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賜進士宴又叫“開喜宴”,由於這個宴會設在瓊林苑,所以俗稱“瓊林宴”。

李唐一大早便來到了瓊林苑的門口,一看,還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兩百多名新科進士幾乎都已經到齊了,自己這麽早,還是遠遠地落在了後麵。所有人都已經排好了列次,靜靜地站在那裏。

進賢冠、錦袍、皂靴。這一身行頭穿在李唐的身上,還真為他平添了幾分英氣。而這麽多同樣裝束的人站在一起,更顯威風。

由於大宋規矩是,除了以殿試頭名,也就是狀元郎,瓊林宴並不按照殿試的名次,而是按照年齡的大小排序的,所以,排在前麵的除了扮首那位狀元郎以外,大多都是須發銀白,滿麵滄桑。而狀元郎則要站在所有進士的前麵為進士班首。

李唐由於還不足二十歲,在這些進士之中排到了倒數第四個。他雖然很想看看那狀元郎是誰,但卻隻有站在那裏幹等了。

不過,那個站在隊伍最前列的押宴官,李唐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正是李唐心中一直記掛著的許將。

許將這個老頭子年級雖然已經很大了,但舉止風雅,言笑從容,給人一種落落襟懷的好感,趙煦派他主持這樣的場麵活動,確實是再恰當沒有了。

不多時,所有的進士便已經就位了。畢竟這皇帝的賜宴,乃是難得的榮耀,大家回家之後,是可以大大地吹噓一番的,所以離著宴會開始還有頗長的時間,便已經趕到了。

兩個宦官兩名侍衛親軍,走了過來,前者是對這些進士進行逐一的登記,檢查官引和喜報,後者則是搜查大家的身子,看看有沒有攜帶什麽危險的物事。

待得都檢查完畢之後,忽見門內又走出一個宦官,尖聲唱道:“有敕!”

群人都在許將的帶領下跪下來再拜。不過,這時候非是祝壽等大禮,是不會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大家隻是默默地跪拜,然後站起來聽旨。那宦官又叫一聲:“入宴!”大家立即又再拜。然後在許將的帶領之下,走進了瓊林苑。

打頭的許將和狀元郎剛剛走進門,裏麵開始奏起《正安之樂》,直到二百多人走走了進去,來到庭中的闕位站定,音樂才停了下來。

雖然明知道前麵就是皇帝趙煦了,李唐受著四周眾多的侍衛警惕的目光正在大家身上巡視,他也不敢抬頭去看一看趙煦長什麽樣子。

這時候,就聽一聲:“就位!”許將走出隊列,向西而立。諸位進士都是預先在禮部習練過禮儀的,連忙都有序地找到了自己在酒席上的位置。不過,這時候卻不能坐下,而是要老老實實地站著。

又有一名中使走了出來,喊道:“有敕!”眾進士再拜,然後中使喊道:“賜卿等開喜宴!”眾進士又再拜。

李唐心下暗暗叫苦,喊想當官的拿這麽多俸祿也不容易啊,我可是一輩子磕頭都沒有今天一天的多。

接著,許將也再拜,口稱“謝座!”也來到了西班的第一個位置坐下。

這瓊林宴和一般的宴會不一樣,並沒有大型的酒桌。整個大廳的中央的空著的,專門供人跪拜,眾進士則是分東西兩班就坐,每個人麵前都有一個小小的幾,上麵擺著幾樣菜和一副碗筷、一個小酒樽。

這時候,《寶興賢能之樂》響起,眾進士便齊齊舉起酒樽,對著遠處上坐上的皇帝一舉,然後便湊到嘴邊喝下。等到旁邊的宦官過來添酒完畢的時候,音樂就中止了。

然後,《於樂辟雍之樂》想起,大家又再次喝下一樽,等到宦官來添酒的時候,音樂又再次停止。

如此往複,每一首音樂開始,大家就喝酒。《樂育人材之樂》、《樂且有儀之樂》、《正安之樂》結束,經曆了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大家就喝下了五樽酒,而自己麵前的菜,雖說是皇家禦食,早就冷得不像話了,恐怕是再也難以有什麽美味了。

不過,這卻還遠遠沒有到吃菜的時候,音樂再次響起,還是一開始彈奏的《寶興賢能之樂》,大家又喝酒……重複了一遍半個時辰之前的那無首音樂,當大家再次喝下五樽酒的時候,宴席已經開始了一個時辰了。

然後,一名宦官又走上前來,喊道:“有敕!”

雖然大家都是官場初哥,但如今對這兩個字已經形成了足夠的條件反射,立即都跪下去再拜。那宦官又喊道:“賜花!”便有宮娥捧著大紅的花兒過來給諸位進士戴在胸口。

戴花完畢,許將第一個走出自己的席位,來到了庭中的闕位,諸位進士也都跟著走了出來,大家一起再拜,口稱:“謝花!”

然後,眾人才又升堂入座,終於開始了自由吃喝。

不過,想著這前麵坐著一名皇帝看著,加上這菜早已冰冷,大家哪裏能吃的下去,隻是隨手夾了一點,做出一點吃得高興的樣子罷了。

酒過四巡,這瓊林宴終於是到了頭,大家早已餓得肚子咕咕叫了,但依然是很有序地退了出來。

剛剛走出瓊林苑,李唐心下正想著趕快去“鹿家包子”好好戳一頓的時候,忽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哪位是今科的探花郎,歙州李唐?”

李唐暗道:“不會吧,我剛才沒做什麽失禮的事情啊,難道跪拜的時候我心裏在胡思亂想被你們都看穿了?”

他忐忑地上前應道:“學生便是!”

那宦官仔細打量了李唐一遍,客氣地說道:“隨灑(讀作‘咱’)家去吧,陛下召見!”

宋朝的中官地位低下,對於一個還沒有授官就獲得獨對機會的進士,他也不敢怠慢。

前麵的諸位進士一聽皇帝專門找見一個人,連忙回過頭來。李唐也正好回過頭去,一眼看見走在最前麵的狀元郎,眼睛不禁睜大。

而那個狀元郎看見李唐,也同樣露出震驚的表情,匆匆地回過頭去。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幾天的那個“撞車黨”!

能中狀元的都不是什麽俗凡之士,怎麽偏偏去做那等事情呢?李唐苦笑。

隨著那宦官重新走入了瓊林苑,李唐心下還是有些忐忑的。方才在那個宴會上,一切的規矩都太大了,他和大家一樣,都根本不敢東張西望,雖然明知道隻要回過頭去,一眼就能看見皇帝老兒,而且他心中這種念頭也確實非常強烈,但他終究還是和大家一樣,選擇了什麽也不做。

現在終於要單獨麵對皇帝了,李唐心下不由開始揣測開了:“他找我做什麽?難道是關心一下我的生活作風問題?不對。這時候的官員和後世不一樣,包二奶是很正常、很時髦的事情,隻要你不惹出官司,不但不會成為什麽負麵新聞,反而會被視為風流韻事。況且,即使是皇帝對我的生活作風不滿,直接把我的名字刷下去不就是了,刷的時候,總不必找我去說吧?”

這一次,宦官帶他去的,卻並不是剛才賜宴的那個大殿,而是一處小亭子前。李唐一眼看見裏麵背身坐著一個人,看起來有些消瘦,身上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知道他便是當今皇帝趙煦了。他連忙跪下去再拜。

“你們——都退下去吧!朕有幾句話要和新科探花郎談談!”

李唐一聽這聲音,暗道好熟悉啊,不過一時卻又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聽見過。

“探花郎平身吧!”趙煦又道。

李唐口中稱謝,站起身來。

趙煦忽然回過頭來,笑道:“探花郎還識得朕嗎?”

李唐心下一驚,囁嚅道:“你,陛下,你——您是那位——”

趙煦擺擺手,道:“探花郎莫驚,朕又不是吃人的大蟲,不必驚駭。不錯,朕和你見過一次麵。朕還要多謝探花郎,救我麟兒一命,讓我皇家血脈得以延續呢!”

李唐連忙說道:“不敢,那是陛下洪福齊天,小皇子亦是受了陛下德澤,才能轉危為安的,和微臣無涉。”心下卻想道:“唉,你那小孩,救活了是救活了,但是你皇家的血脈若是要靠他延續,那可大大的不當。那家夥長大之後,智商絕對不會超過晉惠帝司馬衷和蜀後主劉禪,說不定還短命。若是大宋朝落在他的頭上,比落在趙佶頭上,也未必好的了哪裏去!”

趙煦擺手道:“探花郎莫要過謙,你的醫術,朕是十分看好的。朕已經想好了,決定把你留在身邊——”

李唐冷汗立馬就流了下來:“留在皇帝身邊?不要啊,我還要傳宗接代,還要享受人生呢!”

“朕看,你就掛一個朝奉郎之銜,到門下省或者開封府去領一個職吧,你看如何?”

李唐一時摸不透皇帝授官為什麽還要征詢自己這個被授官人的意見,想了想,還是把球踢回給了趙煦:“一切由陛下做主!”

趙煦點了點頭,又說道:“朕知道這瓊林宴,你們是吃不了什麽東西的,這裏有一點水果和糕點,你吃一下吧,吃完了,朕領你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