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淬思,韓如詡無言以對,盡管也曾好奇地問過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是當事二人均避而不答,顯然將他排斥在外,而他雖然心中鬱悶,畢竟也不是他們的同伴,隻能作罷。

“京城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太平,冤魂隨處可見,逢盂蘭盆節更是鬼影憧憧,隻不過是尋常人看不見罷了。”衛檀衣許是站累了,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鋪在圓凳上這才坐下,倒讓韓如詡覺得自己多麽吝嗇,臉色又更加難看了。

“那為何我卻突然能看得見?”

衛檀衣莞爾:“韓大人失憶了不成,當晚我將珍藏的銷魂香取出,就為滿足你的好奇心,怎麽翻臉就不認賬了呢?”

銷魂香……韓如詡猛然想起那隻紫檀木盒子,自己真是被嚇傻了,居然忘了衛檀衣曾經從裏麵取了些粉末倒在燭火上。那便是銷魂香?“銷魂香……是做什麽用的?”

“是一種極其罕見的香料,取少許點燃後,嗅到之人就能開陰眼,看見尋常人看不到的冤魂厲鬼。”衛檀衣倒是知無不言。

韓如詡大驚失色:“照這麽說,我豈不是一直都要與這些鬼怪相伴?”

“便是又如何呢?”衛檀衣反問。

“你!”韓如詡真想狠揍他一頓,又怕自己還沒動手就暈倒而不敢妄動,“你竟然……”

衛檀衣指地麵:“韓大人大可放心,我已經交代過你府上的仆人在床前撒上黃豆,即使是慘死你刀下的冤魂也無法在你毫無防備之時靠近,而你若是醒著……”笑中似乎多了一些別的意味,“那些鬼怪都無法近你身,這你自己也知道吧?”

“靠近你的鬼魂無一例外地會被你化解,所以大可不必擔心,倒是除掉這些別人看不見的隱患,也算得上是韓大人你的職責所在吧?”

***

“主人,一切已就緒。”淬思領著那名瘦小的宮女來到院中。

衛檀衣頭也不回,點點頭:“去吧,別讓人發現就是了。”淬思應了,牽起那宮女的手出門去。

不多時,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衛檀衣知道等的人到了,便轉身回到店中。

“你找我過來想做什麽?”韓如詡一身便裝,連刀也未帶,站在掬月齋大門口,神色陰晴不定。

“有一出好戲想讓韓大人也順便瞧一瞧。”衛檀衣取過器具預備煮茶。

店中再無第三人,即便如此韓如詡也不敢大意,上次那慘兮兮的宮女也是在本該無他人的這間房裏突然出現,或許這點中的每個角落都藏著妖魔鬼怪也說不定。

反複確認過店中隻有對麵那家夥,就連角落裏的鸚鵡也睡著了,韓如詡才放心地坐下來,問:“你又打算讓誰見鬼?”這話說得別扭,可又似乎找不到別的詞語。

衛檀衣專心致誌地照料著爐子,好一會兒才回答他:“韓大人如此了解為某,衛某真是感激涕零。”

“哼!”早該知道這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水逐漸沸騰,在漆黑的屋子裏騰起灰白的霧氣,衛檀衣並沒有著急將碾碎的茶葉倒入,而是不緊不慢地拿起一早放在案上的一張白紙,用剪子剪成一個不規則的圓,然後盛上一瓢滾水,緩緩傾倒在紙麵上。

韓如詡退了退,不解:“你這是要做什麽?”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衛檀衣將整張紙全都打濕以後,食指壓住下唇低聲念起了韓如詡完全聽不懂的咒語。

不一會兒,紙麵開始變色,開始是一些不甚明晰的色塊,而後竟漸漸變成了會動的畫麵,好像桌麵被穿透,能看見另一頭的事物。韓如詡盯著紙麵目不轉睛,忽然失聲驚叫:“這是皇宮內……沒錯,是尊微宮,”猛地抬起頭,“你要對皇上下手?”

“你猜對了一半,繼續看吧。”衛檀衣倒像是興趣缺缺,轉身又將茶葉倒入釜中。

紙麵上很快出現了那天見到的宮女,她穿過尊微宮正殿的大門,步履縹緲地走向熟睡的宣平帝。韓如詡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麽,緊張得喉嚨發幹。

那宮女也許說了什麽,宣平帝突然驚坐起,直愣愣地望著她。

“挺有意思的不是麽?”衛檀衣將茶遞過去,被擋了回來,韓如詡看得太投入,對他妨礙視線的手感到不滿。

突然,宣平帝一躍而起,掐住了宮女的脖子,將她摁在了一旁的桌上,宮女拚命地掙紮,年過五旬的宣平帝力氣遠勝於她,不一會兒宮女放棄了掙紮,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就在這時,一片明晃晃的白色突然闖入了韓如詡的視線,來人將手覆上宮女的雙眼,那渙散的身影立刻朝著她的手匯聚而去消失不見。

“這是……”韓如詡被這兩重變故驚得說不出話來,還待再看,衛檀衣已伸手將白紙揭下,茶案上僅剩一灘水漬。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衛檀衣淡淡地將茶杯推過去:“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想我無須再作解釋。”

一杯茶未盡,淬思飄然歸來,見韓如詡在座隻是略微點頭示意,徑直走向低頭不語的衛檀衣。

“主人,事情辦妥了。”往日總是著紫衣的淬思今日卻穿著與初見時一樣的白衣,令韓如詡不由得把剛才闖入眼簾的白影認作是她。

“好,東西給我吧。”衛檀衣放下茶杯,迎著她走過去。

淬思閉上眼仰起了頭,朱唇微啟,那樣子讓韓如詡心下一驚——這是要幹什麽?更令他吃驚的還在後麵,衛檀衣竟然走上前,低頭靠近淬思,大有要同她接吻的意思。

“你們……!”韓如詡喊出兩個字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就在唇齒即將相交之際,一縷暗紅的煙自淬思口中逸出,被衛檀衣盡數吸入,極短的一瞬間過後衛檀衣轉身回到茶案邊,飲盡杯中茶。

韓如詡好像剛經曆了什麽驚險般,鬆懈下來隻覺得背後冒汗,不滿道:“你們那樣算怎麽回事?”

“哦?”正要彎腰再盛茶的衛檀衣和捶著肩準備回後院休息的淬思同時看向他。

“我是指……你們剛才在做什麽?”

淬思突然笑了出來,好像聽到了什麽特別可笑的事,手掩住口卻掩不住眼都彎成了月牙。“韓大人覺得我們在做什麽?”衛檀衣嘴角一勾,故意反問。

韓如詡一皺眉:“我哪兒知道。”淬思還笑個不停,他臉都紅到耳根去了,衛檀衣抬了抬下頜:“淬思,不要笑話韓大人,他尚未娶妻,不免少年心性。”淬思點頭,卻還是笑。

“誰少年心性!”韓如詡冒火,“你自己分明比我年幼!”

“可是韓大人,我並沒有你那麽多的綺念,這不正說明韓大人你雖年長於我,卻更加青澀麽?”衛檀衣像是打定主意不氣死他不罷休,越說越挑釁。

韓如詡七竅生煙,正準備衝上來一拳揍扁這笑得令人煩躁的臉,淬思走過來攔住他,笑著說:“韓大人誤會了,淬思和主人各自都有心上人,怎麽會不明不白地做那種事。”

“要說心上人……”衛檀衣似乎還想說什麽,觸到韓如詡憤怒的視線後稍加收斂,轉而問,“淬思,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公子,比起我如何?”

淬思笑道:“自然勝過主人千百倍。”

韓如詡正要逮著機會嘲笑,又聽衛檀衣問道:“那若是與韓大人比呢?”

“這個……自然勝過韓大人千萬倍。”

“哈哈哈……”這回衛檀衣哈哈大笑起來,韓如詡臉色鐵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淬思抱歉地朝韓如詡欠了欠身,道:“韓大人莫生氣,隻是玉辭公子一介書生,淬思自然更欣賞主人。”韓如詡哼一聲,心中想這人何時有書生氣了。

衛檀衣卻像是聽到什麽震撼的內容般,半晌才問:“……玉辭公子?那人姓什麽?”

“姬,姬玉辭。”淬思不知他想到了何事,如實回答。

姬玉辭!

即使在昏暗的燭光中,韓如詡也能看出,衛檀衣的神色突然變的說不出的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