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吱呀一聲開,一名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一頭栽了出來,從他的姿勢上不難看出,他這麽狼狽地出門來完全是因為有人在他背後踹了一腳。
“安大人!安大人小的說的都是真的呀!”將他踹出門的家丁啐了他一口關上大門,他卻不死心地撲上去捶打門板。
這已經是第幾個了呢?為何沒有人願意相信他手中的就是上古名劍當陽,難道僅僅看它鏽跡斑斑又是斷劍,就認定它一無是處嗎?
那日的年輕人分明說它價值千金,自己開價千金完全合理,為何反而遭到嗤笑,今天甚至被人踹出門,好像一隻討好不成的狗。
世人都瞎了眼啊!
“唉唉,總是有人掂量不清自己幾斤幾兩,想要一步登天,到頭來摔慘了,還怨世道不公。”一道涼涼的聲音飄進耳朵裏。
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掬月齋年輕的店主那寫滿嘲弄的臉。
中年男子大怒,抓著劍鞘撲上去:“是你!一定是你做了手腳,想要便宜收買當陽劍,才讓那些人全都不肯買它!”一副恨不得將衛檀衣撕吃了的架勢。
“您太高估我的本事了,”倒春寒的小雪中,衛檀衣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準確地捉住了他空著的右手,略一用力就聽到他哇呀呀慘叫起來,“我連白虹都可以大方地送人,更罔論你這一柄斷了的當陽。”
中年男子被他捏得一條胳膊都麻了,臉上直抽。
衛檀衣彎下腰去對上他痛苦的表情:“別再掙紮了,當陽劍除了我誰都不會要的。淬思剛才告訴我,你那些孩子們被你扔在小茅屋裏,已經三天沒吃一點東西了,年齡最小的已經不省人事。”
“……妞妞。”男子怔怔地呢喃出口。確實,自從得知當陽劍價值連城後,她就一直往返於各處想要將其高價售出,再也沒有回去過,更別說帶任何吃的東西回去,孩子們都縮在一床破棉被裏等著他。
見他受觸動,衛檀衣又問:“假如把劍賣了,你意欲如何?”
男子望了他一眼,嘴唇嚅動一會兒,啞聲道:“給孩子們買點兒吃的,買幾身衣服,再買一間不漏雨的房子。”
“還有呢?”
“還有……”
還有,想要買個官兒做。隻要做了官,就要啥有啥一輩子不愁吃喝了,還能娶幾房姨太太,每天都快活得像神仙一般。
雖然他一言不發,衛檀衣仍舊看出了他眼中的貪婪,嘴角微微上揚:“看來你的願望僅僅是這些,”冷不防鬆開他,將當陽劍搶了過來,“我已叫淬思全部安排好了,現在,劍是我的了。”
中年男子大驚:“什麽!你……”
“我奉勸你不要試圖將劍搶回去,否則那隻會讓你全身筋脈盡斷。”
仰望之下,俊美的臉上似乎閃爍著妖異的光芒,男子一口氣沒提上來,暈倒在地。
***
韓如詡最近總覺得眼皮一陣陣跳,雖然不信邪,還是被人貼了紅紙片,說是能祛災。
時值開春,家裏來信說老耕牛病死了,缺錢買新的沒法開耕,他便把這個月的俸祿托人送了回去,心想這大概就是什麽災了,破財消災比紅紙片兒強。
不過京城裏最近總是發生一些奇怪的事,讓他睡不好覺。一會兒是某某大人在小妾房裏行事之時屋頂上突然掉落瓦片,一連幾天皆是如此,一會兒又是某某大人家裏的精美擺設一覺起來全改變了位置,而且每天都不同。
明步經每天忙於在各位同僚的家中勘察,熬得嘴角都起泡了,韓如詡自己當然也不例外,眼皮雖然不跳了,眼珠子卻充滿血絲,活像兩顆瑪瑙。
這些事發生隻叫人膽戰心驚,卻有沒有實際地造成什麽傷害,不論是看做老百姓的反抗還是飛賊的惡趣味,似乎都有些說不過去。甚至連司天台監都曾摻和一腳,說可能是天神顯靈,弄得人心惶惶。
“你就回答是,或者不是。”
麵對這樣沒耐心的提問,衛檀衣隻無謂地聳了聳肩:“我看師父不像是會有這等閑情逸致的人,恕丞自己更是很少自作主張。”
那就是最後的線索也斷了。韓如詡使勁捏自己的鼻梁,想讓腦袋清醒些,可惜接連幾天隻睡一兩個時辰,再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他隻覺得天旋地轉。
“韓大人需要好好休息。”最後四個字說得別有深意,他剛想這家夥要做什麽,就感覺一陣馥鬱之息撲麵而來,眼皮不受控製地往下滑,整個意識都被拖入了馨香的黑暗漩渦之中。
***
“空從主將手中有一把上古名劍,名為當陽,想必你聽說過。”
青年吹完笛子,再自然不過地說起來。
“當陽有‘遇強則強,有欲則剛’之稱,封炙愛之劍。其勢霸道無比,世間罕有敵手,即使你有白虹在手,也難以與之對抗。”
簡龍朝大汗淋漓地坐在草地上,鼓著眼睛喘著粗氣,好像一條缺水的魚兒般。先前的笛聲仍在腦海中不斷回響,企圖再次將他拖進那個深淵。
“要打敗空從,唯一的著手處就是當陽,要麽你得毀了它,要麽你得得到它,否則打敗空從那都是笑談,不折損大宛皇室尊嚴就獲得勝利那更是是癡人說夢。”
“那要如何得到它?”當可以選擇擁有時,任誰也不會放著一柄劍在自己手中毀去,更何況毀掉它根本不可能。
青年偏了偏頭,望著他,那眼神仿佛在說想知道答案你該怎麽做呢。
可惡,難道還要再聽一遍那可怕的曲子!
“高人若有別的要求,就請直說,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比起似錦前程……忍字頭上一把刀。
聽了他的話,青年卻沒有露出欣喜之色,反倒是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輕聲道:“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笛聲又起,簡龍朝拚盡全力閉目塞聽,不讓自己的情緒隨著曲聲而改變,但那何其艱難,自青年口中吹出的曲子仿佛有某種魔力,能叫人心裏疼得像被千刀萬剮了一般,輕時蒼蒼涼涼,重時悲憤激昂,扼住咽喉,無法掙脫。
再堅持一下,為了盡快返回安樂窩,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