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的話,擲地有聲,在這殿中餘音環繞。
這樣的話,聽的不少人熱血沸騰。
這江彬……倒是孺子可教。
看看蔚州衛,人家賣兒賣女,也不給朝廷添麻煩呢,再反觀太子殿下和齊國公,這兩個敗家子哪裏是練兵,這是索命鬼啊。
弘治皇帝聽著……卻覺得這話……有些怪怪的。
或許……是弘治皇帝親眼見過賣兒賣女,饑寒交迫是何等的慘景,因而……他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熱血,反而……覺得毛骨悚然。
弘治皇帝的心裏有些不舒服,不過沒有做聲,因為他察覺到自己的肱骨之臣們,似乎對此很是讚賞。
大明的文武是割裂的。
對於文臣而言,他們自覺得武夫就該如此,畢竟……這是一群丘八,丘八們若是養懶了,養饞了,將來遲早尾大不掉。
文人對於武人的歧視,已經到了深入骨髓的程度,甚至……彼此之間再無同理之心。
弘治皇帝道:“朕還聽聞,蔚州衛鬥是敢戰之士,立下不少功勞,報上來的功績,朕是看過的……卿家練兵,確實非同一般,不知可有心得?”
江彬道:“頗有一些,卻不敢在陛下麵前班門弄斧。”
眾人不知道的是,弘治皇帝對江彬再無興趣了。
對他來說,太子是要錢,這個江彬,分明是要命啊。
可偏偏……弘治皇帝老成持重,自也不會表露出什麽,隻是道:“卿在京師,擬出一個章程來,送入宮中,給朕看看,至於蔚州衛的將士,長途跋涉,甚是辛苦,兵部予以一些犒勞吧。”
江彬也不知道今日自己的表現好不好,卻不敢去觀察弘治皇帝的臉色,於是瞥了馬文升一眼,卻見馬文升眉飛色舞,心裏便鬆了口氣。
看來……自己的表現,正合殿中君臣心意了。
想到此刻,他內心似有一團火,頓時炙熱起來,忍不住心裏想,列祖列宗啊,多虧了你們保佑,不肖孫即將要飛黃騰達,光宗耀祖了。
弘治皇帝隨即道乏,百官紛紛散去,江彬不敢走在前頭,而是一副順從的樣子,等諸公們都先離殿,方才一副謹慎的樣子走出殿去。
出了殿,見馬文升人等早已去遠,卻有一人,身穿蟒袍,背著手,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這是……
江彬立即抱拳道:“卑下見過齊國公……”
齊國公之名,哪怕是遠在蔚州的江彬,那也是知道的。
方繼藩道:“你這蔚州衛,倒是頗有意思,你今日當著聖駕說的話,可是你的肺腑之言?”
江彬立即一臉誠懇的道:“自是肺腑之辭,卑下豈敢欺君。”
“哼!”方繼藩頓時臉就冷了下來,義正言辭道:“你這利益熏心的小人,不過是有了被利用的機會,因而甘願被這內閣諸公和馬文升所利用罷了,口是心非,滿口胡扯,你以為太子與我看不穿你的詭計?”
江彬顯得惶恐,他當然知道,得罪了齊國公是什麽下場。
別看江彬傻頭傻腦的樣子,可此番進京,他聯想到太子設立常備軍的邸報,便大致知道,蔚州衛入京是做什麽。因而……他做足了把戲,便是要讓人知道,自己是可以利用的。
隻是……現在麵對齊國公……他底氣驟然有些不足了。
“齊國公,卑下並不明白你的意思。”
方繼藩冷冷道:“你以為,得了內閣和兵部的賞識,你就可一飛衝天?”
江彬心裏咯噔一下,這齊國公……真的太直接了。
江彬知道自己無法回避,他其實內心裏有些打鼓,甚至想過退縮,可隨即……
他猛地抬起頭來,居然放肆的盯著方繼藩,這眼神,滿是YU望,他貪婪的看著方繼藩身上的蟒袍,突然道:“卑下不過是區區指揮使,這輩子,怕也沒有什麽機會可以來京,可這一次,既然有幸能夠來此,那麽……飛黃騰達就在這裏,卑下為何不來?”
他一臉的,沒錯,我就是來求富貴的,富貴險中求,我知道會有危險,可又如何,我江彬也想吃香喝辣,想要成為大人物,既然內閣和兵部想要利用自己,雖然我可能因此而成為犧牲品,可多大的風險,就意味著多大的利益。
他眼睛赤裸裸的繼續盯著方繼藩身上的蟒袍,舔舔嘴,繼續道:“何況我聽聞,太子殿下也是愛才之人,他精通兵事,蔚州衛的兵練得好,我江彬哪一點也沒有不如人的地方,太子殿下未必會因此而嫌棄卑下。”
方繼藩:“……”
不得不說,對方繼藩來說,這個人也算是一個特別了。
第一次遇到一個這麽無恥卑鄙的人啊,方繼藩居然有點懵。
臥槽……難怪這個家夥,在曆史上能得朱厚照的賞識,這人很人渣啊,都快超越我方繼藩了。
此時,江彬笑道:“齊國公,您是國公,駙馬都尉,位極人臣,自是大人有大量,總不會為難卑下一個區區的蔚州指揮吧。”
方繼藩聞言,頓時大怒。
方繼藩的臉越發冷,道:“狗東西,我還偏就為難你如何?”
江彬咧嘴一笑:“這裏是宮中……”
隻是話還沒說完……
方繼藩已是揚手,一巴掌便摔過去。
啪……
一巴掌扇在江彬的臉上。
江彬愕然……
方繼藩一臉鄙視的怒吼道:“你看錯我方繼藩了,我方繼藩就是目無法紀,最喜以大欺小,倚強淩弱的人。”
江彬麵上,瞬間多了一個巴掌印子。
他捂著臉,後退:“這是宮中……是宮中……”
方繼藩齜牙,捋起了袖子:“你朝我吼這麽大聲幹什麽?打死你這狗東西!”
……
這奉天殿前的打鬧,頓時驚動了不少宦官。
陛下已擺駕去了坤寧宮。
那蕭敬正預備去司禮監,遠遠看到爭吵。
心急火燎的宦官衝了來:“幹爹,幹爹,不好啦,不好啦……”
蕭敬眯著眼,依舊遠眺:“咱知道打起來了。他們怎麽打起來的?”
“這個……兒子不知,要不要……去喊金吾衛……”
“喊個什麽?幫忙去啊,咱分明看到江彬毆打齊國公,你們還愣著做什麽,都給咱上!”
蕭敬一聲呼喝。
身邊的宦官們聽罷,摩拳擦掌,個個聽了幹爹的吩咐,要衝上前。
“回來。”
宦官們這才駐足。
蕭敬好整以暇的道:“記住了,當著齊國公的麵,就說……是咱讓你們去幫忙的。若是陛下過問,你們就說……是你們自告奮勇,自個兒衝上前的……”
宦官們覺得後頸涼颼颼的,有一種即將被推入火坑的感覺。
“去!”蕭敬呼喝一聲。
宦官們再不敢遲疑,一擁而上。
蕭敬在此時,已溜得沒影兒了。
方繼藩和數十個宦官,追著江彬便是一頓狠揍。
這江彬隻聽說過齊國公囂張,沒聽說過這麽狠。
卻不知哪個宦官,給方繼藩手裏塞上了一根藤條,方繼藩連追帶打,江彬隻好抱頭鼠竄。
江彬哪裏敢還手,隻是鼻青臉腫,好不容易擺脫出來,雖是咬牙切齒,深以為恥,卻不敢造次,灰溜溜的逃之夭夭。
方繼藩這才丟了藤條,一幹宦官圍著他,噓寒問暖,這個道:“齊國公您累不累,要不,給您倒一杯涼茶來?”
“公爺……您要不要歇一歇?”
方繼藩一揮手:“不必啦,似這等無恥之徒,竟說什麽士卒們賣兒賣女,也要為朝廷效命,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是拿著別人的血汗,來給自己做晉身之階,若是不打死這狗東西,如何顯得我方繼藩愛民如子,你們也滾吧,我心情不好,腦疾要發作啦。”
眾宦官聞言,個個恍然大悟,於是紛紛道:“公爺要不要請個精神科的大夫,抬出宮去,這樣才顯得……”
“滾!”
宦官們便一哄而散,頓時便沒了影兒了。
…………
弘治皇帝前腳剛至坤寧宮,後腳蕭敬便到了。
張皇後在一旁給弘治皇帝斟茶。
蕭敬急匆匆的道:“不得了,不得了……陛下,那江彬和齊國公……打起來啦。”
弘治皇帝還未反應。
張皇後頓時臉拉了下來:“江彬是誰,敢打繼藩?”
蕭敬:“……”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聞言之後,也有些懵了。
一個指揮使,敢打當朝國公,且還是自己的女婿,這怎麽說,都顯得不合理。
於是,他嚴厲的看了蕭敬一眼,似乎是在說,老實說來。
蕭敬立即道:“陛下,似乎是因為……那江彬與齊國公發生了什麽口角,齊國公受了什麽刺激,腦疾犯了,於是……於是……好在奴婢這宮裏的奴婢們見了,忙是上前去將二人拉住,這才沒有引發什麽大事,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雙方互有一些……一些小傷,齊國公似乎也沒有繼續追究,自顧自的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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