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走出大相國寺,天色已經不早了,想起今天一天下來,已經逛了不少地方了,也算是頗有收獲,便返身往自己所住的“一家客棧”行去。

從南門大街轉過禦街,忽聽對麵一陣吆喝之聲:“包子咧!鹿家包子!狗肉包,驢肉包,豬肉包,羊肉包,素菜包,那是應有盡有咯!不管是官人、娘子、和尚、腳夫還是王公大臣,不論你是做什麽的,都能在這裏找到你喜歡的包子!”

李唐聽那邊叫得起勁,頓時想起自己居然中午飯都還沒有吃!不想到還好,這一念及此,頓時便感覺到了腹中空空如也,腸胃正在不停地發出抗議隻聲。當下,他便穿過馬路,走入那包子鋪內。

這“鹿家包子”乃是汴京城內一家很大的食店。其實,它並不是專賣包子的,而是一個普通的飯莊,還兼賣包子、混沌、拉麵等其他雜食。隻不過,它的包子因為種類繁多,味道尤其鮮美,在店中所賣的各種食物中最是出名,所以後來就幹脆改叫包子鋪。

李唐步入其中,見裏麵食客眾多,店內本就不多的幾張桌子上,都已經坐滿了人。眾人在吆喝聲中觥籌交錯,不時有杯盤相碰之聲傳來,倒也十分熱鬧。這裏的客人形形色*色,衣著談吐都各不相同,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每個人麵前都擺著一籠包子。果然如那個小二吆喝的那樣,不管是什麽身份的人,都能在這裏找到你喜歡的包子。

李唐找了半天,終於在靠近廚房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位置。剛剛坐下,就見旁邊一個年輕男子正在埋頭包混沌,這時候已經做了足足做了一大碗,便朝裏麵喝道:“元四,快來把這碗混沌拿去煮!”

就聽裏麵答應一聲,走出一個人來,端起那碗混沌便又轉入了廚房內。

李唐一眼瞥見那人,心下不由“咯噔”跳了一下:那不是方才那個“章四哥”嗎?怎麽跑這裏當幫工來了?

可惜,還沒有等他再仔細看一眼確認一下,那人已經很快地走了進去。

李唐回頭一想,還是否認了自己的念頭,那章四哥什麽樣的人物!就連趙明誠和範宏德都要敬畏三分的,怎麽會跑到這包子鋪裏當雜工呢?想來應該是長相相似罷了。

想到這裏,李唐便釋然了,隨意點了一點牛肉,一角酒和一籠驢肉包子。這家店的效率很高,盡管店內已經爆滿,但不一會,李唐所點的東西就全部上齊了。

這包子一打開,熱騰騰的水霧氳氤而起,帶著一種濃濃的香氣直撲李唐的鼻子,他頓時食指大動,用筷子夾起那包子,便吃了起來。

還真別說,這驢肉包子味道確實十分好,又香又嫩,而且絲毫沒有一點膻氣,吃完一個包子,再吃一點牛肉,喝一口酒,那感覺確實是十分愜意。

正在怡然自得之際,忽聽廚房裏麵傳來“哐當”一聲,好像是兩個以上的碗落地打碎的聲音,接著就是一個聲音略帶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笨手笨腳的!”

李唐一聽那個聲音,方才的懷疑立時又重新提到了心頭,原來,這聲音正是大相國寺裏麵那位“章四哥”的聲音!李唐對自己的耳力很是自信,覺得聽錯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就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埋怨道:“你還說你是窮苦人家出身呢,怎麽這麽毛手毛腳的,天天都要出點事故啊?怎麽樣,你自己沒事吧?”

就聽章四哥的聲音答道:“沒事。”

女女子又說道:“你還是先回去吧,我看你今天似乎有些走神。”

沉默了一下,那章四哥的聲音再次響起:“也好,我確實有點事情要辦呢。你也不要太忙了,有些體力活幹不了就叫那些人幫一下吧,若是還不成,就等我來!”

李唐一聽,原來是學人家扮窮人泡妞啊,那我可千萬不能被他看見,在這種地方,若是照了麵,肯定彼此尷尬。

想到這裏,李唐連忙來到那邊櫃台,摸了摸身上並沒有銅錢,隻好拿起一錠銀子丟給那掌櫃說道:“會帳!”轉身便走。倒不是他要擺闊,隻要是聽那章四哥的話,很快就要出來了,等掌櫃的找錢,那不正好和章四哥打個照麵嗎?

那掌櫃拿著那錠足足二兩的銀子,發了一陣子呆,待得李唐的身影已經在門邊消失,才忽然想起什麽來,喃喃地說道:“客官,還沒有找錢哩!”

正在此時,就聽一個聲音問道:“林伯,您老這是在和誰說話呢?”

那叫做林伯的掌櫃跺了跺腳,說道:“是元四啊,怎麽,這是要回去了嗎?”

那元四點了點頭。

林伯說道:“方才有一位客官,忽然跑上來,說要會鈔,丟下這麽錠銀子就跑了。我們鹿家包子鋪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實從商,本分待客,信譽第一,童叟無欺,現在忽然接到這麽一錠還不出去的銀子,你讓我老兒怎麽辦啊?”

那元四笑笑,說道:“林伯你放心好了,必是那客人臨時有急事,來不及拿找零就跑了,等他辦完了自己的事情,一定會回來取回銀子的,你又何必為此發愁呢?”

那林伯笑了笑,點點頭說道:“那也是,我就把這銀子放這裏,守株待兔吧!”

元四笑笑,正要向大門走去,就見那廚房裏忽然走出一個女子來,年紀約莫在十八九歲間,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裙,膚色有些黝黑,但眉眼還算頗為清秀,那一對衣袖高高卷起,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總體上來說,這少女雖然算不上絕美,但也頗有幾分姿色了。

她一出現,立即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店內的食客都紛紛停下杯箸,或是直勾勾的,或是拐彎抹角地把目光往者少女身上瞥去。

這少女顯然是對這樣的場麵已經習以為常了,臉上絲毫沒有忸怩之色,徑直來到正對著她深情而望的元四麵前,遞過一個籃子,說道:“你這人呐,怎麽這樣沒心沒肺的,回去總該帶點吃的給你的那些同窗吧。咯,這裏麵是兩籠包子,還有一些熟牛肉,再有就是一條生驢肉,讓大家沒事的時候,可以烤著吃!”

元四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那籃子,說一聲:“多謝!”

那女子臉上紅了紅,略略一轉頭,正好看見那個掌櫃林伯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心下更窘,臉色變得越發紅了,她忽然加大聲音說道:“快走吧!你可別誤會,我隻不過是看你每天過來幫忙做事,又不要工錢,便找點吃的給你,算是抵消工錢了!”說著,也不待元四有什麽回應,便大步流星地轉身回到了廚房。

元四尷尬地朝著林伯笑了笑,在眾人或是羨慕,或是嫉妒,又或是冷漠的目光注視之下出了店門。

他不知道的是,剛剛走出店門,就被角落裏一雙眼睛頂上了,那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李唐。

隻見元四穿過馬路,便轉身向南走了百步左右的距離,穿過一條小巷,來到那條小巷的十字路口上,又再次轉彎,拐進了一條更加狹窄的巷子。

跟在後麵的李唐越發疑惑起來,決定跟上前去看看。汴京城的格局是城東和城北所住的大多是顯貴人物,而南城所住的大多數平頭百姓和商賈人家。這條小巷便是南城所特有的,隻有窮人才會住的地方,它狹窄,潮濕,夜間昏暗。

但是,元四這樣的人物又豈會住這裏呢?方才聽那鹿家包子的那個小娘話裏的意思,似乎元四是住在太學的,而這裏顯然不是去太學的路。

略帶疑惑地跟著元四繼續往前走了一陣,就見前麵忽然傳來一個童稚的聲音:“元四哥,你又來了!”李唐定睛一看,就見元四已經在一處有些破舊的宅子前麵停了下來,那宅子裏麵立即跑出一個小孩來,衣衫有些破舊,上衣上還打著大大小小幾處補丁。

那小孩見到元四,顯得十分高興,抓住元四上衣的衣角就跳了起來。

這時,就聽門內一個蒼老的聲音叱道:“你這孩子,怎麽這般沒有規矩,我都告訴你多少次了,要叫‘元四叔’,你怎麽就老是改不過來呢?”

元四淡淡一笑,一邊走入門內,一邊說道:“鄭大伯不必客氣,小孩子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吧!我其實倒有些喜歡寶兒叫我四哥,這樣才顯得我年輕嘛。他要是叫我四叔,我反倒會顯得不自在哩!”

那寶兒一聽此言,頓時鼓舞起來,又蹦又跳地說道:“爺爺,這回可是元四哥親口說的,你總沒話可說了吧!”

說話間,元四和那寶兒已經步入了屋內,這屋內空間頗為狹小,正中的桌子上擺著一盞燈,燈光搖曳,像是隨時要熄滅一般。

屋子的角落裏,一張椅子上正躺著一個白發老者,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那目光也像那燈光一樣,像是隨時要熄滅一般。而那老者的旁邊,還蹲著一個婦人,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的光景,臉色有些蠟黃,一身衣服倒是頗為整潔。此時,她正專心致誌地在幫那個老者按摩大腿,神色十分專注,好像屋內其餘三人的對話和她完全無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