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劉傑的傷勢,方繼藩如遭雷擊。

這已是險象環生,命不久矣了。

天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然後,他想到了劉健。

在然後,他想到,劉健會不會剁了他呢?

很有可能。

人年紀大了,就不太容易理智啊。

雖然我方繼藩是無辜的。

可是……劉健的思維是極難預料的。

要救人!

趕緊!

方繼藩顧不得這麽多。

也懶得去完成皇帝的使命了,立即叫人準備了幾輛車,同徐經一道架著劉傑便走。

車隊一路西行,沿著道路,抵達了京師醫學院。

朱厚照抱著手,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先行的人,已經通報朱厚照了。

聽說來了個重症,而且非要自己親自診視不可,朱厚照頓時高興得不得了。

你方繼藩也有今日。

現在曉得本宮的厲害了吧。

人迅速的送到了蠶室內。

緊接著,一群醫學生像泰迪一般圍攏了來,不肯走了。

朱厚照虎目一瞪,大手一揮道:“看什麽看,滾開!”

醫學生們這才不甘心的一哄而散。

能見識見識祖師爺的刀工,這在醫學院裏,是一件祖墳冒青煙的事。

隻可惜祖師爺平日不太動刀,最初的那一批學兄們,運氣好,曾見識過。

後頭這些入學的學弟,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

朱厚照見了方繼藩,咧嘴,眼眸裏的得意之色就快溢出來了。

方繼藩瞪他一眼,一臉嚴肅的道:“殿下,要出大事了,劉傑傷重,生死一線,趕緊救治吧,如若不然,劉公非要砍死殿下不可的。“

“跟劉師傅什麽關係?”

方繼藩道:“這是劉公的兒子。”

朱厚照一怔,頓時也緊張起來:“那趕緊,快快快。”

他說罷,又冒出一個疑問,劉師傅的兒子死了,和本宮又有什麽關係?

算了,不想了。

蘇月親自帶著人布置好了蠶事,而劉傑則已送進了蠶室裏,衣服撥開,露出了可怖的傷口。

緊接著,蘇月遞上了沿途照料劉傑的醫學生所書的病曆。

朱厚照低頭看了看,也是嚇了一跳。

“這樣他居然還活著?了不起啊,壯哉,老方,這是一條漢子啊。”

方繼藩在一旁擦了擦額上的汗,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講這個。

朱厚照接著皺起眉來,道:“鉛彈入體,這是極可怕的事,從病曆上來看,他早該死了。前些日子,不是有幾篇相關的論文嘛,說的就是鉛彈入體的危害。”

鉛彈入體的危害,有不少人研究。

尤其是黃金洲那邊的醫學生。

畢竟在那個地方,經常和西班牙人作戰,中彈的人不在少數,因此研究者頗多。

朱厚照徐徐道:“這其中的危害有兩種,一種是急性,也就是說,鉛彈射入體內時,會夾雜著許多的異物進入身體裏,若是不能及時情理幹淨,則傷口勢必會迅速的感染,最終導致人死亡。當然,劉傑扛過了急性發作期,一方麵,是他的運氣,感染被他的身體抑製住了。而第二個危害,則是慢性,鉛是有毒的,鉛彈進入了身體,時間長了,不但會使傷口難以愈合,而且這鉛慢慢的浸入身體裏,會有許多慢性中毒的症狀。呼……你看看他,這就是典型的症狀。”

方繼藩忍不住道:“別嗦了,趕緊救人呀。”

朱厚照探了探劉傑的鼻息:“還活著,應該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他接著,檢視著劉傑渾身上下的傷口。

這觸目驚心的,統統都是刀傷和槍傷,看著讓人頭皮發麻。

而最致命的傷口,則在心口的位置。

朱厚照凝重的道:“這一槍真是不偏不倚啊,差一點點就要射入心髒了,若是正中心髒,那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這鉛彈在這位置,若是不取出來,他也是必死無疑,接下來慢性中毒,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可若是要取出鉛彈,又牽涉到了一個問題,因為距離心髒太近了,手術時稍稍有一丁點的閃失,這人便算是死了。一丁點的偏差都不可有,難怪那些家夥們不敢立即手術取出鉛彈,原來如此,他們是沒有自信心,不過細細想來,他們若是來做這手術,隻怕是九死一生,也隻有本宮來做,才有六七成的把握。“

方繼藩在旁聽著朱厚照細細的分析,卻是要急瘋了:“殿下不要廢話了好嗎?趕緊手術。”

朱厚照白了方繼藩一眼:“不說明白,怎麽曉得本宮的技藝高超,等本宮做成了,你們便覺得這手術一點難度都沒有,隻有明明白白告訴你們,才省的到時候你們過河拆橋。”

方繼藩:“……”

朱厚照這才氣定神閑:“準備輸血吧,確定他的血型,這是大手術,想要將他體內的鉛彈剔除幹淨,可是不容易的,而且這中彈的部位靠近心室,這附近的動脈諸多,稍不留神,可就止不住血的,幸好本宮近幾日在織毛衣,這手上的巧勁沒有荒廢下來,隨時做好準備。”

一切準備妥當。

看著病床上的劉傑,先是有人預備了輸血,而後,蘇月給他打了一針青黴素,作為消炎之用。

所有的手術器皿已是經過了消毒之後,朱厚照終於提起了刀,他顯得輕鬆愜意,一丁點都不緊張。

沒心沒肺的人,才最適合給人動刀子,治死了反正拉倒,死就死了,哪裏需要這麽多充沛的情感。

他輕輕的開始劃開了中彈部位的肌肉。

而後……

………………

弘治皇帝在奉天殿裏,正與內閣大學士劉健人等商討著關於取消徭役的事。

用納銀稅之法,替代徭役,而各地修建河堤等工程,則采取招募的方法。

取消徭役,這在十數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現在……國庫和內帑的銀子,還算充裕,而西山錢莊已經將觸角遍布在大明的每一個府縣,銀錢的作用開始發揮了效用。

以往的時候,這徭役最是擾民,百姓們不得不隨時等候官府的差遣,可謂是苦不堪言。

可現在,直接用銀稅來結算,不但官府征收起來方便,百姓們有了閑工夫,做一些閑活,便可掙來銀子,繳納稅賦。

這有利於人力的合理支配。

奉天殿裏,正是唇槍舌劍,這項大政,在天津衛、保定、京師,推行的效果都還不錯,可是……涉及到了兩京十三省,如此大麵積的鋪開,擔憂的問題就出現了。

地方官府失去了徭役的攤派,那麽,要修河堤,要修縣學,要修橋鋪路,總要有人來幹,征收來的徭役稅,自是進入地方府縣的府庫,由他們來招募工人,這裏頭就出現問題了,怎麽招募,銀子怎麽花,花多少……這……都是沒有定數的事。

劉健所提的方法,是派遣禦史巡按,分赴各方,進行監督。

而吏部尚書歐陽誌卻認為,禦史不懂經濟之學,讓他們去監督,隻怕是南轅北轍,內閣之下,有一個統計司,統計司裏,有許多的核算和審計人員,可以委派這些人去地方府縣,四處審計和翻查賬目,以防地方官吏上下其手。

弘治皇帝沒有發表意見,隻安靜的聽著大家的提議。

這事兒,說白了,沒有這麽快辦成,需要徐徐圖之,現在隻是聽取各方麵的建議罷了。

且弘治皇帝心裏,還在想著方繼藩的事。

說起來,方繼藩去了天津衛,怎麽還一點消息都沒有?這個時候,應該帶著徐經人等來複命了吧。

討論進行了一半,此時已到了正午,弘治皇帝是個體貼臣子的好皇帝,便命人上了茶點,君臣們就著茶點先填飽了肚子。

弘治皇帝趁著這個間隙,朝蕭敬低聲道:“去問問繼藩回京了沒有。“

蕭敬頷首點頭,立馬指使了一個小宦官去了。

眾人吃飽喝足,方才的討論雖然充斥了火藥味,不過到了閑暇時,倒是又都和顏悅色起來。

劉健笑吟吟的道:“陛下,宮裏的糕點實是美味,老臣都吃撐了。”

眾人都笑了,氣氛更是輕鬆。

弘治皇帝也微笑起來:“過幾日,命人送一些到劉卿家的府上去,不過劉卿家年邁,萬萬不可暴飲暴食。”

劉健點頭,謝了恩典。

正說著,外頭有小宦官匆匆進來,道:“陛下,齊國公回京了。”

弘治皇帝聽罷,眉一挑:“回了京,竟也不見人,怎麽,他還避開了朕?家國大事,怎麽可以兒戲,朕可想念著徐卿家等人,想念的緊。“

那小宦官便開始躲躲閃閃的。

聽到弘治皇帝批評方繼藩,許多人眉開眼笑,怡然自得的樣子。

那狗東西,平日大家拿他沒法兒,聽皇帝罵一罵他也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隻有歐陽誌,麵上先是古井無波,片刻之後,才微微皺眉。

劉健倒是笑著對那支支吾吾的宦官道:”有什麽話,說便是了,難道齊國公的腦疾又犯了,不便覲見?"

劉健還是很有幽默細胞的。

說起腦疾的典故,奉天殿裏,頓時又蕩漾起了歡樂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