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那麽固執。”虛穀負手而立,寬大的帽簷遮住了他半張臉,叫人看不清他真實的表情。
辯音站在距他幾步開外處,語氣清冷:“當初我纏著你,你說我固執,如今我放手了,你仍說我固執。看來固執的不是我,而是你眼裏的世人。”
虛穀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歎氣:“你還是看不透徹,我這一轉是白回來了。”
早在十年前初到皆忘觀,虛穀就與定塵互引為知己,之後每次路過這裏,他總會進來探望故交,二人一邊下棋一邊互道修行心得,定塵年長於虛穀,卻屢屢為他精妙的見解而折服,這或許是二人能成為忘年之交的關鍵所在。
因為信任定塵,虛穀將鐵了心要出家的辯音拜托給了她,希望她能幫助開導這個固執的少女,令辯音迷途知返。在虛穀回來之前辯音一直表現優秀,似乎已經放下了過去,卻沒想到她不過是擅長偽裝,定塵在看到少女雀躍的眼神那一刻遺憾地搖了搖頭,她耗費了三年的心血,也還是不能將世俗情愛從這少女的心中抹去。
“你好自為之。”說著虛穀不再理會她,扶正帽簷順著小道下山去。
“等等!”辯音不甘心地出聲挽留。
虛穀頭也不回:“那些多說無益的話還是省了吧。”
“我知道自己忘不了你,也放不下心中的感情,但我不想它成為你的負擔,”辯音攥緊了道袍的袖擺,“我不會再打擾你清修,更不央求你給予回應,你可以不愛我,但你沒有權力阻止我愛你。”
虛穀歎氣:“明知無益,卻仍要飛蛾撲火,辯音,我為你做的事,無非是希望你放下執念,愛上我於你能有什麽好處?”
辯音苦笑:“情從來都是不可理喻的,不計較得失,更不在意後果。”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不再管你了。”
“這個,請你拿回去。”
陳舊的黃紙已經多處破損,由於壓在枕下,表麵變得凹凸不平,能夠看出其中包著的物件一個模糊的形狀。
“好。”虛穀反身走向她,去接那紙包。卻不想辯音突然縮回了手,撕破那層黃紙,將裏頭的什物握在手中,對準了心口。虛穀驚得愣住,伸出去的手也忘了收回來。
辯音露出淒慘的微笑:“當初我還問你,明知我會愛上你,為何還要救我,如今我總算是明白了,你把它留給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最後會這麽做吧?”
虛穀沉默不言。
“你果然是沒有心沒有情的人啊,即使我的死也不會令你動容。但是虛穀你記住,如果今日我死了,五年後就是你的死期,到那一天,你自然會明白因果輪回,遠不是你這樣的人有資格參透的。”
說著,辯音將手中的利器刺進了心窩。
一直躲在暗處的定塵和兩名弟子見狀慌忙衝出來,然而這一刺已然傷及心脈,無論如何人是救不活了。
“好,”虛穀望著她們手忙腳亂的樣子,忽然說,“五年之後,我等著你來殺我。”
辯音靠在師父定塵的懷裏,臉上已經全無血色,聽了這句話像是徹底放開了般,闔上了眼。
***
宋淵最近過得也很不舒坦。
不久前他才邀請了酈州樓家大名鼎鼎的製香師披香夫人到端王府為自己製香,這位年輕的製香師藏在麵紗後,卻似乎能夠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臨別之際還說了些耐人尋味的話,叫他疑惑了好些日子。
他本打算直接將這位披香夫人引薦給自己的父皇,和他過去找來說書人戲班子一樣,隻圖父皇一樂,可偏偏不湊巧,他那太子弟弟突然病倒了,父皇似乎深感憂慮,見了他也愁眉不展,任是他使出渾身伎倆,父皇仍舊心不在焉,於是宋淵很識趣地不再每日進宮。
對他而言宋旌可不是什麽值得疼愛的弟弟,隻比自己小了月餘,卻在大病一場過後顯現出驚人的才智,早早坐上太子之位,而他,平庸無為,在宋旌眼裏他連對手都不是,這對他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宋淵身無所長,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禦駕,給父皇說說民間,介紹一些稀罕玩意兒,宣平帝高興,他就能過上好日子。突然之間連唯一的營生手段也沒了,宋淵對於這個總是搶自己好處的弟弟,不得不說有些怨恨了。
而就在這時際,一位不速之客登門到訪。
“什麽風把衛公子給吹來了,快請進。”訝異於他剛和太子翻臉就對自己示好,但宋淵麵子上仍然做足,將他請到上座。
衛檀衣從未到過端王府,此刻正眯著眼微笑著四處打量。宋淵拿不準他究竟目的何在,隻叫人端來了茶水果品就不再發話,等著他出棋。
“貴府風水極好,王爺是有福之人。”觀察了一陣,衛檀衣道。
宋淵回笑:“承蒙吉言。”
客套話說完了,衛檀衣便單刀直入:“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王爺也知道草民是個生意人,此番來,是想和王爺做一筆生意,不知王爺可有割愛之肚量?”
宋淵先是一怔,尋思著自己這王府裏究竟有什麽稀罕物能叫他親自上門來,卻不得其解,於是道:“衛公子不妨說說看,也許本王也正想將其轉手呢?”
“草民曾習得幾分相麵之術,看王爺先天之相並無大富大貴之兆,偏偏是那道傷,”衛檀衣含蓄地指了指他下頜處一道新傷,“王爺見血消災,破除險阻,將來富貴無邊,草民先在此道賀了。”
“哦?”宋淵摸了摸自己那道傷疤,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這麽說來,衛公子該不是打算要劃傷了本王的那件利器吧?”
衛檀衣離座拱手:“還望王爺成全。”
這可讓宋淵十二分不解,別人都說見血是不祥之兆,唯獨他說是吉兆,還要求購讓自己見血的利器,可真真罕見。
那傷說來也奇怪。自從宋哲被處死後,宋淵常做噩夢,母親便依照民間習俗,將一把小匕首壓在他枕頭下,說是能辟邪,而那時恰巧宣平帝下令禁止行巫蠱之事,於是薑氏隻能用黃紙將那物件包起,並叮囑兒子不得對任何人說起。這麽平安地十幾年都過來了,就在幾天前,宋淵又做了噩夢,掙紮之際被枕下的利器劃傷了下頜,這才驚魂未定地醒過來。
紙包長年累月下來已經被磨破,露出的刀刃上還帶著血絲,宋淵將它小心地剝開,發現那匕首的形狀十分奇怪。
“不瞞衛公子,那件利器乃是母妃為保平安特意囑托本王壓在枕下的鎮邪之寶,是本王性命攸關之物,實在不敢出手。”原本還不甚以為意,今天聽他這麽一說,那匕首還真是救了他一命也說不定,如此一來宋淵當然不肯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