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帶著幾個徐經等人在這王家的門前。

歐陽誌木著臉,麵無表情。

徐經則陪著笑,看著恩師,就很開心。

劉文善宛如透明人一般。

方繼藩一臉煩惱的道:“你們以為恩師喜歡和這王鼇打交道,我與他,文武殊途,有什麽好打交道的。若不是他厚顏無恥,死乞白賴非要叫我一聲賢侄,還強迫我叫他一聲世伯,隔三差五,非要請我來他家裏坐一坐,為師才懶的理他。”

方繼藩歎了口氣:“可為師沒法子啊,他是吏部天官,為師得為了你們這些不爭氣的家夥落下臉來求人,好在這王鼇,還算是和藹可親,為師不要這張臉了,總還有些安慰,待會兒,你們都不要說話,看為師和王鼇談笑風生。”

徐經道:“恩師為了學生人等,真是……”眼睛紅了。

劉文善卻覺得,這一句不爭氣的家夥,好似是專指自己,麵一紅,低垂著頭,不敢直視方繼藩。

歐陽誌沉默來了老半天,感慨道:“恩大恩大德,學生無以為報。”

方繼藩嗬嗬一笑,正說著,卻見一個官員氣咻咻的走了出來。

他抬眸,隻看了方繼藩等人一眼,有一種羞憤欲死的感情湧上心頭,說著,便疾步到了不遠處的轎子裏,鑽入轎子,走了。

方繼藩有點懵,這人是誰,這般囂張。

等方繼藩恍神的功夫,過不多久,便見王鼇疾步而來。

通過中門的門洞,方繼藩見王鼇虎虎生風,徐經樂嗬嗬的道:“王部堂親自來迎接恩師了。”

方繼藩道:“低調。”

那王鼇險些要走出大門,卻突然駐足站定,接著,死死的盯著方繼藩。

方繼藩便笑起來,遠遠的道:“世伯,你好呀。”

王鼇臉色一變,麵如死灰,他背著手,凝視著方繼藩,突然從牙縫裏崩出一句話:“方繼藩,你還敢來?”

這話……是啥意思來著……

不等方繼咀嚼王鼇的深意,卻見王鼇突然振臂一揮:“都聽好了,此子與我不共戴天,拿住他,給老夫狠狠的打,有什麽事,老夫一力承擔!”

話音落下。

卻從這院牆內,突然湧出許多人來,顯然,都是王鼇的家人,有老有少。俱都帶著棍棒,一齊殺出:“打呀!”

“……”

徐經最先反應過來,大叫道:“恩師,快走!”

轉身要扯方繼藩,卻見方繼藩早已嗖的一下,人已跑遠。

劉文善和徐經二人,自是健步如飛,朝方繼藩追去。

隻有歐陽誌,依舊站在那裏,而後,無數蜂擁的人與他擦身而過,歐陽誌這才醒悟:“恩師,等等我,跟著一群喊打喊殺的王家人,朝方繼藩追去。

這是方繼藩最恥辱的一日,他足足被人追了幾條街,若不是自己跑的快,百分百要撲街了。

方繼藩萬萬料不到,王鼇竟是這樣的狠人,不就是砸了他的飯碗嗎,我還是孩子啊,何況年關剛過去,大過年的,這臭不要臉的家夥。

方繼藩咬牙切齒一陣,想著要不要報複,回過頭:“歐陽誌呢?”

徐經和劉文善氣喘籲籲,這時也意識到,歐陽師兄不見蹤影了。

“歐陽師兄是不是遇到了危險?”

方繼藩搖搖頭:“不會的,王鼇那老匹夫,其實也並非是真的敢動手打人,他是做個樣子,是要顯出自己是清白人,沒有和我沆瀣一氣,這手段雖是過激,可他知道輕重的,這個老匹夫……歐陽誌不會有事的,你們不必擔心。”

“……”徐經腦子發懵,看著睿智的恩師,他沉默了很久:“那恩師跑啥?”

“……”方繼藩摸摸腦袋:“是呀,我跑個啥?”

方繼藩搖搖頭,咬牙切齒一番,而後歎了口氣。

人生真的很寂寞啊。

…………

坤寧宮。

張皇後滔滔大哭,一把抱著骨瘦如柴的張鶴齡,眼淚不可遏製的嘩嘩落下:“你們真是不成器哪,父親在天有靈,若知道你們這樣沒出息,這般胡鬧,不知會氣成什麽樣子,瞧瞧你的樣子,你這是吃了多少苦頭哪,你還將延齡留在了萬裏之外,你這是做人兄長的樣子嗎?延齡現在指不定,還在吃什麽苦呢,難道你就忍心?從前你們……總還聽話,可怎麽越來越大,人卻糊塗了,這世上,還真有你們不敢幹的事兒啊……”

說著,搖晃著弱不禁風的張鶴齡:“你說呀,你說呀,你說一句話。”

張鶴齡眼圈發紅:“姐……我好餓。”

張皇後咬牙切齒,一麵罵道:“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兄弟,豬狗不如,成日遊手好閑倒也罷了,竟是越發膽大包天。”一麵給宦官使了個眼色。

片刻之後,一桌酒菜便上了來,自是美味佳肴,張鶴齡眼裏放光,猶如掉進了米缸裏的老鼠,大快朵頤,先撕了一個雞腿,在口裏啃著,一麵道:“好餓啊,阿姐,你知道不知道?那船上,先是吃肉幹,吃豆子的芽,到了後來,什麽都沒得吃了,就捉老鼠吃,那船上,連老鼠都骨瘦如柴,該死,皮包著骨頭,吃不出幾錢肉來,等回到了京裏,吃了兩碗粥,還是覺得餓,今兒到了阿姐這裏,才真正有了肉吃,我……我……”

張皇後咬牙切齒道:“回來了還喝粥?”

雖然是恨鐵不成鋼,恨不得將這兄弟拍死,卻見他哢擦哢擦啃舐雞腿的樣子,還是熱淚盈眶,心裏不免有所安慰。

張鶴齡含糊不清的道:“窮唄,得省著點吃,不然張家就完了。”

張皇後道:“這一趟出海,掙了這麽多銀子,內帑都是幾百萬兩,聽說無數水手,都是一夜暴富,還窮?”

張鶴齡意味深長的看著張皇後:“我沒取分文哪,全賞賜給人了。”

張皇後不信。

張鶴齡不在乎別人的理解,卻是美滋滋的樣子:“隻惦念著這點兒銀子有什麽意思,阿姐,我將來是要發大財的,將來拿一百艘船,都裝不下我的金銀,這些該死的……”接著,開始含糊不清的說著窮鬼、傻子之類的話。

張皇後其實也不盼著其他的,隻求自己兄弟能平安就好。

張鶴齡風卷殘雲,轉身便要跑。

張皇後叫住他:“走什麽?”

“我去見見水手們去,他們到京了,阿姐,飯菜用荷葉讓人打包好,送我府上去,我夜裏還吃。”

一溜煙,便沒了蹤影。

……………………

自天津衛來的水手們已陸續到了西山。

陳二狗,不,陳虎便是其中之一。

安頓了家裏的事兒之後,他便朝京師出發了。

這一個個出現在京師裏的人,個個氣質和尋常人完全不同,雖是麵黃肌瘦,好像弱不經風的樣子,卻顯得格外的精神,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眼底,似乎藏著許多的事,這些水兵和水手,在汪洋中所經曆和發生的事兒無人知曉,可他們登上了陸地,哪怕盡力想要掩飾自己的不同,掩飾自己過往的經曆,卻也無法掩藏他們與尋常人不同。

…………

朱厚照躲在暗室裏,提著刻刀,吹著口哨,小心翼翼的雕刻著什麽,一旁的方繼藩,則是擇選著不同配方調製的紙張,最後方繼藩選取了一種配方的用紙,朱厚照心靈手巧,最終雕出了一個版子。

雕版上了紅色的印泥,啪嗒一下蓋在了紙上,正反兩麵,而後,對著燭火,方繼藩開始看這印了雕版的紙上細節。

“有暗記嗎?”方繼藩目不轉睛。

“有呢,你仔細瞧瞧,我藏了許多暗記,不是本宮吹噓,尋常人想要偽造,肯定偽造不出……”

方繼藩頷首,很滿意,太子殿下一專多能哪:“墨水也要專門調製,得有分別,這紙張、墨水,還有雕版,都要有區分。”

朱厚照小雞啄米似得點頭。

“還得有號碼,每一個號碼,都要對應上,發出去多少,號碼多少……用阿拉伯數字。”

“阿拉伯……”朱厚照道:“阿拉伯是誰,他還懂算數,拎本宮麵前來瞧瞧。”

“……”方繼藩用一種宛如智障一般的目光,看了朱厚照一眼,最後決定懶得理他。

水手們有大筆的財富,可是他們畢竟是草根,一群草根,哪怕是如今發跡了,家裏藏著這麽多金銀,安心嗎?

因而,方繼藩想起了一個辦法,在西山建立一個錢莊,放出鈔票,鈔票對應著黃金和白銀,如此一來,水手們需要現銀了,就可以隨時取兌,有了這近千萬兩金銀作為儲備金,這些放出去的鈔票,自然而然,也就底氣十足,如此一來,水手們方便了,手裏帶著鈔票即可,儲存也容易,要銀子花了,來錢莊便是,其他的,統統讓西山錢莊代為保管。

另一方麵,對於鎮國府而言,這也是一次第一次金融的嚐試,隻要信用好,鈔票可以隨時兌換足額的金銀,隨兌隨取,這信用,也就有了保障了。

總之,和大明寶鈔那妖豔JIAN貨不一樣!

………………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