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三入學的那天,我正躺在醫院裏掛著吊瓶。

前一天半夜肚子痛到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爸爸將我從三樓背下去,打的送到醫院。

醫生說是腸炎,掛幾天吊瓶就好,平日裏飲食要自己注意一點,要萬分注意飲食衛生。

我看著在床頭給我削蘋果的媽媽說:“我想在家裏休息一個月再去學校報到。”

我媽媽應允了。

此後一個月裏,我常常在家打開電視,頻道調到少兒頻道,偶爾上電腦碼碼字,然後去給窗台上的花草澆澆水,傍晚的時候在河邊散散步。

那樣清淡如水的生活,特別美好。

隻是唯一擾亂我生活的是每天晚上九點陸宇風準時打來的電話。

“你能不能以後別再打來了?”我接通電話就劈頭蓋臉地砸下去。

電話裏傳來陸宇風悠悠的聲音,他說:“不行的,以後不給你打你一定會想我的。”

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已經不止一次刷新了我的視覺感官了。我盡量放柔了聲音,說:“陸先生,您的電話已經嚴重擾亂了我的作息時間和生活規律,我煩請您以後沒重要事情就不要打過來了。”

“你可以拉我進黑名單啊,關機拒聽都可以,但你沒這麽做。”陸宇風得意的笑聲又一次傳來。

我閉上眼睛,從容地掛斷了電話。

可事實證明,我的確會想他。

陸宇風非常信守承諾地沒有再打來電話,已經三天了。我抱著被子咬著被角不住地看著**的手機,他就是不打來。

很好,這招欲擒故縱。

我氣得直接將手機關機,好幾天都不願打開。

等十月長假一過,我回了學校。

葉小蓓跑到火車站來接我,她幫我把行李提到公交車上,嘴裏一直嘰嘰喳喳地給我講著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麽久了,她倒是一點都沒有變。

回到宿舍後,我和葉小蓓直接累到躺在了**。

我貼著葉小蓓的頭,問:“品品和莫默呢?”

葉小蓓指了指**:“郭品品在睡覺呢,莫默好像出去約會了吧。”

“約會?”我心裏莫名湧現出一種猜測出的預感,“和誰?”

“許澤安啊。”葉小蓓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麽,連忙爬過來跟我躺在一起,問,“夏夏,你還不知道莫默已經和許澤安在一起了吧?就是暑假的事情,聽說莫默去了許澤安家,還見過家長呢。”

“這麽快。”我翻了一個身,輕歎了一口氣。

“夏夏,你沒事吧?”葉小蓓探身過來抱著我。

“沒。”我答道,“在我的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就是。”葉小蓓附和著我說,“要不是在和你分手前就已經有了感情,許澤安幹嗎要這麽快就接受莫默啊?也才一個月的時間就見了家長,這真的是太諷刺了。”

我輕笑道,問:“你這家夥怎麽比我還要激動啊?對了,你跟寧濤怎麽樣了?”

葉小蓓靠在我身後,氣息穿透我單薄的衣衫,落在我的後背,說:“我跟寧濤很好,我隻是為你打抱不平。夏夏,你要讓許澤安好看,就算分手了,你也能找到更好的男朋友。夏夏,你和陸宇風在一起吧!”

我枕著手臂,懶洋洋地說:“是寧濤讓你這麽說的吧,有了男人忘了姐妹,女人啊……”

葉小蓓連忙要跟我解釋,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

可我已經自動屏蔽了她的聲音,漸漸地因為疲憊睡了下去。

我是被電話吵醒的,醒來的時候恰好是下午四點。她們都已經上課去了,還沒有下課。我爬起來揉了揉眉心,去洗了個臉。

電話又一次響起,我頂著滿臉的洗麵奶,甩了甩手,看也不看接起電話,罵了下去:“陸宇風,你能不能消停會兒?我都被你吵醒了,你等著一會兒回電話給你不行啊!”

電話裏頭一陣沉寂。

我看了看來電顯示,頓時心裏“咯噔”一下,又將電話移到耳邊,許久之後,弱弱地喊了一聲:“媽……”

好半天我媽的聲音才悠悠地從電話裏傳來,問:“陸宇風是誰啊?”

“沒誰,就剛剛吵醒我的那什麽。”我忙解釋道。

“哦。”我媽應了一聲,說,“沒事,就是看你到學校了沒有,到了就行了,掛了。”

我媽做事一向幹淨果斷,掛完電話,我被自己蠢到哭笑不得。

正想回去繼續洗臉,郭品品的床位忽然一動,我抬頭望去,見她撩開了簾子。

“你沒去上課啊?”我隨口一問。

郭品品埋怨道:“夏沐雨,你的手機鈴聲太撩人了,換一個吧。”

“不換。”我隨即打開了水龍頭,清洗著臉上的泡沫。郭品品下床的動靜很大,然後我聽到她把我的《You Are the Music in Me》換成了烏蘭圖雅的《套馬杆》。

我欲哭無淚,郭品品還笑著說:“哎,這多動聽啊。誰要聽那外國人啦啦啦地唱,喂,用這個換一個消息,你想不想知道莫默和許澤安現在的情況?”

“不是挺好的嗎?”我擦了個臉,回來坐在椅子上。

郭品品在我麵前坐下來,頭發一如既往的亂糟糟。

郭品品看著我,笑著搖了搖頭,說:“許澤安真的過得很好,你放心大膽地去追逐下一段感情吧。”

我失笑。

郭品品繼續說:“有的時候做錯了,才知道自己怎樣選擇才是對的。理智都是衝動後的吃一塹長一智,這個道理應該不需要我給你說吧?”

我聳聳肩,笑:“洗耳恭聽。”

郭品品湊過來,神秘地說:“圖書館後麵的假山下,還有學生會的辦公室。他們經常一起看書一起辦公。”

我“撲哧”一笑,對著郭品品伸出了大拇指,說:“福爾摩斯·郭。”

“不必謝我。”郭品品瀟灑地對著我一擺手,然後爬起身來,繼續上床去補覺。

我笑看著郭品品的背影,這個平日裏看起來什麽都不會的姑娘,卻是我們幾個人當中最理智、看得最開的人。

3

我現在當然沒有任何理由再去學生會了。

連當時不停拍我馬屁的馬龍還有那個紮著馬尾的修雅見到我,都隻是尷尬地笑一下,然後匆匆地離開,仿若我就是一個不吉祥之人。

所謂嘴上說著不要,身體還挺誠實的人,大抵說的就是我。

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是建立在湖心上的,前有天橋連接到學校正門,後有一個在當地還比較出名的小公園。我就在公園山上的蜿蜒路邊往下眺望,就能清晰地看見許澤安和莫默。

我就坐在路邊,靠著木條圍成的欄杆看著底下的許澤安跟莫默。

他們很安靜,如果不是偶爾抬起頭相視一笑,不是偶爾在書中發現了有趣的內容習慣性給對方分享的話,真的看不出來像是一對情侶在借著看書的名義來約會。

我饒有興趣地繼續看著,看著看著,心裏頭就噎了一番。

他們兩個都是那麽優秀、那麽相像的人。許澤安不需要費力氣去滿足莫默所需要的,莫默也不需要花費心思去鑽研許澤安喜歡什麽樣的,他們兩個站在一起,就完美地避免了所有要刻意去準備的東西。

可是,這樣完美的關係,真的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嗎?

“你在幹嗎?”我的腦袋忽然被敲了一記。

我抬起頭,見柯靈俯視下來盯著我,然後又往圖書館下麵看了看,立即笑道:“怎麽?心裏還放不下呀?”

“不是。”我站起來,往學校裏走去,柯靈跟我並肩而行。

“那你為什麽還偷偷地觀察他們?”柯靈賊笑著碰著我的胳膊。

我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柯靈:“我真的是無意間走到這裏的,看到他們好好的就行,這樣我才好放下這段感情。”

“你可真看得開。”柯靈突然哼笑了一聲,然後選了一塊草地坐了下來。

我在柯靈旁邊坐下,問:“你呢?和陸宇風之間怎麽樣了?”

“也就那樣吧。”柯靈聳聳肩,撥弄著地上的草苗,突然問我,“夏沐雨,你知道陸宇風一直都很喜歡你嗎?”

我沉默。知道又有什麽用呢,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我都不能跟他在一起。

我拍了拍柯靈的肩膀,安慰道:“你呀,不要放棄,我會支持你的,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你……”

“夏夏。”柯靈打斷我。

可我不想讓她說出接下來她要說出口的話。

“柯靈,這個世界上哪有努力辦不到的事情呢……”說完之後,連我自己都為這句話感到可笑。

什麽事情通過不懈努力都可以辦得到,唯獨感情例外。

“那你告訴我,怎麽個精誠所至?怎樣個金石為開?”柯靈轉頭看著我,笑容有幾分諷刺。

我張口結舌,不知從何說起。

我存著一己私心讓別人赴湯蹈火去追尋,又怎麽能夠有資格去勸解旁人不要輕言放棄?

柯靈抱著自己的膝蓋,躺了下去,一隻胳膊遮在頭頂,說:“夏夏,你永遠都不知道,那樣去追求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有多累,真的好累……我都累了,可是陸宇風還是那麽固執。”

我慌忙地轉過頭,伸手阻攔下了奪眶而出的眼淚。

柯靈轉過身去,蜷縮在一起,喃喃地說:“夏夏,陸宇風比許澤安更適合你。”

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去麵對柯靈說出的話,我甚至在腦海裏不停搜索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和姿態來安慰一下這個平時看起來很刁鑽跋扈的姑娘。

她此刻蜷縮在一起,抱著自己的頭,肩膀不停地隨著抽泣而顫動。

我側身躺下去,從身後摟住柯靈,將頭埋進她的後頸。

既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麽沉默著陪著就好。

有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擁抱或者不離不棄的陪伴,遠比解釋要來得有用得多。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見柯靈落淚,我一直以為她那樣的女生會將所有事情都看得很淡然,能得到就是得到,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我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看起來讓人不可觸摸的姑娘,內心那麽柔軟。

但柯靈恢複得也很快,幾乎是強製性地恢複。

過了許久,柯靈突然抽泣著說:“夏沐雨,你抱得我太緊了。”

方才一瞬間覺得特別溫存,此刻卻被全部推倒。

我鬆開手,坐了起來,一臉幽怨。

柯靈也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然後怪異地盯著我看。

我隨著她的目光緩緩往下移動,然後淡定地捂住胸,皺眉:“你看什麽?”

柯靈不解地問:“身材挺不錯的,你吃什麽長大的?”

“米飯。”我答道。

柯靈無言以對。她仰起頭,對著天空長籲了一聲,方才哭過的眼睛還紅紅的。

我笑,打趣道:“你自我治愈還蠻強的嘛,害我白擔心。”

柯靈挑眉一笑,問:“你擔心我?我之前可沒少針對你。”

“那又怎麽樣?”我側頭看著柯靈,正欲開口,她卻同我一起念了出來,“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你看我,跟你多有默契。”柯靈拍了拍胸脯,樣子像極了古人擔保承諾義氣盎然的時候。

後來的柯靈,再也沒有主動去追求過陸宇風,可她那天的樣子卻在我心裏烙下了痕跡。

一個人倘若要放下自己固守的東西,那該有多難。

我想象不到,也不想去想象。

柯靈的感情跟陸宇風的倒是更近了一些,隻是彼此以朋友和兄弟相稱。

柯靈甚至還說過:“陸宇風,姐不想追你了,太鬧心了。”

陸宇風則開玩笑一般,說:“謝女王不追之恩。”

謝你不追之恩,多深的諷刺啊。

雖然現在的生活不需要每天圍著許澤安繞圈子,每天也過得很充實。但我總感覺心裏空了一塊,不知道需要什麽來將它填補。

我正在學會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行走,一個人享受寂寞。

不是說,青春除了張揚,還有孤獨嗎?

3

好幾天晚上都失眠,到了淩晨都會睡不著。這段時間就隻能用白天來補覺。

晚上七點的時候,葉小蓓第二次把我吵醒。

“你到底想幹什麽?”我把被子捂上頭,身子無力,根本就不想起床。

葉小蓓在底下瘋了一樣地晃著我的床,嚷道:“我不是跟你說了陸宇風在樓下等你嗎?你怎麽又睡著了,夏夏?”

“他到底想幹什麽?”我捂著被子,懶懶地問。

“我不知道啊,就說讓你下去,人家都等了一個小時了。”葉小蓓抱怨道。

我坐起來,起床氣還沒散開,找了找**的手機,開機,然後找到陸宇風的電話打了過去。

“夏沐雨,我以為你死了。”電話那一頭的陸宇風在我還沒開口的時候就給我下了個詛咒。

我一腦袋的困意未減,沒心情跟他對峙,問:“有什麽事你在電話裏說。”

“你下來。”陸宇風語氣篤定。

我打了一個哈欠,說:“不說我就掛了。”

“你不下來我就去廣播室借喇叭在樓下跟你表白。”陸宇風近似無賴。

他真的做得出,而且激將法對我非常管用。

“你等著。”我撂下一句話就掛了電話,起床去圍了個披肩,頭發也沒梳,穿著拖鞋就下了樓去。

陸宇風盤腿坐在樓下乒乓球台上,看見我出來了,做了個閉眼練功的姿勢,“啪”一道無形的掌力就向我逼來。

如果是演電視劇,導演一定會在我頭頂加一串烏鴉的特效。

“說罷,什麽事?”我遠遠地站著。

“你過來。”陸宇風得寸進尺。

我裹著披肩,走了過去。

陸宇風看著我,笑得有點傻:“嘿嘿,好久沒看見你了。”

“我們每天上課都會見麵。”我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要走。

陸宇風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說:“我是說我好久沒有單獨跟你見過麵了。”

我的目光從陸宇風的身上慢慢落在了他抓我胳膊的手上,陸宇風連忙鬆開手,說:“就陪我坐一會兒就好,我有東西給你。”

“給我就是了。”我掃視了一下陸宇風身周,並沒有什麽東西。

不過他的小心思現在已經瞞不過我了。我走過去,伸手摸向他的身後。

陸宇風連忙伸手擋住,急嚷道:“你這流氓,有本事衝著我來。”

他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臉。

我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問:“你到底要做什麽?”

陸宇風傻兮兮地笑著,對著我勾了勾手指,神秘道:“你過來,我告訴你個小秘密。”

我湊過去。

陸宇風看了看四周,說:“不行,再過來一點。”

我又過去一點。

陸宇風突然手撐在乒乓球台上,借力抬頭,趁我不備,雙唇在我唇上輕啄了一下。

我隻感覺渾身如觸電一般,然後愣神在他麵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當當當!”陸宇風把身後的一隻黑色袋子展現在我麵前。

當你大爺啊。

我在心裏不停地翻湧呐喊,實際卻怎麽都開不了口。

窘迫、羞澀、憤怒、不知所措,各種各樣的情緒全部混合在一起,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陸宇風詫異地看著我,然後忽然明白了些什麽,笑著問我:“哎,夏夏,你剛該不會是初吻吧?”

他居然說得這麽輕鬆!

我拎起袋子,一下砸在陸宇風的頭上,惱羞成怒:“說得那麽隨意你什麽意思啊?初吻又怎麽了?你以為我像你才二十一歲就談了好幾場戀愛了?你這個人怎麽那麽討厭……”說到這裏,我心裏就委屈不已,眼淚“唰唰”地掉了下來,“不要臉,你就是變態……死變態!”

初吻可是很神聖的,我當初跟許澤安在一起都沒有輕易地把初吻給他,今天晚上卻被陸宇風這個變態給騙了過去。

陸宇風抱著懷裏的袋子,笑得有些害羞。

“你那種表情是什麽意思?”我聲音裏夾雜著委屈和哭腔。

陸宇風撓了撓頭,說:“那都是我以前逗你玩胡謅的,夏夏,你不吃虧,這也是我的初吻啊。”

我在心裏苦笑,這說得我都不能夠責怪他了?

陸宇風遞給我袋子,說:“來,這個就當是賠禮。”

我半信半疑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居然是大一我生日時他送給我的那條裙子,可我不是扔進垃圾桶了嗎?

我疑惑地盯著陸宇風,他抱著自己的腿,模仿著不倒翁,說:“我那天又回去撿了起來。”

我嗔怪:“撿回來幹嗎?”

“送給你啊。”陸宇風說得理所當然,“再說了,三千多不能說丟就丟啊!你以後要是不喜歡什麽的,就放在那裏就好了,不然扔河裏也可以。你別扔垃圾桶啊,害得我撿回來洗了好多遍。”

我的一個氣息噴到了喉嚨口,差點破涕為笑。

我把袋子還給陸宇風,說:“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為什麽?這次又不關許澤安的事情。”陸宇風急了起來。

“是不關他的事。”我把袋子放在陸宇風身旁,“是我自己不能要。”

“為什麽?”陸宇風急得從乒乓球台上站了下來,問,“是還有別的原因嗎?夏夏,你別怕,你跟我說。”

“不是。”我轉身過去,心頭一陣酸澀。

我隻求他不要再固求說法,我真的會被他擊潰防線。

“那你為什麽不能要呢?”陸宇風抱著袋子跑到我前麵,說,“夏夏,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你為什麽就不能接受我對你的好呢?”

“不是這樣的……”我看著陸宇風的雙眼,他急不可耐地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麵對第一段感情的失敗,麵對曾經對陸宇風的愧疚,麵對柯靈迫不得已放棄她自己的執著。麵對這些我目前還沒有辦法消化的東西,我不敢去接受陸宇風的好,我怕一再動心,就淪陷了。

“那是怎樣的?”陸宇風的情緒穩了下來,目光裏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祈求和漸隱漸現的漠然。

4

我的眼神閃躲著,口不對心地說:“陸宇風,你常跟我說我隻毫無保留地去迎合許澤安,忘記了身邊的人對我有多好。那麽你呢,你不也是這樣的嗎?我沒有什麽優點值得你來迎合我,你身邊也有對你好的人啊……”

“你是說柯靈吧?”陸宇風的聲音極盡冷淡。

我低頭,沒有說話。

陸宇風譏諷道:“夏沐雨,你敢說你心裏一點都未曾對我動過心嗎?你敢說的話我就走,從此以後再也不會來煩擾你。”

我渾身一顫,像墜入深海,從頭頂涼到了腳趾,從皮肉涼到了骨頭。

陸宇風冷笑一聲,仰起頭,說:“夏沐雨啊夏沐雨,你連承認和否認都沒有勇氣嗎?你就作吧,好好地作吧……”

接著,他又長歎了一口氣,把裙子從袋子裏拿出來,問:“真的不要了嗎?”

“你拿走吧。”我吸了吸鼻子,伸手在鼻底擦了擦,掩飾著不可明示的可笑表情。

“好。”陸宇風回答得很果斷。他將裙子卷成一團,如我當初的毫不猶豫一般,將裙子塞進了垃圾桶。

我的身體瞬間猶如被雷電橫穿,腳下幾個趔趄,手撐著乒乓球台沿蹲了下去。

我已然無一絲力氣來支撐著這個幾近空殼的軀體,更沒有勇氣去看陸宇風離開的背影。他走得很決絕,頭也不回,腳步都未曾放慢過。

我突然想到當時在咖啡店離開許澤安時候的樣子,如出一轍。

這是報應嗎?

我緊緊抱著自己,猛然間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臉龐上早已淚痕濕透。

我嗓子一啞,想要開口喊出陸宇風的名字,可發出來的卻是悲戚到無人問津的嗚咽。

我強製性穩住自己的情緒,腳下顫巍巍地走近垃圾桶,將陸宇風塞進裏麵的裙子掏了出來。我摟著它,如同摟著自己的至愛至寶一樣,小心翼翼,不敢懈怠半分。

走到宿舍樓下時,我看見葉小蓓站在那裏。

我心頭被揪得生疼,再見熟人時,抑製不住地哭了起來。

葉小蓓從門口衝了過來,一把摟住我,她不停地罵,不停地哭:“夏夏,你怎麽那麽傻啊!”

我隱忍著不要哭出聲,可越是隱忍,心頭就越是難過。

葉小蓓捧著我的臉,給我擦去淚痕,抽噎著說:“夏夏,我們回去吧,什麽都不要去想,我們現在就回去。”

“回去?”我雙眼無神,喃喃地道,“回哪裏……”

葉小蓓緊抿著雙唇,扶著我的胳膊,說:“和我一起,回家。”

這是個多喜多憂的青春,也是個多苦多樂的成長。

享盡繁華,就要付盡滄桑。

從此以後,我與陸宇風,形同陌路。

再有交集的時候,是2014年的情人節。

這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雪,應該是暮冬的最後一場雪。葉小蓓和寧濤看電影去了,柯靈在“遇見”音樂吧借口勾搭雄性動物,我不知道陸宇風在哪裏。

我出生在南方,偏生喜歡這樣的雪。僅因為它們幹淨純粹,且又張揚孤獨,就和我們現在的年齡一樣,我們也都像這樣幹淨純粹著,也這樣張揚孤獨著。

我裹著白色的線織圍巾,將一半的臉都埋了進去。

街上的人還是蠻多的,全都是情侶,女孩子手裏要麽是一枝玫瑰花,要麽是一束玫瑰花。隻有我一個人裹得非常嚴實地行走在街道的邊沿。

迎麵走來一對情侶,身形有些眼熟。

我大抵已經猜到了是誰,便站在原地等他們過來。

“巧啊。”我將臉探了出來,笑著跟許澤安和莫默打了一個招呼。

許澤安和莫默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似乎都沒料到會碰見我。

莫默先反應過來,也笑著跟我打了一個招呼:“夏夏。”

我瞥了一眼他們,情侶裝、情侶帽、情侶圍巾,十指緊扣,莫默手裏有一枝紅玫瑰。

“夏夏……”許澤安緩緩開口,隨機笑道,“好久不見。”

笑容一如從前。

“好久不見。”我笑眯眯地回應著他們,然後看向莫默,羨慕地說,“還要去哪裏嗎?這麽晚了都還不回去?”

莫默臉一紅,低語說:“這是我和安過的第一個情人節……”

“哦。”我調侃道,“意猶未盡?你們待會兒是去看電影還是放煙花?或者今晚就住外麵了?”

“沒有的!”莫默連忙解釋說,“等會兒會去放煙花,我們都要各自回宿舍的,不會去住外麵……”

我這才覺得自己說的話會讓人曲解,但我也懶得解釋。

許澤安似乎想跟我搭話,有些文不對題地問:“夏夏,你這麽冷還出來逛街嗎?”

我將雙手揣進衣兜,晃了晃身子,說:“沒有啊,我跟我男朋友一起出來的,他去幫我買東西去了。”

“夏夏,你交男朋友了?”莫默臉上放光。

我看到許澤安的目光有些閃躲和尷尬,我笑了笑,說:“前男友都找到幸福了,我怎麽能閑著呢,對不對?”

他們倆臉上再一次紅一塊白一塊。

我都已經釋然了,他們居然還在在意。

我無聲地笑了笑,柔聲說:“你們先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嗯……”莫默挽著許澤安的胳膊,說,“那,我們就先走了。”

我點點頭。

莫默和許澤安與我擦肩而過。我忽然又開口:“等一下。”

莫默回頭:“怎麽了?”

我轉頭過去,用早已醞釀好的天真笑容祝福道:“情人節快樂,玩得開心。”

莫默眉目一暖,輕聲說:“情人節快樂。”然後,和許澤安說笑著離去。

我歎了一口氣,伸出腳踩著積雪玩。

我是說認真的,我在心裏默念:許澤安,祝你幸福。

隨即,我的手機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那是陸宇風在那一年給我的第一條消息,也是最後一條。

他說:“夏夏,我在城西廣播鐵塔下等你。”

我抬起頭,雪下得更大了。

飄飄揚揚地越聚越多,似乎在下一秒鍾,就要立刻模糊我的視線了。

5

我沒有去赴約。

我找了一家三樓的KFC。

我端著吃的掃了一下靠窗的座位,全都被情侶霸占了,隻有一個座位上坐了一個人,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樣子。

“先生,我能坐您對麵的位子嗎?”我走過去稍微欠身問道。

西裝男人喝了口咖啡,紳士一笑:“請便。”

我道了謝,落座下去,然後偏過頭,這裏正好可以看到廣播鐵塔下麵的景象。

陸宇風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坐在那裏,沒有係圍巾,沒有戴帽子。他時不時地拿出手機瞅一眼,然後又揣回兜裏。

我回過頭來,細細享用買下來的食物,我故意吃得很慢。

對麵的男人在低頭看著報紙,我從旁邊的小書架上取下來一本雜誌,打發起了無聊的時間。

陸宇風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四十,我吃完食物放下雜誌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

我又往窗戶口朝下看了看,陸宇風他竟然還沒有走。

我的手不自覺地貼上窗戶,陸宇風的衣服上、頭上已經落了好多雪,他為了能讓身體暖和一點,起身在原地不停地踱步。

或許是我的情緒太明顯,對麵坐著的男人試探性問我:“有人在等你?”

我一愣,然後點點頭。

西裝男人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笑著問:“你們都還是沒畢業的大學生吧?”

“快了。”我答道。

西裝男人意味深長地說:“年輕人不應該不由自主地顧及很多事啊。”

我笑道:“先生的意思是說在你年輕的時候曾一度輕狂過?”

“那可不。”西裝男人笑了笑,然後微微皺眉,伸出食指擺了擺,說,“我現在看上去很老嗎?”

“不老。”我老實回答,“但是不可否認仍舊有時光雕琢的痕跡,但這是從裏到外的魅力。”

西裝男人被我逗笑,叫服務員要來了兩杯咖啡,讚歎道,“你們現在的小姑娘很會說話,我當初喜歡的女孩子可從來不會像你這樣誇我,她損我都來不及呢。”

“可這不是關係好的表現嗎?”

西裝男人幹笑了兩聲,說:“你知道嗎?我也在等一個人。”

“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孩子?”我問。

“嗯。”西裝男人的眼神傳遞到了天空,說,“但我曾經錯過了她,並且再也等不到了。”

我的手指不自主地纏在一起,不自然地賠著笑:“是不是……”

“還活著。”西裝男人否定了我要說出口的話。

我納悶。

西裝男人將目光收回,說:“你們這些小家夥啊,許多事情年輕的時候不趁早去做,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我又看向鐵塔下的陸宇風,他將整個身體抱在一起,仍舊在固執地等著我。

“哎,喜歡的人吧?”西裝男人玩味一笑。

“嗯。”我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

可等我回答之後心裏才恍然大悟,陸宇風已經在我心裏紮根了。我沒有去思考雕琢這個男人問我的問題,而是以一種長年曆久的沉澱與洗禮,下意識地形成了趨勢。

原來,我居然會這麽在意他。

“喂。”西裝男人把我的神拉了回來,“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走。”我吸了一口氣。

西裝男人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給我,說:“這個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有什麽事情可以隨時來找我,大家相識一場就是緣分。”

說完站起來,拎著沙發上的公文包,離開了KFC。

我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黎林。

好耳熟的名字。我皺著眉頭認真回想了一番,突然想到這個人不就是我們學校“榮譽之星”裏的那個黎林嗎?高我們七屆的學長,曾經在學校組建過一個樂隊,他跟他們樂隊主唱女歌手之間的感情還被我們瘋傳過呢。

我可算是明白為什麽他要跟我講這些事情了。沒有什麽比親身體會過更能感同身受啊。

我看了看廣播鐵塔下還在等待的陸宇風,連忙起身往樓下跑去。

從未有過那樣的迫切的心情。

我以為可以將事情全盤托訴,我以為對於自己的逃避可以做個道歉,希望我們可以試著重新走一遍,我以為咫尺之間我們還能再見麵。

可是嚴齊說過,那些我們以為的事情,終究隻是以為罷了。

我穿過人海,未能在廣播鐵塔下找到陸宇風。

有一小塊空地沒有積雪,就像是他剛剛離開的一樣。

我懊惱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而後,我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訕笑道,這或許就是天意吧。隻是這場這個冬天晚來的雪,能不能覆蓋掉不堪回首的過去?

無論好的壞的,我都可以接受。

那場大雪之後,就迎來了春天。

隻是,陸宇風和那場雪一樣消失不見了。

“好像是說已經有公司招他去實習了。”葉小蓓咬著筆杆兒看著我。

“實習不是大四的事情嗎?還有半學期呢。”我絮叨著回頭看著陸宇風經常坐的座位,非常不解,咱班上優秀的人那麽多,為什麽偏偏就找到了陸宇風?

葉小蓓給我的解釋是說:“沒辦法,攝影課經常滿分,而且人家顏值高。”

我趴在桌上,不回答她。

葉小蓓湊過來,問:“夏夏,你是不是在想他?”

“想。”我大大方方承認,然後在心底重複了一遍:很想他。

葉小蓓腦袋湊過來,甜甜地說:“沒關係,我陪你一起想他。”

我無聲地笑了。

已經整整三年了,該走的走了,不該走的從未離開。

葉小蓓跟我說:“夏夏,我覺得你和陸宇風不是狂風驟雨,你們很有可能也是和風細雨啊。”

狂風驟雨也好,和風細雨也罷。曾經經曆過的每一件事情都已經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裏,揮之不去。

他就是我多年後回憶起來最美的風景,偶爾下過雨,但很多的時候都是晴朗的天空。或許有些時候也有沙塵暴,但更多時候都是開滿鮮花的。

你會在我的身邊留下印記,我會在未來的時光偶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