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錦江賓館三樓宴會廳到十七樓套房區,坐電梯需要三十秒,走消防通道需要二十五分鍾,譚德亮在喝了一斤五糧液之後,在這條路上走完了一生。

至少他是這麽認為的。

譚德亮參加工作的時候,還是個充滿正義感的青年,他看不慣那些披著公仆外皮魚肉百姓的家夥,那個時候,他還隻是南京民航管理局裏的一個小科員,一個月靠著那點微薄的工資,連吃頓肉都是難得的奢侈享受。他的領導叫李萬年,科員們私底下都管他叫冬青,五十幾歲的人了,連根白頭發都沒有,當真是配得上萬年冬青這個外號,可惜李萬年並沒有活夠一萬年,事實上在十幾年前,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巨禍讓他的笑容永遠停留在了鏡框之中,而譚德亮,就是從那個時候嶄露頭角,從此青雲直上,當年幹瘦的羞澀小夥,變成了大腹便便,油光滿麵的民航管理局局長,而工作的地點,也從那個悶熱無比的南京變成了這冬夏皆宜的成都。

對這一切,他很滿意,除了那突如其來的雙規之外。

像往常一樣,譚德亮早早的從宴會廳裏溜了出來,除去吃不慣那簡單的菜肴和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勸酒之外,譚德亮還有一個理由,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雖然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但這又能怎麽樣呢,每天找他辦事的陌生人多了去了,一想到那個人畢恭畢敬的態度,譚德亮的眼睛就亮了,到了他這個級別,能拿到他的手機號碼,又需要這麽說話的,毫無疑問的,隻能是某個大企業的代表,而且,會送上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因此,他裝出一副酒力不支的樣子,坐上了電梯,卻萬萬沒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三個冷若冰霜的男人。

最要命的,其中兩個,他是見過的。官麵上的各種會議,這麽些年來,譚德亮參加了沒有八十也有一百了,雖然最長的可以開上一個星期,可是誰都知道,除了那麽有限的幾個小時來讀讀文件之外,剩下的可就是各種吃喝玩樂,旅遊觀光了,作為本地的幹部,自然要盡一盡地頭蛇的本分,每天晚上,譚德亮總會坐在酒店大堂裏,抽上一根嬌子,看看當天的報紙,耐心等待來自各地的同誌們下樓集合,跟著他這個領導出去尋歡作樂。

譚德亮第一次開始注意到這兩個人,還是會議進行的第二天,那天晚上,大家約好去錦裏看看。就在百般無聊的時候,他猛的看到了那個漂亮的姑娘。成都是不缺美女的,譚德亮也不是沒見過女人的初哥,可有著那麽一雙長腿,卻又那樣清秀可人的姑娘,他還是第一次看見。

譚德亮的口水都要滴下來了,他咂咂兩片紫黑色的大嘴唇,狠狠的咽了口吐沫,正要站起來悄悄的走近那個姑娘,好看個真細的時候,他突然愣住了。

“胡楊,那個瓜娃子,怎麽跟她一起的。”譚德亮一臉晦氣的默默罵了一句,收起了那份一澤芳親的浪子雄心,扭著大屁股又坐回了沙發上,順手抄起放在桌子上的報紙,舉在臉上,做出一副認真讀報的樣子,卻不住的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胡楊和那個女孩。

胡楊,是個悶葫蘆,更是個愣頭青,雖然在成都的官場上,外地人是很不吃香的,

想要更好的生存下去,在這個圈子裏,沒有一個歸屬是不行的,最為少數派,很少人會再去研究地域的區別,隻要你不是四川人,那就行了,雖然這樣的幫派不在少數,但胡楊,卻是一直被所有的幫派排斥在外的,連內蒙人都不要他。

究其原因,那就是,胡楊是個愣頭青,紀委的工作其實並不想大家想想的那樣,永遠需要像憲兵一樣,六親不認,恰恰相反,想要在這裏幹下去,左右逢源的本事是必不可少的,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今天跪在你腳下苦苦求饒的那個家夥,明天會不會突然就得到領導的青睞,一步青雲。

但胡楊卻很不一樣,他三十二歲做到紀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完全是因為他很悶,悶到可以和你大眼瞪小眼這麽幹坐一天而一句話不說,這樣的人,做秘書,無疑是最合適的,誰也別想從他這種人身上,套出一句話來,誰也不要指望,可以通過他來影響領導的判斷取舍,一種缺點,有時候卻可以作為一個極大的優點而得到無限的放大的,胡楊就是這種人,而且他很楞,也許是來自草原的緣故,對與錯,就是那麽簡單,沒有中間地帶。

閻王好欺,小鬼難纏。這是圈子裏的人給胡楊的一致評價,不管是外來的幹部,還是本地土生土養的領導,見到胡楊,腦袋總會瞬間大了一圈,胡楊是個悶葫蘆,沒有串門培養感情的習慣,他找上你,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要倒黴了。

這樣的一個名人,譚德亮是不會不知道的,說起來,他們還有幾分交情,不要誤會,胡楊是不會和譚德亮喝黃酒,拜把子的,譚德亮隻不過曾經悄悄的通過胡楊的手,除掉過幾個和自己不對付的家夥而已,當然,這一切都是匿名的,雖然有這份交情在裏麵,但譚德亮還是緊張起來,因為他知道,胡楊,是不會閑的沒事幹跑到錦江賓館散步的,如果不是有哪個家夥要倒黴了,那麽就是,他來這裏,是接人的。

果不其然,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從電梯走出來的時候,胡楊慌慌張張的站起身來,竟然難得的一臉恭敬的和兩個男人打起了招呼,那種態度,除了領導,還能是誰?

“小姐,請問剛才出去的那兩個人,是什麽來曆?”看著胡楊親手打開車門,把兩個男人讓了進去,譚德亮臉上的疑色更重了,他快走幾步,跑到前台,問道。

“好像是紀委的什麽領導吧,那天他們入住的時候,我聽他們說了幾句,都是北京來的,聽口氣傲的很,唉,真是一群難伺候的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