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婚期,無誨突然不再回信,爹爹幾次從肖家回來,臉上也總是神情古怪。

難道肖家要悔婚?我不敢去偷聽爹娘的談話,隻能對著月亮祈禱不要發生這樣的事。

而到了約定的日子,肖家終於還是來人了,肖夫人一萬個歉疚地拉著我的手哭訴:“蓮兒啊,我們肖家實在是對不起你呀,我生的那個孽畜,也不知是從哪兒翻出一本書,硬說要出家修行,修道成仙,死活不肯成親啊!”

那以後我再見到無誨,他已經瀕臨瘋狂,穿著道袍披頭散發,成天在自己的屋子裏擺弄瓶瓶罐罐。

“肖公子,你還記得我嗎?”

直到我開口,他才一副剛發現有人進了房間的樣子,抓著一頭亂發衝到我跟前來,睜著大眼睛:“蓮兒,你來看我啊?”不等我回答,他又轉身要展示給我看他滿屋子的古怪:“看,我正在配藥,可以長生不老的藥!吃了它我就能當神仙了,嘻嘻嘻嘻,你不為我高興嗎?”

我含著眼淚望他,他卻毫無察覺,繼續興高采烈:“等我做了神仙,就把藥方留給你,蓮兒,你若是做了神仙,一定是天上最美的仙女!”

“可是我不想做仙女!”雖然娘扶住了我的肩膀,我還是忍不住哭起來,“我隻想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妻子,在家相夫教子,我不想做仙女。”

無誨僵了僵,看著我們母女,很快又冷哼一聲:“哼!女人果然沒見識,做神仙那麽好的事居然不稀罕。滾滾滾你們這些俗人趕緊給我滾!別影響我煉丹!”說著揮袖子攆我們走。

門口,肖夫人眼圈紅得好像塗了胭脂一般,她拉住我,什麽也沒說。

無誨既然已經瘋了,爹娘自然想著要將我改嫁他人,但肖家卻又死活不同意,說是兩家人有言在先,除非無誨吃藥死了,否則我就是肖家未過門的媳婦兒。爹娘悔得捶胸頓足,隻恨不得衝去殺了那個敗家子。

我雖然難過,卻還沒有失望,無誨瘋癲,卻並非對我無情,他要成仙,也並沒有因此就對我視而不見,我與他道不同,才是他翻臉不認人的緣由。

“你要和我一起修煉成仙?”無誨好像不相信似的,盯著我的臉看了又看。

“有個人幫你,總好過你一個人吧?”

他最終還是被我說服,暫時妥協與我完婚,肖家二老為此感激涕零,幾乎舉家相贈,被我婉言謝絕了。

婚後的生活隻有煉丹二字,肖家的老宅不知道多少次走水再修繕,再厚的家底也吃不住這樣的揮霍,二老鬱鬱寡歡,幾年後就相繼去世,無誨坐吃山空,終於不得不暫停了他的煉丹。

***

“天下沒有什麽長生不老之術,就是有,你也找錯人了。”

衛檀衣不想在一個毫無用處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可是對方一直跪在跟前不肯走,讓他很是頭疼。

都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不需要白紙化軀體都能端起酒杯,還追求什麽長生不老有何意義?

“閣下不用再瞞我了,”青年雖然額頭貼地,聲音卻很清晰,“閣下既然是撫琴宮人,就一定知道長生不老的方法!”

“你說什麽?”衛檀衣被他這麽一句話驚得一下站了起來,幸得是在房間裏,否則定要引來周圍人好奇的目光。

青年依舊蜷伏在地:“我苦尋長生不老之術多年,好容易打聽到煙渚山撫琴宮人世代口傳長生不老之術,今日既然見到了閣下,就不打算放棄。”

然而衛檀衣在意的卻不是這個:“你是怎麽知道撫琴宮和宮中秘密的,是誰告訴了你這些事?”當初師父和師姑拚湊古籍得出不老不死之術全篇,六百年來僅傳三人,為何他一個外人會知道。

“我答應過那人不會出賣她,請閣下成全!”

衛檀衣憤然:“成全?成全你什麽?你賴在這兒不走,專門礙我的眼,泄露我師門天機居然還敢求我成全?你以為自己有三分靈力,我就不舍得打你魂飛魄散了嗎!”

華嬰一生忠於撫琴宮,除了執行任務外從未離開過半步;芩雖然私自逃離,但又怎麽可能知道師父後來收了誰為徒;禍兮雖與自己相識,卻對長生不老之術並不知曉。秘密究竟從何人口中漏出,衛檀衣此次本不打算回宮中,被他這麽一說,反倒不放心起來。

“我死無憾,如果閣下需要我這點靈力也但取無妨,隻是蓮兒……”

青年自言自語著聲音漸弱,衛檀衣瞥他一眼,生硬地道:“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麽,總之你的癡心妄想我是決不會成全,你要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青年絕望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知他不會回心轉意,隻得起身離開。他走後衛檀衣坐立難安,索性安放好行李,趁夜色漸起往一裏外煙渚山而去。

煙渚山地形複雜,加之林木參天雜草及腰,一不留神就會迷路,想必當初第一代宮主就是看好了這一點才選址此處吧,衛檀衣默念著方位和步數,終於見到了久違的山門。

守門的弟子正靠著石柱打盹,衛檀衣悄然無聲息地避開他們潛進了前庭,然後輕車熟路地進了內宮。變化不大,至少沒比記憶裏多出一條路或者多出一間房,正在他稍微感到心安時,隔著牆角卻傳來了警告的咳嗽聲。

被發現了!衛檀衣急忙躲上房梁,剛隱蔽好心中就想——自己為何要躲起來,回家還能被當賊捉住不成?不禁為自己孩子氣的舉動懊喪。

回廊上很快走出來一道黑色的人影,打著哈欠,頭也不抬地走過來,在衛檀衣正下方停住腳步,自言自語:“奇怪,明明聞到茶香,卻看不見人,真是睡糊塗了吧。”便又用扇骨敲著額頭折返回去。

梁上的人哭笑不得,知道這是師父慣用的小伎倆,為的是告訴他我知道你回來了,不想見我的話也沒關係,自己隨意。雖然總是忍不住埋怨他不會做人做事,對於姬玉賦這些細小的寵愛,衛檀衣仍然在記在心裏。

想來除了師父也不會再有誰能發現自己了,衛檀衣從隱身之處出來,先到了自己住過的房間摸索一番,寫了個條子偷偷塞到裴少音門縫裏,然後悄悄來到另一處小軒。

這裏原是同代師妹容禍兮的住處,不過早在七年前她就因為和師父起爭執而投江自殺,若是死了,這幾日正是她的忌日,衛檀衣決心到煙渚山來,就是為了拜祭她。

——

原詩:《泊船瓜洲》,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