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直到這個時候,鬱櫻櫻忽然能夠感同身受了。

她能感同身受,在遊樂場時,穆南祁朝著她怒吼出聲的那些話,他其實也知道當年她說不救,他可能沒有責怪她的餘地,可這六年的情分當頭,她不救,便失了這點感情。

人之常情,世俗之禮。

人類,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動物,也不是一具冰冷的機器,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這點人情世故在,他們相伴六年,不管如何,在遇到這些事情時,都該有一項權利,叫做優先選擇權。

叫做偏愛。

叫做你和旁人是與眾不同的。

叫做你和別人同時掉進水裏,我要先救你。

而不是先救一個外人。

一個道理。

鬱櫻櫻的心口愈發難過,她終於摸索到這根注射器,忽然仰起頭來,並未拒絕他的雙手,這嬌俏的小臉被他捧在掌心裏,感受到彼此的溫度。

她抬眼,去看他,最後詢問了一句:“穆南祁,看看我的右耳,上頭是痣嗎?”

穆南祁總覺得鬱櫻櫻奇奇怪怪,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鬱櫻櫻每次開口,都叫他覺得心中急躁。

他敷衍道:“黑燈瞎火,看不清。”

鬱櫻櫻繼續問他:“好好看看,穆南祁。”

一句話,再一次透露著認真和肅穆。

穆南祁不想讓她生氣,他湊過去,細細密密去吻她的嘴角,再到臉頰,道:“是痣。”

“很好看。”他繼續。

刹那間,鬱櫻櫻趁著他不備,猛然抬起手來,將這注射器,狠狠紮進了男人的脖頸裏!

變故一時發生。

穆南祁於瞬間便感知到,下意識便要反抗。

“不許動!”鬱櫻櫻高聲。

男人一頓,他眯起眼來,撤開些許,抬起手來,想阻止她的動作。

“不是說什麽都聽我的?”鬱櫻櫻也眯起眼,盯著他瞧。

話音落下。

身影強勢的男人忽然動作一滯,他側頭,瞧了眼這注射器,溶液一點點順著注射進他的脖頸裏。

穆南祁感覺到頭有些暈,便又要下意識去拔出這東西。

男女之間的力量是相差懸殊的,但凡穆南祁反抗或者反擊,鬱櫻櫻都不可能是對手。

於是,鬱櫻櫻繼續:“我再說一遍,別動!”

男人被她薄怒的聲音所阻礙,他放下手。

穆南祁並未管這注射器,倒是再一次伸手去捧鬱櫻櫻的臉,最後成功地將這薄唇印在了鬱櫻櫻的臉上,男人微啞的聲響起:“我不動。”

“我聽你的,”他開口,像是想去哄她,“你別生氣,櫻櫻。”

說著,穆南祁驀然撤開一隻手,在一側,將麵前的營帳封好,阻礙外頭人的視線,在這空當,他又抽出腰側的匕首,遞到鬱櫻櫻的麵前。

他低聲:“我有些暈,如果齊世昌輕舉妄動,你要叫醒我。”

他眼皮微沉,最後,整個腦袋倒在了鬱櫻櫻的肩膀上,細細碎碎補充開口:“如果叫不醒,可以紮我。”

這些話低沉,帶著男人慣有的磁性,一字一句,極為清晰,響徹在鬱櫻櫻的耳畔。

她指尖微顫。

連帶著,她渾身上下,都帶著些顫抖:“好。”

為什麽要給穆南祁紮這藥呢?

鬱櫻櫻手心還在盜汗,她從一開始,細細觀察穆南祁時,便覺得他的神態極為奇怪,他似乎遺忘了什麽。

他竟然說“你們鬱家的東西,我怎麽會知道”這句話。

這怎麽可能呢?

當年護送這批玉石的首位,就是穆南祁啊!她當年在鬱家,薑舀將她的貼身小保鏢派走了,她又怎麽會不知情呢?

可他竟然說他怎麽會知道。

可他竟然說,她的右耳上的傷口,是一顆痣。

她不相信,一個還清楚記得她畫畫習慣,會在畫卷下角畫上一瓣花的男人,會忘記她這被人摁出的傷!

當初還是穆南祁抱著她,去看的醫生。

他不可能會忘記。

這些考量和想法充斥了腦海,叫鬱櫻櫻心尖發寒,一個大膽的猜測彌漫而上,既然她會被母親注射了這樣的藥物,那麽穆南祁……為什麽不可以不是?

他或許……也是被注射了這種藥呢?

鬱櫻櫻盯著倚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沉默不語。

等他醒來,等他醒來……

這些都會被記起,他一定記得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

陷入黑暗後。

穆南祁的腦海裏並未有過多的回憶,他似乎做了一個夢。

這夢境真實,是他從前親身經曆過的,而,或許也是因為鬱櫻櫻的質問與逼迫,讓穆南祁所思索的方麵,都是朝著這個方向前進的。

在夢裏。

穆南祁身體搖晃,跌跌撞撞,他從後院快步而行,走到前院,眼前昏黑,視線模糊,讓他有些看不清楚路。

他走了好些步子後,便伸出雙手來,擺在眼前。

好多個交疊重合,又散開的影子虛晃著。

他正要繼續走,耳畔的聲音由遠及近,慢慢變得清晰,是傭人的尖叫聲,還有亂七八糟的人的腳步聲。

穆南祁於這慌亂中四處尋找,他走入前院後,前方一側疊影閃過,眼前發黑,可他依然能夠準確地分辨出來,遠處火光衝天,染紅了半邊天際。

著火了。

穆南祁腳步虛浮,頭疼欲裂,人人都在往外衝,隻有他,像是癡傻了腦袋,隻朝著這裏麵而去,逆行而上。

火勢凶猛,將四周的屋簷燃上,漫天的大火,像是要將這天空都烤熟一般,泛著濃煙的紅色,燒炙著,蔓延著。

穆南祁衝進了屋內,濃煙四起,火舌的聲音劈裏啪啦,他眼眸橫掃,最後,在屋子裏側,發現了兩道躺在地上的身影。

這裏是薑舀的房間。

他瞧見一個婦人,躺在地上,她像是還有一口氣,掙紮著,瞧見他來了,便伸出手來,朝著他伸過來。

穆南祁朝著薑舀走過去。

可。

就在這時,穆南祁視線一轉,他瞧見了距離薑舀一段距離的位置上,躺著一個女孩子。

她似乎已經暈死過去,毫無意識,背對著他,長如瀑布的長發,烏黑。

穆南祁腳步一頓,他沒有猶豫,忽然調轉了步伐,徑自朝著這個小女孩走過去,伸手,抱起這個女孩子,打橫抱起,帶著她朝著外邊衝。

走到一半時,他回頭:“夫人,我等會兒再進來救你,你稍等。”

穆南祁丟下這句話,便抱著女孩子衝了出去,可他自顧不暇,他頭腦發昏,將女孩子放在了安全的位置上,捧著她,輕聲喊她:“櫻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