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的一番鬧騰,雖然並沒有讓李唐掉一根汗毛,甚至並沒有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李唐的心情,但喝酒講的往往是氣氛,今天這酒桌上的氣氛是徹底被搞壞了,自然難以繼續下去。李唐和沐雲又閑聊了幾句,便尋機起身告辭。

沐雲自然也不好再挽留,便笑著點了點頭,目送李唐和胡清兒攜手而去。直到從他旁邊的窗牖裏看見這一對小男女走出這客棧的大門,步上大街,他才低聲叫了一句:“出來!”

那身寬體胖,一臉富態的掌櫃的忽然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隻見一臉惶然,麵色蒼白,遠遠跪倒喝道:“副教主恕罪!”

沐雲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那掌櫃的,道:“你起來吧,今日你做的不錯,沒有動用不該用的武力,被他們衝了上來,也算情有可原!”

那掌櫃一聽副教主對自己非但無咎反而有譽,心下大喜,連忙磕頭謝恩,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

沐雲又道:“趙挺之此時想來應該回到他的府上了,你去見一下他,告訴他,讓他好好管管自己的兒子!不要讓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壞了咱們的大事!”

那掌櫃的一愣,他沒有想到趙挺之居然也被收服了,這且不說,副教主居然派自己這麽個三流的小角色去訓斥他這等朝廷貴官——

“你隻管去,不必顧忌太多,也不必對他客氣,措辭一定要嚴厲,就當你的他老子,明白嗎?”

“是!”胖掌櫃的臉上現出興奮之色。象趙挺之這樣的朝廷重臣,他這一輩子本來連門都不大可能有機會進的,如今卻不但可以進門,還可以把趙挺之當兒子來斥責,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滿足啊!

正當那胖掌櫃還在沉浸於這種狂喜之中,滿腦子都在盤算著如何訓斥趙挺之,令他俯首帖耳的時候,就聽一陣輕輕的“咚咚”之聲響起,待他醒過神來一看,沐雲早已下樓梯去了!

且說沐雲出了客棧大門,直向自家府邸走去,不一時便回到了家中。他毫不停留,直奔東廂的一處幽靜的別院而去。但見這別院裏花木成蔭,雖然還是苦寒的初春時分,這裏卻有一種初夏時分的花團錦簇。和外麵比起來,這裏簡直是另外一個天地

沐雲踏入這別院之中,在這庭院正中遲疑片刻,心下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進去的時候,就聽裏麵一個平和的聲音傳來:“進來吧!”

沐雲再不猶豫,緩緩走了進去。屋子裏麵光線很足,幾扇窗戶都已經打開,雖然外麵的天色已經有些灰蒙蒙的,但屋裏不點燈,沐雲依舊能很清晰地看見屋內的一切擺設,仿佛這屋內還比屋外更加亮堂一般。

沐蒼穹此時就坐在屋子正中的那個蒲團上,他此時雙目緊閉,身子若定,形如青鬆挺拔寂寞。

“坐下吧,忘掉所有的煩惱,待你平心靜氣了,再說話!”

沐雲隻好靜靜地席地坐下,也學著沐蒼穹的樣子,雙手置於膝上,放鬆心情,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忘掉所有的事情。說來也奇怪,一旦到了沐蒼穹這裏,無論他心情多麽惡劣,經過一番調整,心中的陰霾都會一掃而盡。今天也不例外,過不多久,他的心情就漸漸平複了下來,所有的心事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終於,他再次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自己的對麵,沐蒼穹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早已睜開了,正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眼神中滿含著一個父親特有的溫馨和關愛。

沐雲心中一暖,自從上次和沐蒼穹一番長談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好了很多,現在就是在教眾麵前,他都敢直接稱沐蒼穹為“父親”,但沐蒼穹這樣的目光還是讓他這個從小接受嚴格訓練而很少感受到父愛的沐雲心中感動不已。

“你是不是想問,這次栽贓的對象本來有很多選擇的,比如我們的死對頭‘潛龍閣‘。為什麽我們偏偏要栽贓自己?”

沐雲神情有些憂鬱,對於教中這次損失的幾個長輩,他還是有點介懷的。畢竟,這些都是看著他長大的人,多少都對他有過指點提拔之恩。但是,他還是老實地點點頭,補充了一句:“趙老六震怒,我教必將經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啊!”

“浩劫?”沐蒼穹微微一笑,似乎趙煦的怒火根本不值得他表示一下不屑似的:“現在這個朝廷承平日久,多年沒有亂事,武器庫裏麵的兵器已經生鏽了。上麵的震怒到了下麵就變成了不悅,再往下,就變成了無所謂。就憑這樣一群沒見過血的小羊羔,能耐我等何?他趙老六總不能自己去掃除我聖教中人吧?再說,我聖教中人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叫他們如何掃除?不說其他,就是他那些用來掃除我等的人群中,還不是一樣有很多我教子弟?”

沐雲點點頭,眼中露出儒慕之色:“父親想的真是周到,孩兒萬萬難及!”

沐蒼穹神秘一笑,道:“方才說的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要知道,趙老六不能耐我們何,這當然令我們驕傲,但卻並沒有實際的好處。大郎啊,你要記住,作為上位者,你永遠不要單單為了炫示自己的力量而做出決定。做任何一件事情,一定要考慮到‘利益’二字!”

沐雲恭敬地答了一個“是!”

沐蒼穹點點頭,道:“那你就說說,這一次我們能獲得哪等好處呢?”

沐雲沉吟一陣,道:“孩兒想來,趙六的那些鷹隼雖然未必個個都會聽話幫他做事,但總該是有一些人想要討好他,賣力做事的。這樣一來,我聖教難免有一些小的損失,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小損失鼓動,激起他們的敵愾之心,趁機教眾揭竿而起,給這個無能的朝廷沉重一擊!”

沐蒼穹不置可否地沉默半晌,道:“你這未始不是一個理由,但若是單單要激起教眾奪取天下的決心,我們根本無需做這麽多事情。這一次科考試題,我們是花了大力氣才弄到的,為此還犧牲了一名大將。要知道,一個能在殿前司做到都指揮使的,以後多年以內都未必能培養出一個來。還有一個更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原因,你並沒有說出來!”

沐雲沉思一陣,還是沒有想到,隻好躬身說道:“請教主賜教!”

沐蒼穹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直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滄桑:“大郎,我老了!我想,是時候把聖教的重擔交到你頭上了!”

沐雲臉色一變,囁嚅道:“你,這一次的事情,難道,難道是為了——”

沐蒼穹臉上閃過一絲冰冷的狠厲之色:“不錯,不破不立,沒有大殤就沒有大治!其實,我聖教也未始不是一個小的朝廷。一朝天子一朝臣,想當年,我上位的時候,也是經過一番血腥屠戮的,隻不過那聲勢沒有今日這般浩大罷了。

這個道理其實很容易想通,你想想,這曆朝曆代,哪個朝廷甫立之初,不是先向他們的開國功臣下刀的?趙家的大宋朝素來以仁義自居,得了天下之後,還沒有等天下一統,還不是迫不及待地向他們的功臣下手?比起其他朝代來,唯一不同的,隻是他們留了這些老家夥一條命而已。

想當年,如今教中的這些長老、護法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大家胸懷熱血,無不有著萬丈雄心。我就帶著這樣一批人左衝右突,幾經戰陣,終於打拚出了聖教今天的輝煌。那時候,我給他們崇高的地位和豐厚的銀錢本也沒有錯,因為他們值得這些。

隻可惜如今大家年紀都大了,卻一個個仍然戀棧高位,有的居功自傲,不思進取;有的雄心已泯,一心隻想做一看門犬;更有甚者,隻知爭權奪利,絲毫不考慮我聖教的厲害得失。這樣的人留著非但不能光大我聖教的威名,反而會成為光大我聖教的阻力,成為教中的蛀蟲!

所以,我們當務之急並不是入你所說的揭竿而起,而是先解決咱們自身的問題。而趙六的大怒,正好幫我們實現這個願望。到時候,我們隻消送出幾個重要人物,趙六的那些鷹隼們有了邀功之資,自然不願再窮追猛打,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而趙六得知我聖教‘遭受重創’之後,也自然會喪失警惕之心。到時候,我聖教隻消取哀兵之勢,以報仇為民揭竿而起,自然是一呼百應,無往不利了!”

沐雲聽得熱血沸騰,道:“孩兒一定秉承父親的意向,開創我教先輩前所未有之偉業!”

沐蒼穹欣然道:“你有此決心就好。總之你要注意了,如今我教武備已足,你一定要在文事上多下功夫,盡量在這朝堂之上,多安排幾個有名望的人。”

沐雲心悅誠服地點頭道:“孩兒省得!如今孩兒就相中了一人,雖然如今還籍籍無名,但我想要不了多久,就能天下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