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茱萸心(2)

兒子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在陽台上擇兩棵焉了大半的白菜。

兒子說,公司安排他去北京見幾個客戶談個項目,列車下午四點剛好要路過小鎮,停車十分鍾。

她高興壞了,握電話的右手有些微微顫抖。她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鍾,剛好是下午一點二十。兒子說火車隻是停一下,很快就開。她不管,她執意要見見兒子。

兒子成家在外,兩年才回來一次。

她騎著玎玲當啷的自行車從城北跑到城南,買了一把最新鮮的豆角,又從城南跑到城西秤了兩斤剛上板的五花肉。她隻想趕在四點前給兒子做好一罐他最愛吃的幹煸豆角。

廚房的玻璃罐子有點小,她又去樓下的雜貨鋪現買了一個。

可惜,越是趕時間,就越是出亂子。菜剛做到一半,煤氣就無緣無故斷了。

她按著煤氣瓶子的閥門擰來擰去都不湊效,急壞了。打電話讓每期公司送,顯然已經來不及。

她厚著臉皮找隔壁那位吵過架的張大媽借煤氣,張大媽告訴她一個法子,煤氣要是沒了,那就把瓶子橫放在地上,這樣,還能再炒兩個菜。

她趕緊按照張大媽說的做了,結果還挺管用。她一邊炒,一邊看表。她像車站的值班信號員一樣,得把每一分鍾都掐好。

菜有點多,裝不完,她想了想,索性把裝進玻璃瓶的幹煸豆角倒出一半,然後再用筷子把鍋裏的肉一塊塊挑出來放進去。

她抱著瓶子匆匆下樓的時候,對麵公園的塔鍾剛好整點報時。她忽然想起,家裏牆上的掛鍾到了三點半之後好像就再也沒動過。

她三步兩步下樓,幸好小區門口有載客的摩托車。她還沒坐上,就嚷嚷著喊開了,火車站火車站!快!快!快!!!

大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覺得熱,心裏像揣了一隻受驚的兔子,一張嘴,似乎就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她想兒子。

到了車站,她抱著玻璃瓶就往進站口衝。檢票的工作人員說,開車前五分鍾停止檢票,不能上車。

她一下子就哭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抱著玻璃瓶隻想進去,她隻想看看兒子。

工作人員於心不忍,開了門。

兒子站在車廂門口說,媽,我是去見客戶,不是去旅遊,您說帶這些東西合適嗎?

火車嗚嗚鳴笛,列車員啪啦一聲將車門關上了。

為了這個合同,兒子穿得特別正式。兒子提著那個吊著紅色網兜的玻璃瓶,覺得放哪兒都不合適。

兒子打開手機上網,看到微博裏有人轉發一道趣味計算題,如果你在外地工作,一年隻回家一次,按照人的正常壽命70年來算,這輩子你還可以見母親多少次?

兒子有點難過,兒子低頭想了想,剛要給母親打電話就哭了。因為對麵那個小男孩正在歪著腦袋寫作文,他的作文題目是《媽媽的味道》。

人心最暖

2011年9月28日,我跟浩浩蕩蕩的滇西自行車隊走散了。鏈條崩斷,手機沒電,暫時跟外界失去所有聯係。

從劍川一路南下,經大理,進思茅,去版納,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騎了整整三天,最後,在景東的一條無名土路上栽下了。

我把自行車推到路邊仔細檢查,並用背包裏的鋼絲和鉗子把鏈條重新鏈接。當我做完這些準備上路,才發現事情原沒我想象的那麽簡單。經過一路碎石顛簸,後輪車胎已經完全爆開,修補無術。

秋日大雨,傾盆而落。我推著笨重的自行車在泥濘的山道上艱難前行。四處荒煙,沒有人家,我隻能忍著饑渴一直走。

目送您老去的背影由鄉村小說網的網友上傳,鄉村小說網免費提供目送您老去的背影閱讀色漸漸暗去。沒有燈火,沒有星光。前方,仍是一片蜿蜒的路和霧氣重重的高山。

出行前就聽很多徒步的行者們說過這條路。他們反複強調,一定要在天黑前走出這條路,進入景東城區,不然,就會異常危險。

山路狹窄,又沒有護欄和路燈,因此,經常有車直接開下萬丈懸崖。加上此地荒涼,沒有警察和哨所,時常會有山賊盜匪出沒。據說,在這兒劫財殺人拋屍荒野的事件,多不勝數。

山風呼嘯,衣褲潮濕,我冷得咬牙哆嗦。探燈的光亮正在慢慢暗去,漆黑和恐懼,像無數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在周遭與我暫且僵持。

為了能更快擺脫這樣的驚恐,我努力讓自己小跑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拐彎處忽然湧現出一團紅色的光亮。我驚聲尖叫,以為碰上了山裏人家。

走出拐角,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先前看到的,並不是燈的暖光,而是一團熊熊的篝火。篝火旁,圍坐著六個赤身**的男人。因大雨而濕透的衣褲,正淩亂地擔在篝火旁的樹杈上,冒著騰騰熱氣。

他們並沒有意料到我的出現。我們互相對視,不發一言。

過了幾十秒之後,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開口所話了,地道的雲南腔:“小娃娃,過來烤烤火嘛,你看你衣裳都濕完掉嘍!這條路叫九死一生路,你沒得別滴克處。”

我沒動,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心裏驚恐萬分,卻又要表現出一身鎮定。站了片刻,我忽然釋懷,如果他們真是強盜的話,我跑也無濟於事。現在的我,已經徹底精疲力盡。倒不如坦然一些,過去烤烤火,就算死,也可以死個明白,不至於糊裏糊塗,連強盜的樣貌都沒看清楚。

我剛顫顫巍巍坐下,他們就笑了,剛才跟我說話的老頭從火堆裏給我刨了兩個土豆:“小娃娃,你給是以為我們幾個都是土匪?”

吃完土豆,老頭又把肚子前的玻璃瓶遞給我,我以為是水,仰起頭就猛灌一口,豈料,竟是白酒,瞬間就被嗆得涕淚交流。老頭一麵給我捶背,一麵嘟嘟囔囔地說:“你到底給是雲南人?那麽好地苞穀酒都糟蹋嘍……”

聊著聊著,我們在篝火旁歪歪斜斜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一輛卡車的喇叭聲將我們從夢中驚醒。

卡車死機見我們一群人堵在路中間,嚇得跳車就跑。老頭一邊赤著身子狂追,一邊在後麵大喊:“回來!回來!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克景東滴老百姓,想要師傅你帶我們回克!”

司機一聽,回頭看了看,氣喘籲籲地伸出四個手指說:“四塊錢一個,少了就克不成!”

他們把衣褲和破背包翻了個遍,最後才湊出五塊五毛錢。他們央求司機,說回城了到了家了,就立馬讓老婆拿給他,司機死活不答應。

最後,我從褲兜裏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司機說:“師傅,不用找,把你車上吃的喝的還有香煙,都給他們!”

他們樂壞了,一個個過來抱我,把我勒得喘不過氣。

天亮的時候,老頭問司機借了支筆遞給我,非讓我把地址和姓名寫在煙盒上留給他。他說這一百塊錢,他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還我。

我說不必,不必,大家相識一場,也算緣分。老頭不答應,這群漢子也不答應。我拗不過他們,隻好把地址和姓名工工整整地寫在煙盒上。我說歡迎來我家作客。

半月後,我從西雙版納回到大理。偶爾會想起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曆。

前幾天,收到了一封從景東郵來的掛號信。信裏除了有他們六人的合影外,還有一張皺拉巴巴的百元鈔票。時隔幾月,如果不是心裏夾寄了這張照片,我都差點想不他們六人的樣子,還有這一百塊錢的承諾。

我有點感動。忽然想起那條蜿蜒漆黑的山路,那團熊熊跳躍的篝火。在心裏,它們像老頭從火堆裏給我刨出的土豆,使我品得善良的真實和人性的溫暖。

讓我教你怎麽追我媽

狹路相逢

第一次見段老頭,我就特別不喜歡。真不知道我的單身媽媽,為什麽會把他帶到家裏來吃飯。

“嗨,你好,我叫段國勇,可以交個朋友嗎?”

這是段老頭跟我初次碰麵的開場白。他說這句陳腔濫調的時候,我正在客廳裏熱火朝天地打著魔獸世界。他明明見我兩手忙得不可開交,還裝模作樣地表示要跟我握手。

大手剛伸過來,我電腦的半個顯示屏就被遮住了。我斜著眼睛瞄了一眼,頓時吐血。什麽年代了?還穿個黑色的中山裝。你是打算冒充陳真呢?還是打算冒充霍元甲?

“行了,行了,昨日就已得聞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可憐小弟兩手無暇,實難顧及,望先生體諒!”幸好平日讀書不少,這次才沒給老媽丟臉。

第二天,我就主動登門拜訪了那個喜歡胡亂給別人介紹對象的居委會大媽。

“大媽,段英雄是你介紹的吧?”

居委會大媽疑惑地看著我:“咋了?見著麵了?喜歡吧?看看,我眼光就是不錯。人家這男人,自從妻子死後就一直獨身到現在,既不抽煙,也不喝酒,還不會賭博……”

“打住,打住,大媽,我們家需要的是像李連傑那樣的真男人,不是這種啥都不會,淨裝四好男人的極品演員。你看看他,瘦得個個柴棍似的,還偏要穿個中山裝,這不是把觀眾的眼睛往死路上逼麽?大媽,以後勞煩你介紹些靠譜的過來!”

“臭小子,你懂啥?現在還能找到幾個男人是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的?啊?再說了,人家那身板,多仙風道骨……難不成,得跟你一樣胖成洪金寶,才算真男人?”

“哎哎,大媽,討論歸討論,交流歸交流,不帶你這樣人身攻擊的哈!”

“又不是我說的,是你媽說的……不信,你自個兒去問問。”

老媽,我到底是不是您兒子?你怎麽還是到處亂說我胖呢?太傷人了。敢情我是您在超市購物滿200塊錢送的贈品吧?

冤家路窄

之後,段老頭成了家裏的常客。有事沒事隔三岔五就提著兩袋水果往我家跑。

我說:“段先生,請問你是無業遊民呢還是社會的五保戶?怎麽看你成天無所事事閑得慌呢?”

段老頭不說話,歪著腦袋看我擱在書桌上的作文。

“小夥子,你的文字挺有靈性,但是缺乏重點,沒有層次,條理也不清晰。”段老頭拿著作文本搖頭晃腦地說。

“哦,你也認識字嗎?奇了怪了,看來我們國家的掃盲政策還是很有力度的嘛!”我心裏很不服氣,一直以來,我的語文成績都在班裏名利前茅。

以為此事已經告一段落,豈料,段老頭竟然在飯桌上向我開炮:“大妹子,你這孩子挺聰明的,文字也好,就是缺少一個好的老師給點撥指正,如果你不嫌棄,我想在寫作這方麵教教他……”

還沒等段老頭說完,我就徹底火了:“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教我?你自己寫的很好嗎?你是哪根蔥哪根蒜?”

我幻想著段老頭瞪眼噴血摔門而去的場景,險些要笑出聲來。殊不知,他非但沒生氣,還跟我打了個賭:“淡定,淡定,實踐出真知。我是否有資格教你,一個月就見分曉。如果說一個月之後我不能讓你的作文水平進步,我立馬引咎辭職,再也不踏進這個屋子半步。如果說,一個月後,你有進步了,那你就必須接受我。”

原本想好好利用這個機會把段老頭打發走,可事實上,不到二十天,我就徹底輸了。段老頭不僅把我那篇修改過的作文推薦上了省報,還被某圖書編寫組的編輯看中,選進了中學生滿分作文叢書裏。

拿到稿費的當天,我請段老頭去學校外麵的德克士大吃了一餐。在靠窗的位置,我悄悄問段老頭:“老頭,你到底是何方神聖?貌似連我們老師都沒這些發表文章的門路。”

“什麽叫門路?這叫實力你懂不懂?看看,看看,這是什麽?你以為牛皮淨是吹的火車淨是推的?”

好吧,我承認,那一刻我徹底傻眼了。段老頭竟然有中國作協的會員證。最離奇的是,會員證上的筆名一欄裏,寫的竟然是我最喜愛的一位作家的名字。

拔刀相助

我不得不承認,這世界真小。而且,處處充滿了欺騙。我原以為那是一位作家的真名,弄了半天,原來隻是個筆名。

段老頭,你贏了,可你跟我媽成不成,那是你倆的事兒,我這關暫時是沒什麽問題了。

正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剛把稿費花完,麻煩事兒就來了。一個外校的小流氓,聽說我文筆好,竟然要挾我幫他寫封最直白的情書給校花。如果校花沒感動到接受他,他就要我好看。

這絕對是我見過的最二的流氓。

為了寫這封最直白的情書,我想了一夜,揉了很多稿紙,最後才想明白,最直白的表白方式,五個字就足矣——我們結婚吧!

結果,這辛辛苦苦想了一夜的五個字,隻換來校花姑娘的兩個字——去死!

中午放學剛走出校門,我就被四個小流氓圍住了。還沒等我開口解釋,就劈裏啪啦挨了一頓打。

我躺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到了雷鳴般的掌聲。我委屈極了,我再怎麽窩囊,也不至於這麽讓人痛恨吧?竟然有那麽多人在這個時候拍手稱快?

我鼓足勇氣一看,懵了。段老頭什麽時候冒出來的?他那幾招飛腿和擒拿又是從哪兒偷學的?

四個小流氓,最後都被他打得滿地找牙。我雖然趴在地上,但還是情不自禁地給他鼓掌。

段老頭站在人群裏,像江湖賣藝的俠士一般,雙手抱拳,轉圈答謝。

上小區樓梯,段老頭硬要背我,我說:“你看你那瘦樣,你背得動麽?”

段老頭滑稽地說:“小哥,你別看我瘦,我渾身是肌肉;你別看我高,我打架不彎腰!”

義結金蘭

段老頭怕小流氓回來尋仇,天天跑到學校門口接我。

雖說我是個男子漢,但對於這種堅持,還是挺感動的。最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能找到一種類似父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