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檀衣對他笑了笑,那笑似乎帶了些信任,讓韓如詡極不適應。
“這兒是我自己開的店,經營古玩字畫;過去我在一座山裏,跟著師父習武,還有個比我略小一些的師妹,不過後來似乎是死了。”
話才說到這兒已經超出了韓如詡的認知範圍,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張迷茫的臉,嚴肅地點著頭。
“幼時我和娘一同住在一間小院,後來娘死了,全家都被殺了,我也被殺了……”
“等等!這裏不對。”
衛檀衣很溫順地停下來等他糾正。
“你現在還活著,怎麽能說自己也被殺了,怎麽也說不過去吧!”韓如詡不大高興,心想這家夥怎麽失憶了還能胡說八道。
可看衛檀衣的神情又著實純真無暇,不像撒謊,聽到他的糾正反而更加困惑:“不,你說的不對。”
“怎麽不對,你現在失憶了,我記得的當然是真的。”
“韓大人倒真有自信,難道談生意的時候我還說過這些?”
韓如詡眉頭一跳,突然結巴起來:“你你你你記憶中我是做什麽的?”
衛檀衣無辜地反問:“難道不是來買畫的麽?就是那一幅。”手很自然地指向淬思所在的那副掛畫。
買畫……韓如詡瞠目結舌。原來這家夥剛才的抬杠是認真的,真把自己當成了高官來奉承。“你的腦袋,絕對是在落水的時候撞壞了!”否則怎麽會這麽半吊子地記得些顛三倒四的東西。
腦袋撞壞了的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神情看得韓如詡恨不得到走廊上挑根柱子撞死。
***
“娘娘。”婢女的輕喚驚醒了她。
千絮悠悠轉過頭來,眼神略顯呆滯地望去:“思兒……”
名喚思兒的宮女替她披上一件鬥篷,柔聲勸道:“娘娘別在這兒坐了,當心受寒,奴婢在屋裏生了火,娘娘且到軟榻上去罷。”
她微微蹙起眉,聲似蚊蠅:“嗯。”由著思兒將輪椅推進了宮殿。
暖閣裏生氣了兩隻爐子暖暖地催人欲睡,千絮忽然回身握住了婢女的手:“思兒,他……亦函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再來看我了?”
“娘娘,”思兒反握住她的手,“奴婢不是很早便說過了嗎,十殿下是不會再來了,您還是忘了他,專心伺候皇上吧。”說著將手穿過她腋下,費勁兒地將她扶上軟榻。思兒看上去瘦小,卻由於近些年來伺候千絮,力氣長了不少,在這空蕩蕩的飛絮宮中,獨自一人也能將主子伺候得很好。
服侍千絮躺下後,思兒又忙活著切梨子給她端去。自從十皇子頻繁光顧飛絮宮以來,宮女太監們被攆的次數一多,就算是人不來也總愛跑到別的地方去溜達,不肯專心做事,許多時候隻剩思兒一人,要替千絮更衣洗漱,將她背下樓來,伺候用餐如廁等等。這樣恍恍惚惚的日子已經過去十來天,“分梨、分離……分離,終究是要分離。”千絮望著盤中的梨瓣,喃喃道。
思兒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娘娘,您要聽奴婢一句勸啊,再這樣下去,別說十殿下不會再來,就算他有心要來,看您一眼也就掃興地走了。您每日這樣不人不鬼地在飛絮宮裏徘徊,究竟又能改變什麽呢?別忘了您是來伺候皇上,不是伺候十殿下的!”
千絮不敢抬頭看她,睫毛忽閃忽閃,不知不覺又濕了。
思兒見她不答,隻好歎氣:“娘娘,皇上的壽辰眼看就要到了,您與其掛念十殿下,不如好好準備一下,讓皇上高興才是。”
當初林家為了鞏固在朝中的權勢,將年僅十六的千絮送進了皇宮。皇帝十分喜愛她,隻因她雖然雙腿有殘疾,卻異常地心靈手巧,作畫題字,下棋繡花無所不能,那纖纖十指好似仙機,總能帶給他新的驚喜。
皇上的專寵引來不少人的嫉恨和不少人的巴結,她按照父兄的指示步步小心,該結交的結交,該避讓的避讓,日子平平淡淡,倒也舒坦。隻是這好日子卻斷在了那樣一個晴朗的午後。
那天千絮正準備到西花園散散心,連日來伏在織機邊為皇上繡千裏江山圖令她心力交瘁,思兒堅持要她歇一歇,不由分說地推上輪椅,帶她踏出了飛絮宮。才出大門三五步遠,拐角處走來一位玉樹臨風的少年郎,發綰寶冠,身著錦衣,腰間掛著一塊鑲金玉佩,麵含微笑地朝她走來。
“晚輩給娘娘請安。”並不是特別出色的聲線,在她聽來卻是格外悅耳,以至於癡癡地忘了答話,直到思兒欠身行禮:“奴婢參見十殿下。”才恍然大悟,來的是皇後的寶貝獨子,十皇子亦函。
這絕非一次偶然的相遇,亦函與她年紀相當,又風度翩翩,自那次相逢之後便時常到西花園與她一同賞遊,開始幾次思兒還會暫時離開,去取一些涼粥或是冰鎮鴨梨過來給他們,到後來她漸漸看出二人之間的不對勁,便再也不肯離開千絮半步。
“娘娘,您別犯糊塗了,”思兒焦急地拉著她的袖子,“您忘了老爺是怎麽交代您的嗎,您現在是皇上的人,是十殿下的長輩,怎能、怎能與他產生那種感情,那是要惹大禍的啊!”
千絮美目流螢,望著她,好像望著自己深愛的人一般癡,思兒搖了又搖也喚不醒她,又是氣又是急,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指著房中的織機:“您光顧著每日和十殿下幽會,為皇上賀壽用的千裏江山圖,您再不抓緊,可就完成不了了啊。一旦不能完成,皇上必定會追究,屆時您會被攆出皇宮,林家也會在朝中再無立足之地,您真要將老爺和少爺他們都置之不顧嗎?”
千裏江山圖幾個字終於點醒了她,皇上一心盼著看到一份與眾不同的來自她的賀壽之禮,如若不能完成,勢必惹下大禍。由是接下來的幾天,千絮又回到之前的狀態,潛心織錦,再不出宮門半步。
思兒稍微鬆了口氣,還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十皇子畢竟是晚輩,也不敢公然對自己父皇的女人動手腳。誰知才過三天,那人竟擅自跑到了飛絮宮來,厲聲屏退了還要勸說的思兒,與千絮孤男寡女在房中一直待到接近晚膳時分才匆匆離去。
打那以後,千絮再也聽不進她任何勸阻,隻是一心癡癡盼著亦函過來。而奇怪的是,身為皇子的亦函出入西宮竟然暢通無阻,他二人廝混了月餘也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