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齡也宛如出征的大將軍,他取代了一個總旗官,有自己獨立的小艙房,隻是這艙房極小,他一進去,周臘便也鑽了進來,兩個人幾乎貓著腰,點了鯨油的油燈,在這微弱的光線之下,打開了輿圖。

張鶴齡貪婪的看著舊金山的方向。

這是他朝思暮想之地,這些日子,他都在做夢,夢到了自己在金山上,愉快的玩耍。

最愉快的事,在這個夢裏,沒有他的兄弟張延齡,這個廢物,累贅!

他眯著眼,眼裏放出光。

周臘則舔舔嘴,看著輿圖。

“我們現在還在天津海域,要到達舊金山,還有許多路要走,上一次,他們抵達木骨都束,足足花費了九個月功夫,不過他們是探索,走的慢一些,這一次,可能半年功夫就要抵達。接下來,就輕易了,沿著昆侖洲一路向南,抵達了這最南端,再繞過去,北上……”

周臘繼續道:“最精彩之處就在這裏,船隊需跨過這巨大的一片海之後,才可抵達這黃金洲。此次上船,我們帶了三十多個心腹,總而言之,一定要讓船隊,抵達此處不可。”

張鶴齡樂了:“這樣的話,我們就發財了?”

“是的,我們不但發財了,而且還可立下赫赫功勞。抵達黃金洲之後,想要深入這大洲的腹地,必須得有立足點,你看,東西我帶來了!”

說著,周臘從懷裏拍出了一份聖旨,他朝張鶴齡對視一眼,兩個人開懷大笑,張鶴齡道:“哪兒搞來的?”

“太子那兒,我跑去東宮,和太子討教一些學問,太子殿下看我前些日子對他老實,便傾囊相授了,製了好多份旨意呢,太子殿下,真是神乎其技啊,一根蘿卜,小半盞茶的功夫,大印就成了,跟真的一模一樣,還有所用的雲紋紙張,還有筆跡,都是一模一樣,不信你看看。誒呀,太子也算是手藝人啊,有時候真佩服他。”

張鶴齡說著,從懷裏取出了放大鏡,這放大鏡,也是西山玻璃作坊所製,他仔細的看著每一處細節,倒吸一口涼氣:“神了,無論是印,是用紙,是卷軸,還有這筆跡,一點破綻都沒有。”

周臘笑嘿嘿的道:“咱們這也算是欺君罔上了。”

張鶴齡滿不在乎。

當今皇上,是自己的姐夫,自己是他的小舅哥。

張鶴齡是一丁點都不怕的,想當初,他被禦史彈劾了數十條大罪,哪一個大罪,都夠掉幾個腦袋了,可又如何,本小舅哥,也就是被皇上喊去了宮裏,姐夫讓自己在暖閣,秉燭夜談,苦口婆心的教誨了自己一夜,說這樣是不對的呀,真的不對呀,可又如何?教訓了一晚上,次日一早,拍拍屁股出宮,啥事都沒有。

張鶴齡道:“這明明是太子殿下的旨意,跟咱們沒關係。”

周臘樂了:“呀,你我想到了一處了,出了事,這旨意,是太子製的,栽在他的頭上,準沒錯,大不了,往後見了太子殿下,繞著一點走就是了。可那時候,我們已經發了大財,誰能奈我何?”

張鶴齡忍不住感慨萬千,一拍周臘的肩:“小周啊,從前看不出,你竟是這樣的人,早知如此,當初咱們爭執個啥?”

周臘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如今,這世上,我隻佩服一個半人,一個是方繼藩,半個便是張世叔。”

張鶴齡樂了,小淘氣,說話這麽耿直,非要將我老張比做半個,我哪裏比方繼藩差了。當然,張鶴齡不在乎明聖上的事,無所謂,莫說是半個,就是有人說自己是*,隻要給銀子,這又有啥關係?

他拿起聖旨。

這是一份敕封的詔書。

當然,是密詔,關鍵時刻才能拿出來的。

詔書裏,敕封張鶴齡為鎮國府黃金洲屯田千戶官,船隊至美洲,一應陸上事宜,張鶴齡做主。張延齡為副千戶。周臘比較謙虛,也是副千戶。

有了這道密旨,就不擔心,船隊繞過了昆侖洲之後,不繼續西進了。且到了地方,一旦登陸黃金洲,張鶴齡也打算好了,立即以聖旨的名義,占山為王,先將地占住,至於那黃金種子,還有舊金山,還在大陸的更西之處,不過這不要緊,既然那兒有舊金山,肯定……這黃金洲,有的是金子。

誰擋著自己發財,幹死他*的。

一想到此,張鶴齡眼睛發紅,現在自己有密旨,有國舅的身份,還有數十個心腹,更有周賢侄這般有擔當的家夥輔助,這黃金洲,他得改姓張了,不不不,還得姓朱,但是金子得姓張。

“將旨意收好了。”張鶴齡笑嗬嗬的道:“現在且不要泄露身份,到時再說。”

“我懂。”周臘道。

艙外頭,張延齡在看門,張延齡拚命的咳嗽,似乎是有人來了。

張鶴齡出去,厲聲道:“幹啥?”

張延齡可憐巴巴的看著張鶴齡:“哥,我餓了。”

張鶴齡氣的七竅生煙:“餓餓餓,餓個屁,咱們是去辦大事的,辦大事的人,知道不?辦事的人,餓個十天八天,身上挨幾刀,算個什麽,活該你受一輩子窮。”

張延齡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

方繼藩在船隊出發後的第二日,便被匆匆的詔入宮中去了。

這次去的是仁壽宮。

方繼藩哪裏敢怠慢,等到了仁壽宮,便見太皇太後和張皇後都在此。

兩個婦人,身邊是弘治皇帝,弘治皇帝顯得很焦灼的樣子。

而朱厚照則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顯然,此前遭了不少罪。

方繼藩正待要行禮。

弘治皇帝卻是冷著臉,擺擺手,示意方繼藩先不要說話。此後,冷冷的瞪著朱厚照:“你又偽造聖旨,這是第幾次了?竟還敕封你的幾個叔舅,你……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你說,是不是你和他們蓄謀已久,想將他們送出海的。”

“不是。”朱厚照委屈巴巴的道:“兒臣沒有啊,那周臘來,說很敬仰兒臣,想見識一下手藝,兒臣心裏想,畢竟都是親戚一場,他既佩服兒臣,兒臣就給他瞧瞧,問他偽造什麽,他說了,兒臣便照著做了……”

弘治皇帝氣的臉色鐵青。

他冷笑:“好啊,到了現在,你還不說實話。這三人,一下子不知所蹤,聽他們府上的人還說,可能出海去了。朕就覺得不對,誰給他們三人,這麽大的膽子,朕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讓禁衛一去你那東宮,一搜,便什麽都搜出來了,若是沒搜出那草稿,你會乖乖承認?”

弘治皇帝說著,狠狠將一份聖旨的草稿摔在地上。

方繼藩趁弘治皇帝不注意,將這草稿撿起來,卻是皇帝敕封三人為鎮國府黃金洲屯田千戶所千戶的詔書。

方繼藩忍不住咋舌,有點懵……

弘治皇帝又厲聲道:“到了現在,你竟還說他們三人哄騙了你,你真是越發的膽大妄為了,不但膽大,事後,還想將這一切,推到他們的頭上,你…畜牲啊,你可知道,他們這一走,就追不回來了,你的曾祖母,你的母後,遲早要給你氣死…”

朱厚照似乎也看出了問題的嚴重。

今日,便連曾祖母和母後,都沒幫自己說話了,二人都氣的不輕。

他忙道:“真是被周臘糊弄了,父皇明鑒啊,兒臣再怎樣,也不至於讓他們出海去,兒臣也沒有想到啊。”

“還說沒有?”弘治皇帝四處去尋鞭子,已氣的七竅生煙。

難道……

方繼藩瞬間明白了什麽,連忙道:“陛下,臣鬥膽……交代了吧。其實這三人,是臣誆騙他們出海的,他們有意出海,臣非但沒有阻止,反而暗中慫恿了他們,誰曾想,他們竟拉了殿下下水,陛下明察秋毫……這千錯萬錯,都在臣的錯。”

方繼藩決定老實認罪。

這是大事,這麽大一個黑鍋,無端端的被太子背了,方繼藩於心不忍,畢竟,方繼藩是個有道德的人。

朱厚照一聽,愕然。

老方……真仗義啊。

弘治皇帝卻是勃然大怒:“方繼藩……”

方繼藩打了個哆嗦,想到各種最壞的可能。

弘治皇帝怒斥道:“到了如今,你還想給太子背這個黑鍋,這個幹係,你背的動嗎?你可知道,這是何其嚴重的事,你們兩個,蛇鼠一窩,都不是東西。”

啊……

方繼藩一愣。

又成了自己要給太子背黑鍋了?

沒有啊,明明就是我方繼藩啊,我方繼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個誠實的人哪。

弘治皇帝雖是惱恨方繼藩‘欺君罔上’,到了這個時候,還想給朱厚照戴罪。卻是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這個家夥,還是很不錯的,他和太子,真的是手足情深啊,這樣的罪他也敢站出來。

反觀朱厚照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到了現在還躲躲閃閃,死不承認。

人家方繼藩再怎麽胡鬧,也曉得輕重,還曉得什麽叫義氣,你呢,你是太子,做了事不敢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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