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規矩,得到皇帝的賞賜的第二天,若是人不在京中,就要上折子謝恩,若是人在京中,就要親自進宮謝恩。

所以,今天早上,群臣休朝,趙煦要召見前來為瓊林苑賜宴而謝恩的新科進士們。

李唐一大早便從溫柔鄉中爬起來。雖然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溫柔鄉是英雄塚”這句話從來就是真理。更何況,如今他的溫暖的被窩裏躺著的是兩具絕美的胴*體!

範胡二女被他驚醒,連忙先服服侍他穿好了衣服,自己也穿衣而起,然後又服侍李唐盥洗。

對於女子的服侍,李唐是有些不習慣的,但他也知道,妻妾服侍丈夫早起,在這時代是最自然的事情,有時候你拒絕了,反而會讓少了夫妻間的一些親昵。所以,就算是加強感情,他如今也是坦然承受。

看看時間還早,兩女又不住地吩咐李唐路上一定要記得買點早餐吃。李唐滿口答應,出門而去。

雖然現在天色還有些彌蒙,但一家客棧卻已經很不寧靜了,不少的進士都起了床,向皇宮趕去。往日裏,大家遇見李唐,都是閃避唯恐不及,但今天大家卻都紛紛主動上前示好打招呼。社會,從來就是這麽現實的,千古以來就沒有改變過。

李唐抱著誰也不得罪的原則,一一頷首回禮。忽然,他一眼看見呂頤浩正向這邊走來,想起他是今科的榜眼,便拱手道:“呂年兄!”

誰知呂頤浩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腳下毫不停留地越了過去。

李唐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怒意。這已經不是呂頤浩第一次給自己臉色看了。雖然李唐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麵子有多大,不一定誰見了自己都要客客氣氣的。但是,這個呂頤浩不管怎麽說,和自己還曾經有過一番交情,如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這種表情,實在是有些可惡。

出了客棧,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就見斜刺裏走出一個人來。李唐本來倒也不在意,這時代的人起得都很早,住在那巷子裏的人這時候出門也沒有什麽奇怪的。隻是,李唐還沒有走近這巷子的時候,就曾經注意到,這巷子裏似乎有人躲在牆角處窺伺,這時候再見這人匆匆走出來,立即就斷定了這窺伺的定然就是這個人了。

經曆了幾次危險之後,李唐已經變得十分機警了,他心下暗暗小心,裝作若無其事地回頭望去,而那人也恰好向他這邊望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遇見,同時都頓住了。

隔了好半晌,那人才勉強笑了笑,道:“慕武兄,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李唐微微一笑:“真是太巧了,狀元公!”原來,這人便是今科的狀元,不過,李唐由於最近很有些忙,竟然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不過,狀元郎找自己的目的,李唐卻是很清楚的,定然是為了上車撞車的事情而來。

當然,這樣的事情,李唐也不會主動去提及。畢竟他那天撞的若隻是一般人,最多也就算是個耍無賴而已,但若是被趙煦知道新科狀元竟然對自己的妹妹耍這種無賴,就不要說前程了,小命能不能保住,還都要另說呢。

李唐和狀元郎無冤無仇的,對他的名字都不清楚,沒有必要正氣過度了,因為這對自己也實在沒有什麽好處。

狀元郎聽見那個“巧”字,臉上一紅。事實上,他昨天回去之後,立即就開始打聽李唐的住所,今天天還沒有亮就躲在這路邊等著,專等李唐經過。看李唐看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自己這點心思都被他看在心中一般。這種感覺,實在有些難受。

不過,狀元郎還是訕訕地走了上來,自我介紹道:“小弟周淮,草字水生,行大,乃是淮南舒州人士。”

李唐笑道:“久仰,原來狀元公是舒州人士,小弟是歙州,雖然不是一路,卻也很近了,算是半個老鄉,榮幸啊榮幸之至!”

周淮搞不清楚李唐這話是真心話還是譏諷,隻能尷尬地笑笑,道:“慕武兄過謙了,小弟雖然這次能僥幸金榜提名,但對這魁首之位,還是不敢當的,這也隻能算是一時走運,天上掉下一個餡餅罷了。小弟最佩服的還是慕武兄,學識了得也就罷了,詩才更是絕倫,加上岐黃高超,人品風流,真是令小弟汗顏哪!”

雖然眼前不住拍馬的是新科狀元,但是李唐卻並沒有往心裏去。因為他知道對方是有求於自己,說幾句好聽話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所以,他隻是淡淡地道聲:“過獎!”

周淮卻搖搖頭道:“不過獎,慕武兄的那首殿試詩句,早已盡人皆知了,額其中‘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句,更是朗朗上口,不少的孩童都已經會朗誦了。據說,遠在嶺南的大蘇學士也已經聽見了這首詩了,還大家讚賞,道:‘後繼有人,吾死而無憾矣!’。”

李唐聽得心驚肉跳。不會吧,怎麽這殿試的考題這麽快就傳播出去了呢,這又不是什麽影響力很大的詩會文會上所作的。難道是——

對了,一定是有人在故意傳播這首詩!既然能看見這首詩,這人的身份地位就不會低了。

今科的兩位知貢舉是許將和韓忠彥。李唐和他們之間都沒有什麽恩情,他對許將甚至很有些厭惡,而且打算今天下午就去找他了解這事的。李唐覺得,這兩個人沒有理由會幫他揚名的。

皇帝趙煦?開玩笑,更不會了,雖然自己幫他兒子和老婆都看過病,但是他要想獎賞自己,方式太多了,何必要這樣做呢?

當然,其他的一些大臣和文人也可能從許將他們的口中知道這首詩。不過,這首詩雖然出色,但也沒有到幾天之內就盡人皆知的地步。而最神奇的是,連幾千裏之外的蘇軾都知道了。

要將一首詩在這樣短的時間以內傳到嶺南,要用什麽辦法呢?六百裏加急?開玩笑,這又不是緊急軍情!飛鴿傳書?這倒是有可能。不過,就這麽一首詩,至於要動用這樣的通訊工具嗎?

李唐苦笑,自己的醫術固然不是絕頂,但憑著前世的見識,還能勉強蒙混過去。但是,這大才子的名聲一旦豎起來了,麻煩就大了。若是一直抄襲“前人”的詩文吧,要不了多久就用完了,“傷仲永”的故事恐怕就要來個昨日重現了。後人的評價恐怕會是這樣:“你們學誰可都別學那個李唐,年輕時候那是何等才氣!可一踏上官場,立即就腐敗了,墮落了,所有的才氣都被酒精稀釋了。”

但是,若是不抄襲吧,這話恐怕更難聽:“應試教育害死人哪!有些人一輩子都是庸才,隻是當了一秒鍾的天才,就可以飛黃騰達。而有些人一輩子天才,隻是一秒鍾糊塗,就注定鬱鬱不得誌。”

“慕武兄!慕武兄!”

李唐驚醒過來,笑道:“水生兄見笑了,那隻是一愚之得罷了,當不得真的。大蘇學士的謬讚,真是令人汗顏哪!”

周淮卻笑道:“慕武兄太客氣了,能坐在殿試的考場之上,誰也不會是庸才。更何況,慕武兄你是大蘇學士這幾年以來,唯一誇獎的後輩!他老人家目光如炬,門下的幾位學士無一不是才名卓著。所以,慕武兄你將來的成就,也未必在如今的秦少遊、黃魯直之下!”

李唐眼睛瞪得老大。不會吧,這回衛星放得太大了一點,不就是抄襲了一首詩嗎,人家版權擁有者還沒有來找我,你們就要把我捧到秦觀和黃庭堅那樣的高度?雖然出名是好事,但不是也有那麽一說嗎: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事到如今,怎麽辯解都沒用了,李唐暗暗有些後悔。早知道要惹上這樣的大麻煩,當初隨便自己寫一首詩,不中進士也認了。現在的形勢,還是要盡快想個法子來解決一下,不要真落得一個被後世詩書狂批的境地。

周淮又閑聊一般,把話題轉到了自己的身世之上。自嘲地說自己家在當地是一個貧困人家,上次禮部試泄題之後,由於川資匱乏,自己都已經準備好了行囊準備回家的。幸好恰在這時候朝廷又決定重考,這才勉強留了下來。不過,這一重考,就把所有的川資徹底的耗盡了,這些天若不是得好心人的資助,恐怕隻有吳市吹簫一條路了。

李唐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他彎彎繞繞說了這麽半天,目的其實還是請自己口下留情,不要把那件事情泄露出去。

不管怎麽樣,李唐對於這位狀元郎的說話藝術,算是有個一個全新的認識。雖然,今天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一個字提及那天的事,但卻偏偏還是讓你很清晰地明白了,他就是在說這件事。而且,即使是這樣,你還無法對他生出不悅之心了,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實在十分討喜。

當下,李唐點了點頭,笑道:“水生兄既然是貧苦出身,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以後踏上仕途,還要多多為民請命才是!”

這話就是暗示自己不會再提及此時了,因為這事情一旦提出來,就不存在仕途了。這時代的人,最講究的就是“德行”二字。若是聽說你連敲詐勒索這種事情都做出來了,以後誰還敢提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