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緊閉的房門突然開了,蜷縮在床上的少女全身一顫,抬頭望向門口。

進門來的嬤嬤臉如同被漿糊固定住一般沒有表情變化,她大步走到床前,鼻音一哼伸出手。

少女吃一驚,趕忙抱緊了懷中的繈褓,向後挪動。

“不給?這還由得你不成!”嬤嬤眼一瞪,就要來搶。

“不!不要把他帶走,求求你!”少女拚命護住懷裏的嬰孩,一麵大聲哭求。

嬤嬤冷笑:“你以為你是誰,也配求我?娘娘好吃好喝待你,可不是要你造反的,現在正殿那邊皇上正等著孩子出世,你想拖到幾時?”

少女隻搖頭,死也不肯放手。

“行了,這孩子將來少不了榮華富貴,娘娘不會虧待他,你這又何必呢?”大概也有一絲心軟,嬤嬤勸道。

“不……”少女凝視著孩子胖乎乎的臉蛋,淚珠一顆顆打在繡金線的繈褓上,“陶嬤嬤我求求你,不要把他從我身邊帶走,求求你了……”

嬤嬤冷哼一聲:“求我也沒用,誰讓你遂了娘娘的心願懷了龍種,你就是去求皇上也不會有任何作用,快放手!”

二人又在床上扭作一團,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起來,少女一個不留神,繈褓落入了嬤嬤的手中。“把他還給我!”少女跟著撲下床來,死死抱住嬤嬤的小腿。嬤嬤踢她不開,怒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趣,來人!”

門外候著的幾名宮女走進來。“把她給我拉開,再哭鬧下去,就狠狠地打她!”

少女被強行拉回了床上,盡管聲嘶力竭地哭求,拚命地想要把孩子搶回來,無奈力氣微薄隻能被牢牢摁在床上。嬤嬤哼哼一笑,抱著孩子回正殿複命去了。

過了兩天,整個儀鳳殿都沉浸在喜氣當中,再沒人注意這間小屋裏有個神情蕭索的少女。

自從那天孩子被抱走,就再也沒人踏進過這間房,沒有食物也沒有水,隻有陽光偶爾穿透緊縮的窗縫照進來,稍作逗留,便又無情離去。

被缺錢的父母賣進皇宮,被其他宮女欺侮,在皇帝手裏失去了貞潔,生下了孩子又被殘酷地奪走。如今連在乎她生死的人都沒有了,大概很快就會餓死,變成發臭的屍骨被人找到吧?

“動靜小一點,處理幹淨了。”“知道,小的辦事您就放心吧。”

門外突然有腳步聲靠近,不及思考門便被打開,首先進來的竟然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太監,看他摩拳擦掌的樣子,少女已經知道自己的下場。

“這小姑娘還挺漂亮的。”太監笑著逼近來。

門旁,搶走孩子的嬤嬤笑道:“若非如此怎能勾引皇上。”

纖細的脖頸被捏住,沒有半分掙紮,太監有些訝異,但很快就了然,歎息道:“看開一點吧,做奴才的不就是這命,來世投一戶好人家吧。”

***

韓如詡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踏出掬月齋,又是怎麽回到自己的家中,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那名宮女淒慘不可名狀的哭聲。

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被無辜卷入皇儲和後位的爭奪之中,失了身,失了子,如今連命也一塊兒丟了,卻隻能在一口深井中腐爛,甚至沒有人同情她。

不,不僅是那些,回來的一路上,本該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多了許多伸出枯瘦的手乞討的老人,哭著在街角徘徊的女子,吟詩悵惘著明月的書生,全然和以往不同。起初他以為今晚有什麽特別之處,便上前打聽,誰知他才剛一碰那書生,書生就慘叫著變成了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他們都不是人,都已經不是活在這世上的人!意識到這一點,韓如詡驚出一身冷汗。

也因為他大意地伸出手,街上的冤魂發現了他,紛紛湧了過來,有聲嘶力竭咒罵的也有淒淒慘慘哭訴的,韓如詡一旦伸出手想推開他們,所觸到的冤魂都會痛苦地蜷成一團然後很快消失不見,就好像他全身帶毒,叫人觸而斃命。

最後所有的冤魂都消失了,但那一聲聲淒厲的叫聲還縈繞在耳邊,韓如詡幾乎站立不穩,更挪不出半步。

“大人!”在端來熱水的婢女的驚呼中,韓如詡一頭栽倒在門前的台階上。

即使是陷入夢中也無法擺脫冤魂的糾纏,那些曾死在他手裏的刺客,流氓都變得麵目猙獰,朝他伸出流血不止的手,大聲喊著一些聽不清的話。

“這可怎麽辦是好?”

“不用擔心,把這個拿去熬三次喂他吃下,再在他床前灑滿黃豆,明天之內人就能醒過來。”

“從奴婢到府上來,就沒見過大人病倒,這次是怎麽了……”

手忙腳亂的婢女們都湧到廚房去了,剩下衛檀衣和淬思二人在房間裏。“換做尋常人,早該嚇死了吧?”淬思麵帶微笑,話中似乎有讚賞之意。他們二人在韓如詡離開後不久便跟了上來,一路上所發生的事盡收眼底,韓如詡在一群冤魂中間揮舞著雙臂,最後如同喝醉酒的人一般跌跌撞撞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的確,若不是他,我也不會動用銷魂香。”衛檀衣語氣淡淡,望向床上之人的眼神不免還是有幾分擔心——若是他醒不了呢?自己豈不是前功盡棄。

謊稱見韓如詡出門時就不大對勁所以才跟了上來,不能道明真相的衛檀衣假裝替他診了脈,又叫淬思假意出門抓藥回來,叮囑過接下來需要做的事後,二人便離開了韓府,身後跟著千恩萬謝的韓府婢女家仆。

翌日黃昏,韓如詡終於從噩夢中掙脫出來,隻覺全身都無力,汗濕的裏衣貼在身上,像剛被從冷水中拎出來一般,喉嚨裏卻幹得像火燒,試了幾次都發不出聲響,還是進門來查看的婢女發現他醒了,趕忙叫來其他人伺候他擦身更衣,又把褥子被子全都換成了新的。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喝下一壺水後,韓如詡終於能用微弱的聲音問。

一名婢女老實地回答:“大人莫名其妙地就暈了過去,幸虧衛公子說見您出門時樣子不對,心裏不放心跟了出來,還替您切了脈抓了藥。”

韓如詡哼一聲,沒有力氣說話,心裏卻道:“根本就是那家夥作怪自己才會莫名其妙病倒。”

這一躺就是五天,期間就算想上茅房也會走不到門邊就犯暈,不得不吃喝拉撒全在房中進行,這一點讓韓如詡深惡痛絕卻又毫無辦法,隻想哪天病好了一定要換一間房住。

太子來探過病,那以後太子黨就絡繹不絕地登門,讓他簡直懷疑自己的病遲遲不好是不是被這些人煩的,每個人進門來都免不了坐他才坐的椅子,碰他才碰的桌子,更有甚者直接坐在了床邊。韓如詡憋著一肚子火氣,人一走立刻叫婢女來把被子褥子再換洗一新。

“大人剛喝了藥睡下。”“知道了。”

門外很小聲的交談也沒逃過韓如詡的耳朵,知道來的人比太子黨一些官員更加討厭,索性翻個身裝睡。

“韓大人還真是冷漠,別人來了就是睡著了也要起身迎接,衛某來了就隻能見到尊臀。”衛檀衣進門來,笑道。

韓如詡猛地坐起來:“你還有膽進這道門?”

衛檀衣微微一笑:“為何我在韓大人心中竟如此膽怯?”

“要不是你那天晚上裝神弄鬼,我何至於躺在這裏踏不出房門半步!”

衛檀衣知道他愛幹淨,也不坐下,隻好笑地反問:“我裝神弄鬼?事到如今韓大人莫不是還覺得那晚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是衛某存心要讓韓大人你爬不起床來,排的一出好戲?”見他不答,又道:“你已經親眼見識了淬思當日暴虐的模樣,總不至於覺得她仍是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