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無天日的囚禁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月,項台看得出主子已是一條腿跨進了鬼門關,如若再不扳倒章起鳳,那麽主子必死無疑,待他死後,大靖也必將在真正意義上易主。

“項台。”龍床上的男人奄奄一息,似乎是攢足了全身力氣才開的口,項台趕緊湊上前:“誒,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男人歇了一陣才沙啞著問道:“太傅他老人家……還好不好?”

“好好,曹太傅上了年紀,腿腳也不便利,那混蛋沒有為難他,太傅沒事的,皇上別擔心。”項台心裏泛酸,自己都命懸一線,還總想著別人。

“朕不想再拖下去了,項台,你若還把朕當成你的主子,就替朕了了這最後的心願,”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男人忽然一把捉住紫衣太監的手腕,“請太傅立賢王劉長遠之子劉渙為新帝,放朕一死!”

項台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床前:“皇上啊!您不能這樣,滿朝文武都在期盼著您有一番作為,全天下的百姓都愛戴您,您不能這樣啊!”捧著那人幹癟的手大哭起來。原本四十不到的年紀,又貴為天子,這一雙手是如何能夠這般傷痕累累骨瘦如柴?想起主子過去威儀萬千的姿態,項台實在心痛得不知說什麽是好。

男人卻吃力地笑了笑,斷斷續續道:“朕愧對天下,也不想再繼續……貽誤蒼生,另立新主,是劉氏唯一的出路。”

“讓奴才替您去死,奴才去殺了那狗賊,奴才殺了他!”

“項台!”男人卻死死拉住他,額頭上青筋畢現,“憑你能奈何得了他,朕又何至於落得如此境地。你要活下去,替朕看著渙兒重振大靖江山,你要盡到你的責任。”說完一番話,情緒激動的他咳嗽不止,動靜大得驚動了在門外把風的宮女們,一夥人趕緊給他端水喂藥,手忙腳亂。

紫衣太監項台哭著退到一邊,看男人好容易被止住了咳,又陷入昏迷之中。

都怪自己不好,自己有眼無珠,跟在皇上身邊這麽多年,居然看不出章起鳳人皮下包藏著的野獸一般殘酷無情的心。若是一早察覺到,一早勸誡皇上,又豈會讓章起鳳陰謀得逞。

算起來,那也不過是兩年前的事,章起鳳還是安平公主府上的一名男寵,公主壽宴時當眾獻歌一首,這才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項台知道皇上愛才,同時也惜美,隻要是美人,不論男女她都收入宮中,章起鳳生得一雙桃花眼,媚笑起來比女人還勾魂,又自幼在青樓長大,論琴技和伺候人的功夫,皆不落於後宮任何女子,這樣一個人,如何不奪走皇帝的視線。

雖有些舍不得,安平公主到底還是割愛,將章起鳳送給了弟弟,公主府上有的是俊男,她不缺這一個。

章起鳳初入皇宮顯得有些青澀,但在皇帝的恩寵和下人們的奉承中,竟出乎意料地很快就適應了身為禁臠的生活,享用的月份幾乎要趕得上皇貴妃,皇上在他宮裏留宿的日子也是皇後的好幾倍。

便是這樣一個人,誰也沒有想到他會造反,他能造反。

***

火星時明時暗,一炷香眼看就要燒盡。

“想好了嗎?”司徒頻迦又一次出聲問。

衛檀衣隻是不理,坐在紅木交椅上一動不動,眼也閉著,好像睡著了一般。

雖然記不起自己何時得罪過這名狂妄的少女,但現狀對他卻極為不利。一個月前在藍山一個大意身受重傷,後來雖然平安無事地回到京城,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留下了些看不見的隱患,貿然作法可能會失手遭反噬,因此一個月來隻顧靜心休養,什麽生意也不做。

次日清晨在藍山山道上醒過來,本該掛在韓如詡身上的木符不知為何被割斷了繩索拋在自己手邊,後來聽了先知的講述才知道自己得救肉身複原全賴那護身符中的白梭巫女——也就是那有著少女容貌的先知生母的靈魂。

遇上噬屍鬼降的確是飛來橫禍,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韓如詡真肯用師娘的遺物來換自己的命,這回人情欠大了。回到京城後他燒了欠條,也拜托淬思重新將失去效用的木符穿起物歸原主——也正是在重新為木符施法的時候,發現自己這回傷得太重,連法術都不大靈光了。

於是現下,他不能再通過木符上的靈魂確認韓如詡是否平安無恙,也無法操縱攝魂術逼少女交出解藥,甚至無法和淬思聯係。衛檀衣第一次感到強烈的受挫,這讓他全身的血都沸騰,要十分小心才不會一怒之下將她殺了。

太失策了,以至於全無後路。

終於在香熄滅那一瞬間,衛檀衣睜眼:“我喝。”

少女非但沒有笑,反而露出更加慘淡的神情,眼看著他端起飲鴆觴,湊近那嘴角微翹的唇邊,逐漸仰頭一飲而盡。

“毒酒我喝了,人你總該放了吧?”衛檀衣晃著手中空空的銅樽。

“為什麽……”少女慘白著臉朝門退去,“為什麽你們就能在一起,為什麽他眼裏從來就沒有我,為什麽不論怎麽努力總是有比我更好的人隔在中間!我恨你們!”

是不是應該對她解釋一下?衛檀衣在心裏計算著,蒙他救命以來自己確實說過許多玩笑話,但不過是他們間的相處之道,根本沒人當真,但似乎偏偏被這無知的少女誤解了。別說韓如詡那臭脾氣一聽到他這麽說就暴跳如雷,好像生怕擋了他的桃花運,就算他肯,衛檀衣自己也沒瘋癲到把自己“嫁”出去的地步。

不,還是決定不解釋,這樣一來等到殺她的時候,她的靈魂會因為嫉恨而蘊含更強的力量,那樣才不枉費他喝下毒酒。

少女發瘋一樣衝出了房間,嚇得天措閣的客人們個個目瞪口呆。

“好,接下來就是捉迷藏的遊戲了。”衛檀衣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截竹筒,拔下了布塞,一隻小小的蜂飛了出來。

這也算是上次去藍山的收獲,一對子母蜂,隻要把子蜂黏在一個人的身上,那麽無論它走多遠母蜂都會準確無誤地找到它。

打開了窗戶,母蜂立刻追著自己的孩子飛了出去,衛檀衣片刻也不耽擱,憑借著出神入化的輕功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