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倒在血泊中的丈夫,女子悲鳴一聲捂住了臉。身旁持匕首的男子雙眼圓睜,雙手發抖,好像生怕倒下去的人還會活過來一樣。

“名茹,名茹別怕、他、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別怕。”男子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女子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捂著臉嚶嚶哭泣。

“這不能怪咱們是不是,要不是他當年、要不是他故意搶走你,你應該是我的妻子,你說是不是、是不是啊名茹?”男子扔了手裏的匕首,抱住了女子的肩。

女子悲傷地搖搖頭:“現在一切都晚了……元舒他還那麽小,我、我該怎麽向他解釋……”說罷又將臉埋進手心中。

男子聽她這麽說頓時慌了神:“你不會告訴他的是不是,我們……我們可以編個理由騙過去,對!要瞞著他,然後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你看多好!”那神色有些癲狂。

“不!事到如今,難道你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繼續和我在一起嗎?你殺了他,他是你哥啊,你竟然殺了他……”女子揪住自己的頭發,“都是我一時之錯……是我害死了他!”

女子哭得越發傷心,男子也顯出更多的恐懼,顫聲問:“你不會去告發我,是不是?你不會告訴元舒今晚的事吧,名茹,你回答我啊!”

不論他怎麽問,女子隻是一味搖頭哭泣。

“若是……若是你不能發誓守住這個秘密,我便……我便要殺了元舒!”

“……你說什麽?”女子驚呆了,“你果真想要殺了元舒?”

男子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是的,我一想到他是你和大哥剩下的孩子,我就……我就不能容忍!他根本不該出生,你應該是我的,你所有的一切都該是我的!”

女子在他的話語中低下了頭,默默地掀了被子下床來,撿起了地上的匕首。

“你想幹什麽?”男子驚得後退一大步。

“你害怕我嗎?”

女子擦拭著匕首上的血跡:“你我本互許終身,誰料你大哥搶先提親,造化弄人,我們竟成了叔嫂。元閔是個老實的男人,我本該盡一個妻子的本分,卻始終斷絕不了對你的情意,最終釀成了今日的苦果。”

她雙目含悲,望了望男子,歎道:“人隻道恨不相逢未嫁時,卻不知相逢早也注定了別離早。”

***

“以你的經驗,不難判定行凶者絕不止一人吧?”

衛檀衣氣定神閑地喝著茶,每瞟向韓如詡頭上的繃帶便會彎起嘴角笑得意味不明。

黑衣人已被押回,經審理他對殺害兩名侍衛的事實供認不諱,也承認潛入掬月齋企圖謀害衛檀衣,口供人證俱在已被判了死刑。這就是韓如詡來掬月齋的目的,替大理寺卿傳達口信。

“但是那人滿口承認,就算有猜測也無用,”韓如詡無奈道,轉而又問,“你究竟招惹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區區一個古玩店主也能被追殺?”

衛檀衣一臉無辜狀:“商人總有談不成的生意,對方記恨在心也是難免。不過韓大人身為父母官,永寧坊又在大人的管轄範圍內,衛某就將性命托付給韓大人了。”

“哼!”雖然沒說什麽,卻一臉免談的意味,韓如詡端起自己專用的杯子,咂了一口茶。

“對了,元舒……就是那少年,待會兒你就可以帶他走了。”

“哦?”這還真出乎他的意料。

“敝店隻有一間住房,他一直留在這兒我也很難辦,還是請韓大人為民解憂,帶他去牢裏安排食宿吧!”掬月齋主一副苦惱的樣子。

韓如詡冷笑:“那孩子一氣殺了人家一家四口,出門又把看到他的人殺了兩個重傷一個,我看他也吃不了牢飯,得直接去閻羅王那裏要飯去了。”

點點頭,衛檀衣隻自言自語:“那一家四口,怕不是多了個孩子,而是多了位小叔子吧。”

“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說這樣也好,他一個人孤苦伶仃,死也算是他的歸宿。”

聞言韓如詡睜圓了眼:“就算他給你添了麻煩你也不該說如此過分的話吧?他雖然命案在身,還隻是個孩子而已!”

衛檀衣無所謂地聳聳肩:“人遲早都要死。而且他也說過,他殺人隻是因為想殺人,那麽他應該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至此,韓如詡感覺自己完全不能與此等人溝通,喝幹了杯中茶,粗聲問:“那孩子人呢?”

“就在後院,你可以自己去找他,不過請小心不要再跌入泉水中,否則我買水的錢也要記到欠條上。”

***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元舒不自在地看著一身幹淨的衣裳。

衛檀衣正為他收拾行囊:“你指什麽?”

“雖然我不清楚你究竟用什麽法術變了一個我,可是紙裏包不住火,總會被發現吧?”

“這你不用擔心,傀儡失效之前我就將它帶回,沒有人會察覺到的。”

少年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手裏握著匕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我卻無以為報……”

這時,有人敲了敲窗欞,衛檀衣撐起窗戶,那人便輕盈地跳了進來。

“師叔。就是這小子嗎?”來人戴著鬥笠,黑紗掩麵,聽聲音是個男人。他朝衛檀衣行了禮後問道。

“不錯,我看他資質甚佳,稍加調教說不定能成大器。”衛檀衣將行囊遞給元舒,然後將他推到鬥笠人麵前。

元舒既緊張又不安地仰望這個未來的師傅。

“如果對我心懷感激,就好好跟著師傅修煉。”

“元舒一定不會辜負公子的期望!”少年用力地點了點頭。

衛檀衣將二人送到後門外,臨行前鬥笠人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轉過來:“師祖托我帶話給您,說是如果見到容師姑,請務必留住他。”

“他若是擔心,為何不自己去找?”衛檀衣冷笑著反問。

“師祖說請師叔想想當年容師姑為何出走。”鬥笠人轉述完畢,微微躬身,然後抱起元舒趁夜色離開了永寧坊。

衛檀衣勾起一邊嘴角:“隻會教訓人的老妖怪。”轉身正欲回房,街上傳來腳步聲。

“不知這深更半夜,衛公子送何人出門?”

帶著三兩名侍衛巡夜的韓如詡敵意昭昭地質問。

衛檀衣冷色的臉上慢慢地編出慣有的微笑,而後緩緩側頭:“不知韓大人這麽在意衛某的私事,意圖何在?”

韓如詡冷笑:“是誰嚷著性命堪憂,此時卻形跡可疑?”

對峙片刻,衛檀衣投降似的笑出了聲:“韓大人覺得深更半夜除了私會情人還能有何事?莫非官府連這也要管?”

睜著眼睛說瞎話,離開的那人看背影分明就是男人,還帶著孩子,這也叫情人幽會?韓如詡真想這麽反駁。一名侍衛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有些事外人不方便知道,咱們也管不著,要不走吧?”

經這麽一提醒,韓如詡忽然記起衛檀衣那番占他便宜的言論——莫非這家夥好那一口?一想之下全身發寒,手一揮:“走!”

衛檀衣帶著曖昧的笑跨進門內,自言自語般:“越是難到手,便越是珍貴。”

***

書生手忙腳亂地將女屍拖到村外空地掩埋,然後拍去一身泥土,匆匆回到家中。

“名茹……”書生不敢去看地上躺著的兄長,隻捂著臉坐在床邊。

分明相愛的兩個人成了叔嫂,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如同相隔天涯,要不是自己苦苦哀求,連這珍貴的偷情都是妄想。

而在今夜,一切都成了雲煙,阻攔在他們之間的男人死了,她也死了。

“生,我負於他,願以死相隨,來生陪伴他。”女子舉起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書生瑟縮的雙肩止不住地顫抖。自己將來又該何去何從,怎樣去麵對一夜之間失去父母的侄兒?

“我死以後,把我、把我悄悄埋到村外……對元舒,你隻需說、說我試圖勾引你不成,錯手殺了自己的丈夫,要他……恨,就恨我吧,那孩子太脆弱,就讓他懷著對我的恨活下去,為了殺我而活下去……”女子在彌留之際交代,“一切因我而起,也該因我而結束。”

真能當作事不關己繼續活下去嗎?

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麽?害怕元舒質疑的眼神,害怕周圍人看穿自己的醜惡,害怕官府發現真相。

院中傳來腳步聲,應該是元舒起來小解。書生愣了很短的一會兒,忽然將匕首刺進自己的胸口,發出一聲慘叫。

這時不論說什麽,這孩子都不會懷疑了。是她勾引自己不成然後將自己和大哥都殺了,所有的罪過都在她,與自己無關,自己是無辜的,是被牽連的人。這麽想,心中感到了輕鬆。

都是那個女人的錯。

***

元舒在夢中看到的雖不是女子所願,卻是真實的。若非放不下年幼的兒子,她恐怕早已不在,而她深愛的以為能托付的男人卻背叛了她,隻為求自己的安寧。

衛檀衣凝視著手中小小的瓷瓶,回想著少年在夢中看到這一切時哭泣的樣子。自己是自私的,而元舒還反過來感激自己,讓他知道真相對他來說隻是加深了痛苦,送他去那裏修煉也許是將他徹底毀了。可是與自己的目的相比,它們又是那麽渺小。

若是有天神,或許也會原諒自己。

杯中的茶隻餘微熱,衛檀衣將瓷瓶中的粉末倒入茶中。

慈母的手擁抱著哭泣的孩子,青灰色的淚散落,打攪了杯中沉思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