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毫不諱言,把今天衙門裏的情況,還有自己的擔心都說了一遍。
對他來說,這確實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他和範曉璐的關係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就算是想要隱瞞,也隱瞞不過去,還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在人前挑明。
沐雲聽完,笑了笑,端起酒杯來,說道:“慕武啊,你的為難之處,我已經是聽明白了,且盡此杯,我來為你想個辦法!”
李唐喜道:“若是沐公有以教我,下官感激不盡。”說著,便也端起杯子,和沐雲一碰,就此一口幹盡。
沐雲大喜,道:“慕武有此豪氣,很好。不過,愚兄能不能提個建議,咱們之間雖然年紀相差大了一點,但也算是相交莫逆,而且又是同殿為臣,你能不能換一個稱呼,你這樣左一個‘沐公’,右一個‘沐中丞’,實在是太過見外,愚兄聽著實在是難受得很!”
李唐聽沐雲如此說,尷尬地笑道:“既然是沐——既然是天雨兄如此說了,小弟無有不遵,就請我兄說出你那個辦法吧!”
沐雲指了指對麵的那個秦牧,道:“白水兄以前是在東坡先生手下做書吏的。你應該知道,東坡先生不但做過多任朝官,也當過多任地方官的,而且在地方上還政績斐然。白水先生在他手下的時候,可是頗為先生所器重,為東坡先生的政績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後來,他隨了我,當初我在地方上做事,他也很能為我出謀劃策,乃是我手下最好的幕僚之一。
隻是,如今愚兄到了言路上,身為言官,身邊需要處理的公務就太少了,他的才華就再也無從施展了。”
聽到這裏,李唐已經大致明白沐雲的意思了,他是想把秦牧推薦給自己。不過,李唐最近從許將那裏得到消息,說道這個沐雲似乎和明教有關係。這卻讓李唐有些躊躇了。
明教自來就是“潛龍閣”的第一大仇敵,尤其是這些年來,由於雙方都想要從官場和軍中滲透進朝野,雙方之間的衝突就越發厲害了。前些日子,雙方就發生了流血衝突,明教的人在這場衝突中死了好幾個,而“潛龍閣”的第一高手許水蘭也幾乎死在這上麵。好在這件事情最終還是“潛龍閣”占據了較大的優勢,明教因為牽扯進科考舞弊案,惹得皇帝震怒,弄死了他們不少的人。
不過,李唐卻可以肯定沐雲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非但不會知道自己就是“潛龍閣”的新閣主,就連自己和“潛龍閣”有關,他都是不可能知道的。原因很簡單,若是被他知道了,他當場就可以把自己這個隻有三腳貓功夫的人掐死了。
不過,既然沐雲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把這個師爺介紹自己,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就很令李唐迷惑了。其實,沐雲一直以來,為什麽總是處處向自己示好,這本就已經是李唐很是困惑的問題了,如今又要安一個人到自己身邊來——
想一想,李唐還是決定接受。反正是一個師爺,和自己接觸的時間,應該都是在衙門裏,就算他是明教的人,也探聽不到什麽重要的消息。因為李唐的這些秘密,就是他自己的枕邊人,到現在也還是不知道的。能瞞過枕邊人的事情,再想瞞過一個師爺,應該不會是難事了。
不過,李唐這次卻猜錯了沐雲的用心了。沐雲當然不會知道李唐的身份,他和趙佶想好的方略隻是利用李唐來打探宮裏的情況,必要的時候,甚至利用他來影響皇位的歸屬。所以,今天他對李唐的拉攏雖然是出於功利目的,但他幫忙李唐解決問題的心思卻是貨真價實的。而且,這個秦牧也確實不是明教的人,而是一名頗有才幹的幕僚,隻是鬱鬱不得誌,才在沐雲手下混飯吃,他可不知道堂堂的沐中丞便是皇帝最為痛恨的明教教魁。
就聽沐雲繼續說道:“慕武今日發生的事情,其實就是雙方直接溝通不便,中間少了一個緩衝。試想,令嶽若是有事想要請示你,以他的性子,可能直接找上你嗎?若是沒有這個緩衝,他說不定會選擇把事情壓下也不願和你商量了。同樣的,你若是有事情和令嶽商量,令嶽會聽嗎?但若是你有一位師爺,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你們這個衙門裏麵的溝通問題就不再會成為問題。
況且,你乃是新科進士,甫被委以重任,雖然我相信你天資聰穎,明察秋毫,但處理起衙門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總會有一些不知所措吧?因為那些都是你從來不曾遇見過的,而且從書本裏也是讀不到的,隻能通過不斷的經曆才能積累起解決之道。在這個時候,若是有一個經驗豐富,又德馨行檢的人從旁協助,總能讓你更快更好地今日自己的角色吧!
而秦白水就是這樣一個人,慕武你何不考慮一下?”
李唐心下早已作了決定,但還是假作略略沉吟了一下,才點頭道:“我這裏對於秦先生這樣的賢能之士,自然是傾望若焦渴,隻是不知道秦先生是否願意屈尊呢?”
秦牧還未說話,沐雲早笑道:“慕武多慮了,秦先生滿腹才華,自然是渴慕施展,他在我手下難以盡展所學,所以才對我提出請去。我留他不住,向他提及了你,說願意把他介紹給你,他卻是一口應允了。這也可見,他本人對你也早已是渴慕至極,你既願意用他,也是正中他的下懷呢!”
李唐連忙露出一臉的喜色,向秦牧道:“原來如此,先生垂青,下官感激不盡,隻是卻不知道先生為何如此垂青下官呢?下官無德無能,恐怕會辜負先生的厚愛。”
秦牧卻罕有地露出一絲笑容,道:“縣尊過謙了。別的不說,有一樣能事,縣尊卻是人所難及的。那便是縣尊的詩才。小可家中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還是有些資財的,並不需要我整日裏為生活奔波,為祿米操心。小可當年曾想方設法謀到了那個差使,在大蘇學士手下當門吏,原因無他,就是仰慕其詩才。如今,縣尊的詩才能得大蘇學士讚頌,自然是不凡,尤其是你那‘山重山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句,既是寫情寫景,又蘊含深意,令人讀之回味無窮啊!
說實在的,小可自從離開的大蘇學士之後,就再也沒有讀過如此警句了,不為其他,就為這個,若是縣尊能收留小可,小可也是萬分榮幸。”
李唐一聽,差點暈倒,原來,這位哥們還是自己的粉絲啊。隻可惜自己卻是個空頭才子,若是把他留在身邊,他早晚不停地要自己作詩,豈不是要遭?這樣一想,他不禁後悔起方才答應得太過爽快了,早知道是這樣,李唐倒是更願意他是個細作,反正他也探聽不出什麽事情來。
不過,心下雖苦,李唐嘴上卻還是要堆出一絲笑意來,說道:“先生謬讚了,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啊!”
秦牧肅然道:“小可為縣尊效力,不求俸祿,隻希望縣尊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李唐暗忖道:“來了,來了!肯定是要求我多少時間寫一首詩給他。我現在錄下來的就那麽幾十首詩,還要省著點用呢。給你一首兩首訂倒也可以,多了的話,以後真到了需要的時候怎麽辦?”
他臉上卻滿是欣然之色,“熱切”地說道:“先生請講!”
秦牧道:“小可知道縣尊一定是很怕小可向縣尊索取詩稿吧,縣尊請不要欺瞞,因為您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李唐差點叫起來,這廝眼神好銳利啊,看起來渾像一個哭喪鬼,沒有想到竟然有這樣的洞察力嗎,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他隻好硬著頭皮點頭承認。
秦牧卻擺手道:“小可能體諒縣尊的難處。如今天下,很多事情黑白難分,寫詩太多,確實容易罹禍。就拿大蘇學士來說吧,他若不是寫了那麽多膾炙人口的詩句,在民間廣為流傳,那些奸佞們也找不出機會炮製那‘烏台詩案’,學士他老人家也不會落得今日這樣一個淒慘的境地,所以,縣尊少作詩詞,多做實務,確實是一個很聰明的避禍之道!”
聽到這裏,李唐頓時送了一口氣,原來,這少作詩詞還有這樣一個好理由啊,真是要多謝這位秦先生了。不過,同時,他卻對秦牧的要求越發的迷惑了起來。作為粉絲,你不要這個,又不要錢,總不能要親個嘴什麽的吧,那可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多謝秦先生體諒,不知道先生所求的,到底是什麽呢?”李唐一邊感謝著秦牧,一邊以最壞的惡意揣測著他。
秦牧淡淡地說道:“別無所求,隻要縣尊把今年科考的時候所寫的那首《遊山村》親筆謄寫一份賜給小可便是!”
李唐簡直目瞪口呆,沒有想到對方賣了半天的關子,揭開謎底卻是這麽簡單,他半信半疑地說道:“當真?”
秦牧不悅地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李縣尊豈能懷疑小可的誠信?”
李唐大喜,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字有些見不得人,笑道:“如此,一言為定!”
沐雲在旁邊見到這兩個人談定,眼中也滿是喜色,端起酒杯說道:“來,為你們兩位今後的合作,咱們浮一大白!”
這以後,自然是賓主盡歡,三個人各自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都是喜不自勝,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