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帶來的這個消息,對於趙煦來說,無疑是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自從看了趙婧帶回來的那首《摸魚兒》,又聽了趙婧說起李清照對李唐的評價之後,趙煦就認定了李唐應該就是趕超蘇軾的一個很好的人選。李清照雖然年紀尚幼,但她的文才趙煦是很清楚的。有的時候,他會想,為什麽李清照不是一個男子呢?若她是一個男子,自己絕對會重用她、栽培她,讓她成就不亞於蘇大胡子的功名和才名。
好在還有這個李唐,不過好像也隻有這個李唐,給了他一點希望。畢竟,蘇大胡子實在是太強大了。在詩文方麵,他絕對是一座太難翻越的高峰了,千年都未必能在生出這樣一個人物,誰也不敢說一定能超越他。有希望超越他,就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不過,作為親手把蘇大胡子打下去的人,趙煦還是想讓千裏之外的蘇軾知道,國朝俊彥輩出,能寫幾篇詩文的,並不僅僅他蘇大胡子一個。不能超越他,接近他也是好的。但李唐卻並沒有參加考試,這不是讓他還要再等三年嗎?
“三年?那實在是太漫長了!聽說蘇大胡子最近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不要說三年,就是一年也未必能熬得過去。即使到時候出了一個甚至比他還強的人物,若是他都看不見了,那又有什麽用呢?而且,朕,朕自己恐怕也——”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忽聽一陣輕柔的腳步聲響起,伴隨著這腳步聲的,是一陣飾物相擊發出是脆響。趙煦根本不必抬頭,就知道那來的是誰了。
來的是一個宮裝女子,頭上珠玉環繞,走起路來環佩叮當,也怪不得趙煦老遠就能聽見。
這女子看起來和趙婧倒有三分相似,眼睛大大圓圓的,瓊鼻又高又挺,身材十分玲瓏挺拔。總體上來說,比起趙婧來,又要更美了一分。
她,便是當今的皇後劉氏。三年前,就是為了這位劉皇後——當時還是劉婕妤——趙煦廢了前皇後孟氏,把她打發到了瑤華宮當道士去了。這位鬥倒了孟皇後這位頭號敵人之後,劉氏其實已經是後宮真正的話事人了。不過,為了避免閑言碎語,直到去年她為趙煦誕下了到現在為止唯一一名皇子之後,她才得以正了後位,成為名副其實的皇後。
這些年以來,趙煦對劉氏的恩寵從來就沒有因為任何事情而動搖過,自從小皇子誕生之後,劉氏在宮裏的地位就越發穩固了,趙煦對她的寵愛,幾乎也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幾乎是有求必應。
就拿眼前的事情來說,別的妃嬪不蒙召見,豈能擅自去找皇帝的呢?她可以,而且見了皇帝,也不必行禮,徑直便走到了皇帝麵前,為他按起摩來。
趙煦的身子軟了下來,舒服地長處一口氣,任由劉氏那雙芊芊玉手在他身上遊走。
好半晌之後,當柳氏的雙手終於停下來的時候,趙煦睜開了眼睛,微微一笑,很溫柔地向劉氏說道:“梓童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朕被你這麽一撫弄,什麽疲倦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你真是朕的解語花、消煩鳥。”
劉氏微微一笑,道:“這值得什麽,官家若是喜歡,奴天天都可以為你按摩,就怕官家有一天厭煩了妾。妾就是想為官家按摩,都不得哩!”
她口中雖然說著像是埋怨的話,但臉上的笑意卻並不稍緩,因為她知道,官家很喜歡她的笑。官家喜歡的事情,她總是會努力去做好。
不過,她並不知道的是,她這一笑起來,就更加象趙婧了。若說單看樣貌,她和趙婧隻有三分相似的話,這一笑起來,就有了七分相似。隻可惜,她雖然聰明伶俐,卻看不見自己著笑意。
果然,趙煦呆住了,一雙原本無神的眼睛此時瞪得溜圓,滿眼都是愛慕迷戀之色,直勾勾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玉人兒。
劉氏當然是自信的,對於自己的容貌,她每每照鏡子的時候,都會覺得很滿意。當然,她對於趙煦的寵愛也是很滿意的。
不過,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利用自己的絕色姿容為自己尋求更多一點的寵愛的,比如說——對於政事的話語權。她也知道什麽時候應該去爭取這些寵愛,於是,她便把嬌軀向趙煦靠了靠,便於他一把摟住。
果不其然,和以往每次一樣,當趙煦臉上露出這樣的神色的時候,她隻要把身子往她身上一湊,他便會毫無懸念地摟住。然後,她便順理成章地躺在了趙煦的旁邊。
這一切,對於劉氏來說,是那麽的輕車熟路,她都已經實戰訓練過不下百次了,從第一次開始,她就沒有失敗過。
於是,她覺得是時候開始邁出這越界的第一步了。她先把憐愛的目光傾注在趙旭那張蒼白的臉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語氣像極了普通人家的妻子:“看你,都瘦了!你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也是我們這麽多人的夫君啊!我知道作為一國之君,你要盡職盡責,這並沒有錯。但是,你這樣累垮了自己,以後又怎麽繼續為這個國家,為江山社稷出力呢?怎麽帶領你的臣下們為大宋朝的盛世而奮鬥呢?”
她這一番話在情在理,似乎全然是為趙煦考慮,絲毫也沒有露出一點別樣心思。趙煦自然是感動不已,手上又把她的身子摟緊了一些。
劉氏終於覺得這一盤菜,火候已經足夠了,便又繼續說道:“你若是有什麽為難的事,可以找宰相臣工們商議,人多自然主意就多了。你這樣老是一個人坐在這裏苦思冥想,又能有什麽好結果呢?”
全然不出她所料的是,趙煦果然有些傷感地搖了搖頭:“當今朝廷已經不比先帝在朝的時候那樣的鴛班濟濟,鷺序彬彬了。環顧滿朝文武,除了章相等個別人,還有誰能和先帝在朝的時候那樣才德兼備,還盡興輔政呢?這些人,一天到晚就想著如何爭鬥,如何擅權,和他們商議,又能商議出一些什麽來呢?而且章相他們幾個,朕已經委派了太多差使讓他們做了,若是再事事找他們商議,就有竭澤而漁之憂了。畢竟,他今年已經六十六歲了!”
劉氏聽見“章相”二字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但很快還是堆下笑來,道:“朝堂上的那些事,妾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怎麽懂。不過,既然官家沒有商議之人,若遇難以抉擇之時,又何妨——”
一語未了,忽聽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她倒也機警,立即止住了話頭,緩緩地從椅子上爬了起來,順便伸手整了整自己的發髻。
過不多時,便見門外一個人急急忙忙地向這邊小跑而來。因為禁宮內行步是有規矩的,必須是“趨”,也就是低著頭小步快走,若是步伐不對了,就有大不敬的嫌疑了。這人身材高大,這麽一步步地“趨”過來,看起來真是費勁已極。
好不容易來到近前,劉氏一眼就認出他乃是宦官童貫,臉上便露出一絲笑意。話頭被打斷的不悅之情一掃而空。
作為一名懂得經營的皇後,劉氏知道,趙煦身邊的每一個信重的人都應該成為她結交的對象,這一點並不能因為她已經坐上了皇後的寶座就有絲毫的鬆懈。因為有的時候,一個宦官是能起到關鍵作用的。至於今天還未說完的那些話,錯過了今天,以後還有的是說出來的機會,多少天都已經等下去了,她又豈會在乎多等幾天?
趙煦見童貫一臉慌張的樣子,不等他跪下行禮,迎麵便問道:“童貫,何事如此驚慌?”他這問話裏麵卻是多少含著點怒意的。他剛才和皇後正談得溫情脈脈的時候,卻被童貫匆匆跑進來壞了事,心中的惱怒是可想而知的。
童貫“撲通”一下跪倒,期期艾艾地說道:“不,不好了,官家——科——科考泄題了!”
“啊!”趙煦瘦得象竹竿一般的身子倏忽彈了起來,用有點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說什麽?”
童貫此時終於緩過氣來,說道:“泄題了,科考泄題了!”
趙煦一下子跌坐回椅子上,他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
“這一下真是完了,我大宋立國一百多年以來,一直重視科考,對於科考的題目更是保護得極為嚴格,貢院一旦封鎖,是由皇城的侍衛殿前司直接負責守衛的。要想從這裏麵把考題偷運出來那是千難萬難。因此,這一百多年以來,還從來沒有出現過科考泄題的事情呢!
這一下倒好,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必然會在史書上留下一道永遠也抹不去的汙點。這一點,對於趙煦這樣以開創國朝前所未有事業為己任的皇帝來說,實在是太難以接受了。
“官家!官家!”
劉氏看勢頭不好,連忙走上前去,扶住趙煦搖搖欲墜的身子。
趙煦終於醒過神來,立即狂喝道:“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去傳旨,命侍衛親軍步軍司派人立即把貢院團團圍住,封鎖城門,事情水落石出以前,隻準進,不準出!命大理寺和刑部立即會同查明案情。立即把侍衛親軍殿前司都指揮使下獄,命副都指揮使協助逮捕相關涉案人員!還有,宣章惇,快去!”
趙煦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麵色漲得通紅,一個忍不住,狠狠地咳嗽起來。回頭見童貫還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他心下一怒,一把掙開劉氏的雙手,嘴上一邊咳嗽,一邊走上前來,對著童貫鋪頭蓋臉就是一陣猛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