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顧裴二人差不多把半座山翻了一遍,兩個紅衣小人就是不見蹤影。

“看樣子,真是逃走了。”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山門,顧屏鸞遺憾又無奈地說著,再也走不動地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裴少音雖說也累得不行,這時候卻站得筆直,握在手裏的盒子已經被汗濕且捏得變了形。

忽然正殿的門無聲地開了,一團紅影跨出門檻。

“誰在那邊!”裴少音猛地問一聲,把顧屏鸞給嚇一跳。

那紅影停下腳步,遠遠看著他們,不靠近也不回答。“過去看看。”裴少音搭手扶了她一把,兩個人一起朝正殿走去。

出乎意料,深更半夜出現在那兒的卻是他們認為走定了的衛檀衣,少年冷冷地靜靜地看著他們,好像對於自己被叫住的原因毫無察覺。

“你白天上哪兒去了,我和三宮主怎麽都找不到你。”裴少音忍著怒氣問。眼前這孩子未免太不知輕重,也太沒禮貌了。

衛檀衣虛眼:“我上哪兒去似乎不需要向你們匯報,有事就直說。”

那與年齡不符的語氣震住了裴少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顧屏鸞看出他的震驚,於是接話:“宮主有件禮物托我們交給你,一整天見不到你,我們還以為你……”

“以為我走了嗎?”衛檀衣冷冷打斷,唇角微微上揚,“我為何要走,那個男人答應過我娘會幫我報仇,我要是現在就走,豈不是愚蠢?”

這回就連顧屏鸞都被他的無情無義噎得答不上話來。

雖然知道他經曆過滅門喪親之痛,又被關係不佳的師妹摔壞了至親留下的唯一遺物,心情不好是在所難免,可這樣牽連無辜,把自己師父稱作“那個男人”,把關心擔心他的人當做傻瓜,未免太過於冷血。

“你……”

“我要見師父。”話鋒忽然一轉。

裴少音臉色鐵青:“宮主在閉關,除了我誰都不見。”

衛檀衣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微笑起來,隻不過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脊背發涼。

“那丫頭走了,就算這樣他也不出來嗎?”

衛檀衣揚了揚手中的字條:“畏罪潛逃,我去追殺她不成,二位準備怎樣處罰我?”

好似有一場裹挾著暴雪的狂風過境,將方圓幾裏都凍結住,兩位宮主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不過十來歲的孩子,簡直難以相信他能將同門之誼看得如此冷淡,說殺就去殺。想起當年自己手下留情替芩報仇並隱瞞紫薇百陣的下落,一種被狠狠羞辱了的感覺在裴少音心裏生出,並不可抑製地轉化為憤怒。

“衛檀衣!你!——”差點就忍不住伸手將他的衣領提起來。

“那個笨丫頭喜歡誰不好,喜歡上一根老木頭,這麽掙紮下去,還不如死了算了。”死小孩仍舊說著不留口德的話。

顧屏鸞勉強還維持著清明,於是問:“你怎麽知道她逃走的事?”

“我看著她下山去的。”

“你!”顧屏鸞再次瞪大了眼,“可你剛才還說追殺她不成。”

衛檀衣這時忽然低下了頭,沒有立刻回答。

“我跟了一路,還是下不了手。”

***

解家的老管家領著三人進了園子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囑咐這囑咐那,钜細靡遺。

淬思聽他一直交代切不可說這個切不可說那個,頭都暈了,不由得問:“老人家,你家少爺究竟受了什麽刺激,這也聽不得那也聽不得,讓人怎麽和他說話啊?”

老管家苦笑搖頭:“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少爺他……”話未完,主院方向的拱門處走出來一男一女,一見他們就愣住了。

“卑職見過三皇子殿下,三王妃。”身為朝廷命官,韓如詡趕緊行禮。

來的正是三皇子宋驍和妻子解氏,彼此見麵都顯得十分意外,好一陣子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韓大人怎麽有空到曲明來了?”宋驍畢竟是在場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他不開口隻怕誰都不敢出聲。

“回殿下,卑職在查案,有些線索想要問問解小少爺。”

宋驍微微頷首不置可否,帶著妻子沿著他們讓開的路走了。

要說宋驍,其實算得上是宣平帝的幾位皇子中最具將才的一個,可惜跟隨大將出征,回來從沒拿到過一官半銜,開始幾次將軍們還會拚命說三皇子軍功卓著,被宣平帝溫和地駁回過幾次後,就誰都不再往刀口上撞,心安理得把勝利冠到自己頭上。

越是壓抑他,他就越會對自己的境遇不滿,不滿則思變,為了杜絕他造反的可能性,宣平帝越發不會給他和妻子的娘家一點好顏色,如此循環,宋驍可以說是大濟史上最抑鬱的一位皇子。

“太子殿下曾對我說,如果兄弟幾人中有人會最先按捺不住,一定是三殿下。”韓如詡故意放慢腳步,小聲對衛檀衣說。

衛檀衣笑了笑:“我看未必。”

話間已經來到香住園門外,老管家微微躬身:“三位請。”

淬思奇道:“老人家不和我們一同去嗎?”

老管家連忙擺手:“老爺吩咐過,我們這些無關的下人不要去招惹小少爺,老奴就在門口候著。”

帶著對解小公子身上秘密的好奇,三人謝過老管家進了園子。

時值夏末秋初,園子裏開得最盛的當屬紫薇和秋海棠,豔麗的一片鋪陳開,簡直像是走進了夢境般,饒是韓如詡這等生硬不解風情之人,也忍不住流露出驚豔之色。

“這麽大的園子,花又這麽多,大家分頭找,找到了就喊一聲。”衛檀衣這麽說完,也不等那兩人答應就撥開花枝朝前走去。

香住園,取義留香住園,栽滿了一年四季各色花草,任何時候來都不會顯得寂寞,興許正是為此,解小公子特別喜歡到這兒來消磨時光吧,盡管知道自己考功名無望。

“小少爺落榜以來心情很差,所以各位千萬別在他麵前提到科舉,文章,皇宮,功名什麽的,否則誰也說不準會出什麽事。”老管家如是說。

衛檀衣貓著腰鑽過低矮的紫薇花林,來到池塘邊。對岸的柳樹已落了大半的葉子,隻能依稀分辨出曾經茂盛的樹冠。“這樣的地方若不發生些美麗的故事,實在浪費。”說著就要朝曲橋走去,腳下卻忽然踩到個什麽柔軟之物。

“抱歉!”被踩了手的人原本就躺在樹下,隻不過花枝低垂將他遮住,而衛檀衣隻顧找路,也壓根沒去留意他的存在,這才被嚇了一跳。

衛檀衣說完話才發現那手一動不動,好像沒感覺一般,心一凜,趕緊撥開花枝。

躺在樹蔭下的人正是解小公子,還是那身煙青色的儒士衣衫,臉上蓋著一本書,好像死了一般安靜。

“解公子!”衛檀衣趕緊揭去他臉上的書,卻發現他隻是睡得太沉,鼻翼均勻地閃動著。

這時園子的另一頭傳來淬思的呼喊聲:“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