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京城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除了遠遠地望他,什麽也沒做。

司徒頻迦躲在牌坊後,羞澀又熱切地注視著那兩道背影。

白色長衫的公子一身瀟灑,烏黑的長發披在身後,僅纏了一塊西域人的頭巾做裝飾;青衣的武官高大挺拔,步履沉穩,就是時常突然間停下來作勢要痛揍身旁的那人。二人一文一武一靜一動,一路下來那是嬉笑對怒罵,十分融洽。

“師兄……”她輕輕喚了一聲,忽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是那麽仰慕他,敬佩他,總是能在人群中立刻找見他的影子。幼時的她與同輩的師兄弟姐妹們都不親厚,他卻不同,雖不是最優秀的,卻是最勤奮的,最不是最年長的,卻是最得人心的,即使比他大一兩歲的師姐也總願意聽他的。小小的她總是在角落裏望著這位比自己大了十歲的師兄,奢望他能看自己一眼。

然而奢望畢竟隻是奢望,師兄最終長成了獨當一麵的男兒,而她仍舊是連劍譜都背不熟的小丫頭,從未引起過他的注意。

偶爾也會安慰自己,劍法畢竟不是自己所長,自己對毒物的無師自通可謂天下無雙,隻是由於出身名門正派而不能對外聲張,就連師父也不知道地偷偷地在煉製各種奇毒。但越是這般自我安慰,越發襯托出他們二人之間的差距,一個是光明磊落的劍客,一個卻是暗下殺手的毒師,就像黑白不能互容一樣,他們之間注定不會有未來。

前方二人絲毫未察覺到她的跟蹤,司徒頻迦於是走得更近了些,佯裝在閑逛,偶爾停下來挑選一些飾物,耳朵卻一刻也沒放鬆偷聽他們的交談。

“是是是,韓大哥救命之恩,小弟願以身相許以為報答。”

“放屁!誰是你大哥,誰要你以身相許!”

“那你究竟要我怎麽稱呼你才滿意?韓大人你嫌疏遠,韓大哥你又嫌惡心,那不成韓少爺?韓大仙?”

“你給我閉嘴!”

司徒頻迦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難道自己追逐了七年的,竟隻是一場鏡花水月的泡影,自己全心全意愛著的人,竟然……

正當她失神地忘了隱藏自己的視線,那白衣公子已然半轉過頭,也不知是否瞥見了她,忽然抓住青衣武官的手腕,飛快地低聲說了句什麽,二人一同閃進了街邊的茶樓。

泛上心頭的苦澀,怎麽也衝不化,澆不散。

***

有關神秘信函的疑問很快便有了解答,一支綁了字條的短箭擦著淬思的後腦勺釘進了掬月齋正對大門的佛龕。

鸚鵡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陣仗嚇得撲翅膀亂叫,就連淬思也驚魂未定——須知,她的動作已經快得連韓如詡那樣的禦前侍衛都躲不開,究竟有誰還能比她更快。而衛檀衣已經將短箭拔了出來,悠悠展開其上的字條。

“華嚴坊天措閣地字一號。過時不候。”低聲念了一遍,衛檀衣臉上顯出許久未見的陰森。淬思摸著自己的腦袋:“是戰書?”

他一點頭:“看樣子確如我所料。不過這人倒也大膽,敢向我下戰書的,不是舉世無雙的高手,那必定是不自量力的毛賊。你說,他是哪一個?”

淬思嘻嘻笑:“自然是高手,否則這店還不給毛賊砸了百八千次。”

“我也希望來的是高手,那麽事後才不會虧。”

吩咐淬思守在店裏,嚴防一切可疑人物靠近,衛檀衣揣著信和字條,朝城西南的華嚴坊而去。

天措閣在京城也算十分有名,老板娘是疆外胡姬,長相妖豔美麗,也時常與客人們一起喝酒,說是風情酒樓也不為過。

由於不沾酒,衛檀衣絕少涉足酒樓,僅有幾次也是與人作陪,自己鮮少動筷子,也總是吃不飽,自然不喜歡。如今不得不踏進來,撲鼻的酒味還是讓他下意識就皺了眉。

“年輕的公子,這邊請。”店中端酒上菜的也無一例外是胡姬美人,見他進門來,便操著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土話上前來招呼。

衛檀衣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熱情的手,隻說:“地字一號,我來找人。”

胡姬便不糾纏,領著他來到房間門外。

門開的一瞬間,衛檀衣仍在為下戰書之人的身份疑惑,究竟是誰在憎恨自己,又把誰誤認為了自己最重視的人,但當門開人現時,他忽然就明白過來了。

眼前出現的少女約摸二八,臉上青澀未褪,眼神卻極為淩厲,她一身勁裝腰間佩劍,顯然是江湖兒女——這麽一來,與自己認識的可能性就被完全消除了,起初還懷疑過是那個任性的丫頭現身了,現在看來是沒有必要手下留情。

“你不打算請我坐下?”關上了門,衛檀衣故作輕鬆地微笑。

少女冷冷望他一眼:“你是來喝茶的麽。”

看來不是高手,而是狂人啊。衛檀衣心裏有些遺憾,不過還是從善如流道:“那就站著說吧。姑娘請我來,目的何在?”

“我的目的很明白,就是要你死,”少女說得不慌不忙,指了指桌上的一隻看上去有些年頭的銅樽,“知道這是什麽嗎?”

“不知道。”笑話,連這都看不出來,他還做什麽京城第一古玩鑒定家。不過為了讓她把話說下去,衛檀衣隻在心裏陰笑,表麵依舊風平浪靜。

“這是飲鴆觴,任何盛裝在其中的**都會變成劇毒,喝下去以後無人能解。”

飲鴆觴。衛檀衣眯眼一笑,果然不錯,這飲鴆觴可是西靖的名物,圍繞它還曾發生過一場宮廷政變,西靖幾乎就要覆滅,最終解鈴還靠係鈴人,平息動亂的也是這一隻看似簡陋的飲鴆觴。

少女見他盯著銅樽微笑,一時不快:“你不害怕?”

衛檀衣揚眉:“害怕?當然不,衛某是生意人,隻要不違背大濟律法,什麽古玩我都收。”

“誰說我要把飲鴆觴賣給你了!”少女眉頭倒豎,“你不識字嗎,信上寫的,難道你看不懂?”

“雖然拆開每個字都識得,可拚湊在一塊兒……”那還真不懂,於是一拱手,“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衛檀衣繞彎子的行徑惹惱了勁裝少女,隻見她先是兩眼冒火,接著努力平息,最後眼露冷色。到底還是個孩子,一激就怒,和某人還真是相像……“嗯?”好像忽然明白過來什麽,衛檀衣笑不出來了。

“於你而言最重要的人,現在在我手裏,並且中了隻有我才能解的劇毒。”

少女端起酒壺,緩緩向樽中注酒:“喝了它,我就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