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皺眉起來。

“宮禁之中毆鬥,還有王法嗎?此事定要追究到底,廠衛不可等閑視之。”

蕭敬聽罷,唯唯諾諾的道:“是,是,奴婢遵旨。”

張皇後在一旁亦是微微皺著眉頭道:“是呢,毆鬥倒也罷了,竟還痛毆駙馬都尉,這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沒有先例的。”

弘治皇帝臉抽了抽,他想解釋一下,此事依著他的了解,可能被毆的是江彬,可想了想,卻又沉默了,隻是道:“加緊著去徹查。”

蕭敬點頭,正待要走,突然,蕭敬道:“陛下……兵部那裏遞了條子,說是蔚州衛遠來,將士們聽聞陛下召入京師,個個這摩拳擦掌,隻盼能在陛下麵前顯露身手,陛下……兵部的意思,為了提振士氣,不妨……進行校閱蔚州衛。”

弘治皇帝聽罷,頷首點頭:“朕也想見識見識傳聞中的蔚州衛,既如此,命兵部安排去吧。”

…………

方繼藩出了宮,回了西山,便召了蘇月來。

方才打的大汗淋漓,手脖子有些腫痛,讓蘇月來看看。

蘇月小心翼翼的給師公上了藥,包紮。

方繼藩便道:“你們西山醫學院,有個叫劉艾的?”

劉艾……

蘇月愣了老半天,終於道:“師公,倒是有個叫王艾的。”

方繼藩便道:“我說的便是他,此人如何?”

“這個人……”蘇月皺眉:“脾氣有些怪,他一直堅持說,膳食才是最好的藥,和我們西山醫學院的理念背道而馳。許多人不願搭理他,說他這是妖言惑眾,他便逢人說,知道養豬嗎?近來養豬最是熱門,那什麽什麽官也不做,去養豬了。養豬之道,最緊要的就是讓豬吃飽喝足,這人也一樣,了解膳食,便能知道人所需的營養從何而來,養豬的道理,大家都能接受,何以這養人的道理,大家反而不能接受呢,他處處說這也是醫學……”

方繼藩不禁笑道:“此人真是個人才啊。”

蘇月聽著有些納悶,倒不好多問師公。

正說著,那王金元卻是心急火燎的趕了來。

“少爺,查到了。”

方繼藩打起精神:“查到了什麽?”

王金元就道:“一月之前,兵部提及蔚州衛的時候,小人便奉少爺之命,細查蔚州衛的情況,現在……終於有了眉目。”

一旁的蘇月卻是識趣,怕自己在這聽著不適合,就立即起身:“師公,學生告辭。”

方繼藩壓壓手:“你來聽一聽也不錯,反正你每日在這醫學院裏,待久了,難免孤陋寡聞。”

蘇月不禁感激涕零。

師公對自己,真是絕對的信任啊。

王金元道:“都說這蔚州衛,隻靠著一些田,便能養活自己,誠如少爺所說的那樣,馬無夜草不肥,這蔚州衛軍紀渙散,可不少的武官,家中的財富卻是不少,尤其是那江彬,他的兄弟,居然還在京裏買了幾處宅邸,而且竟都是一次性付清,沒有向錢莊借貸,錢莊查明了他們的賬目之後,更覺得蹊蹺,於是……便派出大量的人手,在蔚州附近明察暗訪,統計司這兒,也抽調了人手協助……這才發現,他們在蔚州衛,居然假扮馬賊,劫掠商賈,就在三月之前,有一個商賈帶著貨物,無故在蔚州失蹤,官府曾查過,最後卻是不了了之。此後,那商賈的貨物,出現在市麵上,這事……和蔚州衛有關。”

“不隻如此,這蔚州衛還牽涉到了許多事,譬如勒索商戶,殺人越貨,還有……勾結私鹽販子……”

方繼藩越聽越臉色認真起來。

其實大明到了現在,軍戶是個老大難的問題,朝廷不發餉,大家日子過不下去,軍紀敗壞,販賣私鹽,殺人越貨,許多都和官軍是有關聯的,這也是為何,民間會有匪過如梳,兵過如篦之類的話,也就是說,土匪過來掠奪,就像梳子一樣梳理了一遍把家裏財物都掠走,但是梳子齒與齒之間間隔大,仍有漏過的;篦子齒很細,形容兵丁過來掠奪,是明打明地,時間充裕,細細地搜刮,掠奪得比匪還要恨,不像匪至少還怕官府過來隻好匆忙地掠過就走。

這時代的兵丁,和後世的子弟兵是兩個概念。

其實,方繼藩甚至沒有查蔚州衛之前,就知道這蔚州衛定有問題,可……沒想到能這麽的糟呀!

能讓這種狗東西繼續過好日子?

方繼藩便肅然道:“所有的證據,都尋到了嗎?”

“正在搜羅,請少爺放心,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定能給少爺一個交代。”

方繼藩點頭,冷冷的道:“江彬此人……居然敢惹我方繼藩,真是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我方繼藩若是不收拾了他,以後還怎麽在大明立足?”

“給我細細的查,一定要查有實據,免得有人說……我方繼藩栽贓陷害。”

“是。”王金元抖擻精神。

西山這裏,雖沒有廠衛這樣的機構,可通過商業網絡,早已將觸角伸進了各行各業,甚至……依靠西山錢莊,大抵也能將一人的財產摸得清清楚楚,查一個人,從查賬開始,隻要賬目上有出入,那麽基本就十拿九穩了。

偏偏現在,是在常備軍設立的節骨眼上,倘若是罪證不夠詳實,難免讓人說方繼藩有栽贓陷害之嫌。

…………

江彬一瘸一拐的回了營地。

早有軍將來迎接他,江彬呸的一聲,口裏吐出血痰,這指揮使同知楊勇道:“指揮,這是……”

江彬眼眸裏,掠過了一絲陰狠。

似他這樣的人,不顧一切都想往上爬,好勇鬥狠,並非是善類。

他捋了捋身上的戎裝,道:“被狗咬了。”

本以為指揮是去見駕,將來前程不可限量,誰曉得……居然是傷痕累累的回來,這楊勇心裏打鼓,麵帶猶豫之色。

“怎麽,你有話要說?”

“這……”

“說吧。”

“方才,從蔚州傳來了消息,說是……有人在蔚州調查數月之前,那瓷器商的事,不隻如此……似乎……”

江彬臉色一變:“這個案子,不是已經結清了嗎?”

“這……指揮,若是東窗事發,隻怕……”

江彬麵頰上的肌肉顫了顫,他身軀也不禁打了個激靈:“是齊國公,這一次,好不容易獲得了賞識,可誰料,竟成了齊國公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齊國公……”楊勇麵上帶著駭然之色,他戰戰兢兢的看著江彬:“那齊國公可不是好招惹的啊,惹著了他,咱們還有命嗎?早知如此,我們便不來京師了,現在……該如何是好?”

江彬臉色冷然:“哼,富貴險中求,在蔚州,一輩子都無出頭之日,弟兄們想要吃香喝辣,不來京師,吃什麽?此次來京,我們蔚州衛,就是廟堂上諸公的棋子,任人擺布,可我們甘願做棋子嗎?隻是萬萬想不到……那齊國公……竟然查到了我們的身上,咱們經的起查嗎?這一查,你我便是十個人頭,也不夠砍的。”

楊勇嚇得兩腳發軟,差點站不住了。

卻在此時,有兵卒匆匆而來:“稟指揮,陛下有旨,責令兵部擇吉日,校閱蔚州衛,到時陛下親來觀禮,請指揮早做準備。”

江彬坐穩了,呷了口茶。

他知道自己置身於極凶險的局麵,一個不好,可能是萬劫不複,也可能是一飛衝天,自此之後,平步青雲。

他內心裏竟無恐懼,卻是的一股子野心,自內心滋長出來。

江彬揮退了那兵卒,深深的看了楊勇一眼:“事到如今,要做兩手準備,倘若……那齊國公……沒有查到什麽,咱們校閱兵馬,若是能蒙皇帝厚愛,到時,你我兄弟,自有一場富貴。可若是……”

他眼裏掠過了殺機,想到方才方繼藩對自己的拳腳,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倘若,當真逼得兄弟們沒有了活路,嘿……咱們本就過慣了刀頭舔血,商賈殺得,還有前年,一個路過的巡官也殺得,也曾和販子一起賣過私鹽,天王老子能給咱們富貴固然是好,可若是給不得,那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聲音壓得更低:“校閱當日,隻需一聲號令,弟兄們便動手,聖駕既來,那麽太子,皇孫,齊國公,內閣六部諸公都會來……到了那時……還不是咱們想要如何,就如何?”

楊勇一屁股跌坐下去,嚇癱了:“指揮……這……這怎麽可以……”

江彬麵無表情,麵上掠過了恨意:“當初分鹽販子的金銀時,你怎麽不說這樣的話。當初將那些富戶和商賈綁了起來,剜了他們的心時,你為何不說這樣的話?當初在那偏僻的陳家莊裏燒殺劫掠時,你可是衝在最前頭,怎麽,原來這世上,還有你楊勇不敢做的事?”

楊勇麵上慌亂。

他看著江彬。

江彬說出這番話時,卻好似是輕描淡寫。

他感受到江彬的體內,似乎有某種極危險的氣息,這等氣息,卻不知給自己的命運,帶來何種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