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國師

劉同壽先前表現出的,是無欲則剛的一麵,想借此掌握主動權,可張孚敬也是足夠老辣,馬上就很有針對性回敬了一招。饒是劉同壽做足了準備,可還是被這招突然襲擊打亂了陣腳。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求人說答案吧,那主動權算是交代了,接下來隻能讓人家牽著鼻子走;說不要,嘿,說的倒是簡單,可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劉同壽都沒有放棄那個答案的理由。

往大了說,搞清楚原因,他將來就可以有的放矢,針對性的忽悠皇帝了;往小了說,這個懸念要是不解決了,他晚上都睡不好覺。

看著好整以暇的老張,劉同壽在心中暗歎了一聲,這就是形勢比人強了,人家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底牌比自己多得太多。

誰讓自己老爹掛得那麽早呢?要不然的話,現在自己可是當朝太子,首輔算啥,一樣得上趕子巴結自己。

等哥將來翻了身,看哥怎麽收拾你這老家夥,不把你擺布成十八般摸樣不算完!

他心裏發著狠,麵上卻是一派情真意切:“那就有勞張閣老指教了。唉,其實上次在杭州,熊大人也指點過幾句,隻是小道太過蠢笨,卻是不得要領,白白辜負了熊大人的一番苦心,慚愧啊,慚愧。”

“哈哈哈哈……”張孚敬聞言一愣,然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極是暢快,把劉同壽搞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對方又是要鬧什麽玄虛。

“好,好,好!”

好半響,老張才止住了笑聲,他抬手指點著劉同壽,笑意不減的說道:“好一個寧死不吃虧的上虞小仙師,難怪閱人無數的李恭川也琢磨你不透。老謀深算的謝以中也吃了大虧,日靜說的不錯,你啊。天生就是個桀驁不馴,不甘於人下的,非常人所能用也!”

尼瑪,這些大人物就不能好好說話啊。老是瞬移很有趣嗎?這話題變來變去的,搞得人頭都大了。

先是虛情假意的誇我,然後又拋出個誘餌勾引我,現在又莫名其妙的點評上了,我說張老爺子。你悠著點好不好?

“咳咳,張閣老何出此言啊?”發現玩瞬移玩不過老張,劉同壽使出了裝傻這個絕技。

張孚敬依然沒正麵回答問題,而是一擺手,直接把劉同壽給堵回去了:“罷了,老夫此來,目的非你所想,你且隻管聽著便是了。”

成功無僥幸。張孚敬給劉同壽好好上了一課。同時也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和好奇。越挫越勇,這才是天才魔術師的本色。

他不再試圖在詞鋒上做文章,而是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要看看張孚敬的葫蘆裏到底買的什麽藥,然後再給對方一個驚喜。

“熊長盛跟你說的,是他自己的領悟。錯,倒不能說是錯了。但卻失之籠統,不夠細致。當今不喜歡張揚的臣子。隻是表象,若真是不喜歡,當年老夫和子實又怎麽可能邀天之寵?當年我們在南京鬧出的動靜,卻也未必在你之下。”

聽張孚敬提起了舊事,劉同壽心中也是一動,對方表達的意思是其一,其中隱含著的誠意則是其二。

老張似乎真的有點誠意,或者說準備下點本錢了嗎?劉同壽猶疑著問道:“閣老的意思是,投其所好?”

“不錯。”張孚敬頷首微笑,肯定了劉同壽說法的同時,也對劉同壽的機靈表示了讚歎。

他提起和桂萼的往事,顯示誠意,劉同壽馬上就換了稱呼,借此拉近距離,小道士不跟人玩針鋒相對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可是……”劉同壽覺得老張一點都不可愛,說話老是藏著掖著的。

張孚敬不答反問:“同壽,你認為陛下最喜歡,或者說最渴望的是什麽?”

答案就在嘴邊上,劉同壽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長生不老,萬壽無疆。”

“嗯,”張孚敬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突然長歎了一聲:“雄才偉略如秦皇漢武,終究也怕了這生老病死,想尋求超脫之道,當今天子又豈能免俗?”

他這話似是幫嘉靖開脫,又像是純粹的歎息,不過,他想說的並不是這個,隻聽他話鋒又是一轉:“但陛下如今最喜歡的,卻不是這個,至少現在不是。”

“怎麽可能?”劉同壽差點蹦起來,別的自己能搞錯,但這一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搞錯。正德到底是怎麽死的,對後世人來說,還有懸念;嘉靖想長生不老,那是板上釘釘,一點質疑的餘地都沒有的!

“怎麽不可能?”張孚敬直接反問道。

“這……”劉同壽眨眨眼,有點愣神,“皇上不是喜歡道士嗎?”

“嗬,”張孚敬似笑非笑的打趣道:“喜歡道士就是想長生不老?那同壽你既是道士,又起了這麽個名字,看來,你也是很喜歡長生術的了?”

“您說這個幹嘛啊……貧道這道士是不作數的。”劉同壽撓撓頭,哥原來也是這麽想的,現在我已經知道名字的來由了,但這事兒就不能隨便給人說了,說完把你嚇個好歹的咋整?

“不說就不說,咱們接著拿秦皇漢武說事兒好了。”張孚敬笑得極為慈祥,倒像是東山鎮的那些鄰家老伯。

“同壽你說說看,始皇帝是什麽時候才琢磨起長生不老這件事的?是他跟呂不韋明爭暗鬥的時候?還是他橫掃**,指揮大軍東進的時候?漢武帝呢?是他在上林苑練兵的時候?還是他簡拔衛霍,北擊匈奴的時候?”

“都不是……”劉同壽有點明白了。

秦始皇和漢武帝年輕的時候,處境都相當不利。秦始皇身邊有呂不韋、嫪毐這樣的權臣,還有覬覦王位的兄弟;漢武帝則是一直被竇太後壓得死死的,想練兵,都隻能帶著侍衛在上林苑折騰。

這二人能夠在逆境中奮起,成就偉業,當然不可能一邊大喊著‘我要長生’這種不靠譜的口號,一邊去拚搏,隻有仙俠小說的主角,才會那麽幹。

張孚敬悠然說道:“陛下如今春秋鼎盛,眼前的榮華尚且享受不過來,哪裏又會考慮長生不老這種虛無縹緲之事?縱是想,隻怕也要到二十年後,皇上才會認真的考慮這個問題吧。”

得,天下就沒蠢人,哪有幾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一天老琢磨老了之後的事兒啊?那個叫杞人憂天好吧!古人早就總結過了。嘉靖也不傻,他長生是晚年才有的事,至於後世的評價,則是蓋棺定論的綜合評述,根本就沒劃分時間段的。

劉同壽拍拍腦門,他算是發現了,犯傻的是他自己,成也史書,敗也史書,在嘉靖身上,他算是被史書給帶到溝裏去了。

對了,還有他老爹正德的那樁公案,史書這玩意不能盡信啊!

“那皇上崇道又是為了什麽?”張孚敬敞開了說,劉同壽也敞開了問,反正這裏又沒別人,張孚敬想害他,也不會用這種手段。

“這個麽……”張孚敬停頓了一下,不是因為遲疑,而是在總結歸納:“道士給陛下帶去的好處很多,有些你也知道的,比如那龍虎訣,養生健體之道……陛下從小體弱多病,若非元節盡心調理,也許……”

又是一樁史書上沒有的秘聞,嘉靖和道教原來還有這種淵源,劉同壽恍然大悟。

難怪漢家皇帝都喜歡道士呢,道士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啊!和光會念經忽悠人的和尚全然不在一個檔次上,這不,嘉靖同學就是由醫入道,然後又愛上了雙修,其間又不知曆經了怎樣的過程,最終才過渡到終極目標——長生不老的。

劉同壽苦笑著搖搖頭,自嘲道:“早知道這樣,我在江南開一家名滿天下的青樓就結了,倒是省事了,說不定……”

“說不定?”在劉同壽發現說漏嘴之前,張孚敬就已經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的意思,“說不定聖旨早就到了?恭川說你早有此意,老夫本還有些遲疑,現在看來,這話卻是不錯的。”

我擦,這老頭不會是故意麻痹哥,然後套哥的話吧?狡猾啊,灰常灰常地!

張孚敬向劉同壽一擺手,打斷了他的爭辯,“同壽,老夫說了,此番來意非你所想,你的消息來源,意圖,老夫一概不會多問,你隻管安心聽著便是。”

安撫過小道士,他也不等劉同壽反應,又繼續說起了之前的話題:“你這想法其實是不錯的。你初赴餘姚進行的那個計劃,雖然隻是個圈套,但陛下聽聞之後,卻曾大為動心,若不是你後來又鬧出了其他亂子,你早就如願以償了也未可知。”

哈?原來如此,在嘉靖十三年,**情動作片的導演,遠比做神棍有前途啊!

張孚敬繼續解釋,或者說打擊劉同壽:“陛下確實一直為宮中嬪妃不足之事而苦惱,選秀女牽涉多,花費又大,這些難題被你一一言中,並且還很有針對性的提出了解決方案,據老夫所知,陛下將有關你這個計劃的奏報看了不下數十遍,你想想……”

我想,我想個頭啦!教條主義害死人啊!劉同壽確實被打擊得不輕,真是騎驢找驢,原來他早就已經把大門敲開了,然後又自己給關上了……對了,亂子,老張似乎意有所指啊。

“閣老,您說的亂子是指……”

“嗯,所以老夫問你,你知道陛下最喜歡的是什麽嗎?”張孚敬又把話題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