上都頗為襤褸,頭上手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起來十分惹眼。
那高個子很有些不滿地橫了矮個子一眼,滿含怨氣地說道:“都是你!這下好了,進不了城,耽誤了教主的大事,如何交代?”
矮個子眼神閃爍不定,顯見心裏發虛,但嘴上卻不肯輕易退讓:“這豈能怪我!昨夜我們到城外的時候,城門就已經關上了,今日這我們再到這裏的時候,城門又封鎖了。這和我又有什麽相幹!”
高個子見矮個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他兩句非但臉上毫無愧疚之色,反而一味隻顧推脫責任,心下不由大怒,忽然回過頭來,怒喝道:“你難道沒有聽見那些人說嗎?今日早晨這城門還喂封鎖,可以自由進出。我二人若不是為了躲避那煞星,何至於等到如今才入城?若不是你好色無禮,忘卻了教主他老人家的大事,那煞星又豈會對我等下那等狠手?”
矮個子知道此時絕不能弱了氣勢,若是不頂上的話,這誤事的責任就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了。想起教主對誤事之人的嚴酷手段,饒是他膽氣極壯,也是心下冰寒。當下,他隻有強辯道:“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咱們和那煞星本就是老對手了,仇人見麵,他又豈會輕易放過我等?我看他昨天坐在那裏看起來很是安分,其實早在等機會出手了?恰巧又發現我等最近功力大有退步,他又豈會輕易放過?”
高個子搖頭不已:“強詞奪理!強詞奪理!以你的武功,又豈會看不出他昨夜其實並未使出全力?他隻是想要把我們逼出那屋子,以免對那一對不會武功的男女形成威脅而已。若是他一心想要取我等的性命,我等如今還能好生生地在這裏說話,隻是受了一些皮肉之傷?”
矮個子竟狡辯不過,索性抵賴:“他的目的,我又哪裏知道,我隻知道,是他誤了我們的進城時辰!”言外之意就是說:“這事和我並無關係!”
高個子見他如此無賴,一時失聲,倒也找不出什麽話來辯駁,隻好說道:“罷了,先找個地方躲一陣子,找機會再進城吧!至於這件事,教主他老人家慧眼如炬,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自有決斷!”
矮個子沒有接話,眼中卻閃過一絲狠厲之色,暗忖道:“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是不願幫忙遮掩一二!難道我和你同行同宿、同甘共苦這麽多年,竟然這一點情分也沒有?”
兩人一路盡挑選那些偏僻無人之處行來,越走人聲越稀落,那白雪之上的腳印就越發稀少。好不容易,兩人來到一處山神廟前,見前後左右並無他人蹤跡,心下大喜,便有將之變成臨時落腳之地的意頭了。
二人走進廟裏,見內中光線昏暗,陰陰森森的,而且擺設雜亂,蜘蛛網到處都是,地上灰塵厚得一腳踩上去,都差點看不見鞋子了。旁人若是見了這般環境,當然跑都來不及,但他二人見了,卻反而有些欣喜,各自忖道:“我等在這裏歇腳,你總找不見吧?”
但是,二人這個念頭剛剛興起,就聽後麵一個聲音道:“你們是不是在想,你們在這裏歇腳,我總該找不見吧?”
二人渾身一震,倏忽轉過頭來,就看見那大門的門檻之上,正立著一個全身黑衣之人,臉上還蒙著一張黑色的麵紗,隻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和一張小小的嘴巴。此時那雙眼睛正在眼前兩個人身上掃來掃去,內中滿是譏諷的笑意。
“是你?!”一高一矮兩個人嘴裏同時發出一聲驚呼。他們心下同時泛起一陣涼意。原本,他們以為已經擺脫了這個人的追蹤,但沒有想到的是,對方不動聲色地跟在自己身後這麽久,自己竟然毫無知覺。
二人硬著頭皮左右分開,同時抽出兵刃,擺出一副死拚的架勢。
那黑衣人輕輕一哂,雖然高矮二人看不見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但卻能極為清楚地聽出這笑聲裏麵包含的自信和不屑。但他們已經無法表示憤怒了,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對方這麽笑,是理所當然的,他們自己就應當被這樣譏笑!
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黑衣人閑庭信步一般向前走了兩步。他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披著月光,在柳樹林邊悠閑地散步一般,絲毫沒有強敵當麵的覺悟。
“嘖嘖!堂堂大明尊教的兩大護法,竟然打算在這等破落之地落腳,何其悲夫!何其悲夫!想到世事無常,報應不爽,真是令在下感慨不已啊!”
高個子知道不能讓他再這樣發揮下去了,因為他已經能感受到自己心中戰意正在一點一點的消散,而逃跑之念倒是越來越濃。再讓他隨意發揮一陣,不必動手,他們的信心自然崩潰。而逃跑,雖然是一個很美好的願望,但顯然是不能實現的。
“休得廢話,要動手請便!”這話喊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理不直,氣不壯,因為對方就這麽氣定神閑地站在麵前,你要是真想動手的話,自己盡可以動手,又何必發出這等恫嚇知音呢?
黑衣人“嘿嘿”冷笑不已,咂舌道:“若是要動手,我又何必拖延至今!有道是:‘丈夫會應有知已,世上悠悠安足論!’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不少的,我和你們二人也算是見過幾麵了,過去雖有不少誤會,但所謂‘不打不相識’,我們何不化敵為友,一起坐下來坦誠地聊一聊呢?”
“聊一聊?”高個子嗤之以鼻,“我大明尊教和你潛龍閣從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這百年以來,何曾有一刻不是明爭暗鬥。要和我們大明尊教的人化敵為友,請問是您老人家是有意投靠我們聖教教主,還是看著我們兩個小嘍囉還有三分力氣,想要招安我等呢?”
黑衣人毫不尷尬,不住地拍掌道:“閣下果然是大義凜然,對你們教主忠心耿耿,這很好。隻是,你想沒想過,今日你等既然進不了城,誤了你們教主的大事,以貴教教主的脾性,雷霆震怒之下,你們何以保全首領呢?”
高個子心下一動,知道剛才兩個人一番互相埋怨,已經全然落入了黑衣人的耳中了。當下,他隻有苦笑:“這便不是你需要操心的問題了,我等為教主盡忠,死而無怨!”
黑衣人輕輕歎一口氣:“你們真的就不再考慮一下?要知道,若說當今天下能庇護一個人,讓你明教的教主都無可奈何的,恐怕也隻有我潛龍閣了,就連當今皇帝都比不上!”
高個子沉聲應道:“不必多言,我大明尊教之人絕不會——啊——”
他輕輕回過頭來,看著旁邊的矮個子,臉上寫滿了不信、憤怒和不屑。而那矮個子,手上的短劍正不偏不倚地插在他的腰上!
“你想死,我還想活下去哩!”矮個子臉上布滿了陰霾:“是你逼我的,若是你願意為我遮掩,我們還應該是生死相依的好兄弟。是你先背叛我的,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說著,他使力一抽,“嘩”的一聲,血注迸發,那高個子臉色轉白,無力地指著他道:“你,你,等,等著——教主他,不會——放過你的!”仰天跌倒,揚起無數灰塵!
黑衣人讚賞地點了點頭,道:“果然不愧為矮護法,行事果決,出手無情,好得很!”
矮個子臉上露出一陣諂媚至極的笑意:“大俠說話客氣了,這等宵小之輩,原就不該勞煩大俠親自出手的。小人以後願意留在大俠身邊,專為大俠料理這等宵小之輩,以免汙了大俠尊手!”
黑衣人大悅,連讚了兩聲“好!”,道:“走,現在進城!”
矮個子苦下臉來,說道:“非是小人不願進城,隻是——”
黑衣人笑道:“隨我去便是,我自有辦法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