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今天帶著當陽到順義坊去,就是想求人給確認一下,這究竟是真品還是贗品。”

喝了一杯熱茶後,中年男子終於緩緩開口了。

韓如詡看他髒兮兮的手在白瓷茶杯外搓來搓去,含在嘴裏的一口茶幾乎能吐出來。反倒是身為主人的衛檀衣絲毫不見怪,目光熱切:“驗明真偽?前輩難道不相信自己手中拿的就是當陽麽?”

男子低下頭:“這劍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祖先說它是,可它怎麽看也……”

“也不像一柄曾經叱吒風雲的神劍,”衛檀衣替他補完了話,“的確,當陽八百年前折斷至今,滿身鏽跡也是理所當然的。”

仿佛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希望:“衛公子此言,可是說這劍乃真品?”

“我要說不是呢?”狡猾的店主笑著反問。

“你少糊弄外行人。”韓如詡立刻出聲主持正義。

衛檀衣靠在太師椅裏,懶洋洋地眯起眼:“先不說是真是假,倘若是真,前輩打算如何處置?”

中年男子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將它賣了!實不相瞞,我家裏有八個孩子等著吃飯,就是祖傳之物也得賣了,給孩子們吃上一頓飽飯啊。”

“那前輩打算開價多少?”

似乎猶豫了一下,男子咬牙道:“一千兩銀子。”

“好,”衛檀衣打了個響指,淬思應聲端來一隻盒子,他打開盒蓋,從裏頭取出幾張寫了字的紙,道,“這是我在富貴錢莊存放銀兩的憑條,”數了幾張,“這是一千兩銀子,給你,水晶球我也不要你賠償,把劍留給我。”

眼看一千兩銀子被他這麽輕易給人,韓如詡恨得牙癢癢,自己起早貪黑還債,他卻大手大腳花錢,真是蒼天無眼!

中年男子見到憑條的一刹那兩眼放光,但聽完衛檀衣的話後反而眼裏多了幾分戒備:“不成,你這麽爽快就答應了,看樣子當陽的價值遠不止如此,我要開更高的價,把它賣給別人!”

衛檀衣露出一臉“早知你會如此”的笑容,將憑條重新封進盒子裏:“那就隨前輩的意思吧,不過記得其中一千兩黃金要作為水晶球的賠償款,按時交給我。”

再也坐不住般,中年男子彈出交椅跑到了大街上。

“你真這麽放他走了?”韓如詡難以置信地瞅著他。

“有韓大人坐鎮,我還能強取豪奪不成?”

話是這麽說著,衛檀衣卻忍不住瞟了一眼門外,搖搖頭:“這年頭,人心不足蛇吞象,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人越發多了,這生意也越發難做。”

看得出來他也心疼那把劍就這麽沒了,韓如詡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那劍究竟是真是假?”

“嘖嘖,韓大人說這話可真叫人傷心,我何時看走眼過?”

“我擔心不是你看走眼,是故意編一套戲弄他。”

衛檀衣誇張地顯出大喜過望的樣子:“知我者果然韓大人也!”對麵無語對蒼天。

“遇強則強,有欲則剛,那的的確確是當陽,”韓如詡正不知該說什麽,就聽他歎息似的道,“漂泊了這些年,好容易遇上我,偏偏還不得其門而入,是當陽命該有此一劫啊。”

“再好的劍,斷了又生鏽得那麽厲害,早就是廢物了,除了你也不會有第二個傻瓜出那麽高價格買它。”說著不忘順帶挖苦他。

衛檀衣卻微微一笑:“所以他最終必然會回到我手中。”

***

幾日後,簡龍朝再一次來到山中,神秘的青年沒有出現,他便坐下來等,一直等到太陽偏西了才聽到附近有人吹笛子,循聲而去,果然是他。

“多日不見,高人別來無恙?”既然是要求教,自然是要足夠恭敬,簡龍朝在樹後等他吹奏完一曲,才上前問好。

青年還穿著那身粗布長衫,聞聲轉頭對他微笑:“找我有事?”

不知怎的,對上那笑容,簡龍朝一陣心慌,總覺得自己掉進了他的陷阱裏,內心還掙紮著,嘴卻已經說出了自己的來意:“你我僅有一麵之緣,我卻貿然前來,要以一些凡塵俗世打攪,實屬無奈,唐突之處,還望高人不要見怪。”

“你太客氣了,”青年說著,手中玉笛轉動,“我既說過你我有緣,自然不會認為你唐突。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說吧。”

簡龍朝又是一鞠到底,而後才道:“是這樣的,我大宛與北方空從國交惡數十年,此次交戰更是持續了一年之久,我每每見到軍中將士愁容滿麵,便忍不住擔心國家社稷和百姓安危,敢問高人,可有妙計安天下?”

他這話半真半假,欲求一計挫敗空從是真,為國為民卻是假。想他堂堂相國公子,即使不學無術也能榮華富貴一生,常人若身處此位,又有幾人曾專心念過書,想過國家命數和百姓安危。當時一時衝動下參軍來到邊疆,已經令他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哪還顧得了什麽國計民生。

青年微微頷首:“你能有這份心,實乃天下之福。”接著沉吟片刻,道:“要想兩國和睦,必然要尋找到雙方的利益均衡點,宛朝皇帝想要收回幽龍州,空從國王想要奪取九鼎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雙方各退一步。”

“您是在說笑嗎?”哪會有人想得出這樣損己利人的法子來。

“你要這麽認為也不是不行,”青年以笛尾輕敲自己肩頭,悠悠道,“另外還有個法子,不過告訴你我可有個條件。”

雖然沒料到他會提條件,但簡龍朝還是恭順地彎腰低頭:“隻要我能做得到的,但憑吩咐。”

青年莞爾:“別說得這麽嚴重,我不會叫你做什麽難事。隻是我久居山中無人作伴,偶爾吹笛也無人聆聽,你若能聽我奏一曲,我便告訴你。”

簡龍朝大喜過望:“這有何難!別說一曲,就是聽一天,隻要能平息戰火,多久在下都奉陪!”

一絲難以察覺的詭譎笑意從唇邊劃過,青年將玉笛舉至唇邊:“那麽請用心聆聽……”

隨著一聲古怪至極的轉音,笛曲飄逸而出,一升一降一轉一承,與尋常聽到的曲子大相徑庭,曲中澎湃之勢難以阻擋,蕩滌心潮,攝魂奪魄,一個不留神,眼前的一切就變了樣,完全是陷入了幻覺之中。

糟糕,這曲子分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