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落支說完,就有些後悔了。
便見大明皇帝竟然陷入了沉默。
孤落支心裏更是忐忑不安。
良久,弘治皇帝卻是微笑:“嗯,卿家退下吧。”
態度堅決。
孤落支心裏一咯噔。
一切嘎然而止,既無雷霆,又無雨露,卻不知,弘治皇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越如此,越是令人擔心。
可是他不敢怠慢,忙是行禮:“臣下告退。”
出了奉天殿,自有人指引著孤落支出宮,回到了鴻臚寺的住處。
似乎……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他剛剛回到了鴻臚寺,卻有人前來拜訪。
這令孤落支心裏不禁厭煩。
此刻他正回味著今日在殿上,與大明皇帝的奏對呢。
他努力的回想著今日的細節,生怕錯過什麽。
作為使臣,同時,也肩負著刺探大明朝廷動向的責任。
可是細細想來,卻又發現,好似並沒有什麽值得推敲的。
隨即,卻又鴻臚寺的同伴們來了。
暹羅國使臣,還有三佛齊以及亞齊,勃泥國使臣盡都來了。
平時大家都住在鴻臚寺,抬頭不見低頭見。
而且,大家都是鄰國,大明對於西洋諸國的態度,很多時候都是一致的,這也讓他們不自覺的走動的多起來。
聽說孤落支得了皇帝陛下召見,對於各國而言,都不禁提起了心來,想要探聽一下,大明對真臘國的態度。
這七八人進來,各自行禮。
他們這些使臣,到了大明,早已習慣了京師的一切,享受著這京師的好處。
此時,各自落座之後,照舊,大家喝著茶盞,先是學著漢人一般的寒暄。
無非是,吃了嘛?
暹羅國使臣咳嗽,不禁單刀直入:“孤落支兄,敢問,此次皇帝召你前去,可是因為前些日子,坊間關於佛朗機人的事。”
孤落支對此,顯得極為忌諱,卻見其他使臣紛紛看著自己,一個個露出意味深長之色。
孤落支隻好道:“是。”
這是瞞不了人的,哪怕他們不能從自己口裏探聽出來,也有其他的渠道。
那三佛齊國使者呷了口茶,卻不由道:“大明朝廷震怒了。”
“倒也沒有,皇帝一直和顏悅色,這都是謠言,我當然盡力駁斥。”
“這樣說來,大明並沒有見怪?”
許多人心思活絡起來。
若是對真臘國沒有見怪,那麽……本國是否也可以和佛朗機人接觸接觸試試看呢,這佛朗機人顯然有拉攏各國的意思,雖然他們是狼子野心,可若是能從中得到好處,並不是壞事啊。
孤落支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他道:“皇上的臉色,並不好看,不過……我鬥膽,提到了一件事。”
眾人個個微笑,麵上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心裏卻是緊張起來,他們需要消化每一個訊息,做出正確的判斷。
孤落支繼續道:“我告訴皇上,真臘國雖小,卻也帶甲十數萬,兼有山川之固……”
說到此處。
許多人豁然而起:“什麽?”
“當真這樣說的?皇上豈不是要龍顏震怒。孤落支啊孤落支,這一次是你莽撞了,這樣的話,一旦說出來,可不是好玩的。”
“是啊,你是使臣,是為了結交大明,而非是和大明交惡。”
眾人一副關切的樣子,七嘴八舌。
孤落支心裏卻是冷笑。
他們哪裏是關心自己和真臘國呢。
隻不過,故意借著這關切,想要探聽更多台前幕後的事罷了。
真臘國,已惹來了大明朝廷的反感,可是孤落支也深知法不責眾的道理。
若隻有一個真臘國,和佛朗機人媾和,大明或許可能會針對真臘,可若是西洋諸國,都有這樣的舉動,那麽……
孤落支帶著慫恿的心思:“隻是……皇上對此,似乎並沒有說什麽,當今大明皇帝,是個寬厚的天子,再者說了,真臘國以武立國,雖是稱臣,卻也絕非是軟弱可欺,諸位,使臣的職責,並非是一味的逢迎上國,有時,也需有幾分風骨才是。”
眾人若有所思,似乎覺得孤落支的行為,未嚐沒有道理。
這樣看來,大明的容忍度,顯然比自己想象中要多一些。
孤落支見眾人眼裏,開始露出了敬佩之色:“其實……許多事,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要總是往心裏去……”
他越說,越是激動,麵上開始微紅,方才還在為頂撞大明皇帝而擔心,可現在,卻又覺得當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大明能怎麽樣呢,就因為一些子虛烏有的流言,就對真臘國大動幹戈嗎?若真如此,那麽道義上,反而失去了先機,何況,真臘也絕不是軟柿子,大明打算付出多大的帶價呢?
眾使臣則個個懷著心事,不斷的消化著眼前的訊息。
孤落支說到了激動處,一拍自己的大腿,卻在此時候,自己的隨扈卻是匆匆進來,行了禮。
孤落支看了隨從一眼,隨從到了自己身邊,取出一份密信。
這想來是宮中的消息,加急送來的。
孤落支抬頭看了眾使臣一眼。
這些使臣見狀,心裏似乎也有數了,卻一個個厚顏無恥的坐著,不肯走。
孤落支倒也不便趕客,下意識的打開了密信,麵上故意帶著從容的笑容,露出風淡雲清之色。
大家都伸長脖子。
或是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孤落支的臉色。
孤落支先是笑著,可是……突然眼睛僵支。
緊接著,他皺眉起來。
竟好像是一下子忘記了身邊還有客人,不禁怒氣衝衝道:“區區一個劉文善,竟敢如此無禮……這是真臘的奇恥大辱,嗬……嗬嗬……我王不殺此人……”
使臣們聽到劉文善三個字,更加來了興趣,一個個支起了耳朵。
怎麽,真臘國國王要誅劉文善?
若是如此,這就是要出大事了。
許多人甚至心裏隱隱開始興奮起來。
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
可下一刻……孤落支臉色突然慘然。
他身軀一震,雙目突然變得茫然而無神,忍不住,他竟突然歇斯底裏道:“完了,完了……”
他身軀不斷的顫抖著,看著著密信上的內容。
劉文善當然沒有被憤怒的真臘王誅殺,不隻如此,真臘王還笑了。
笑了……
更令孤落支恐懼的是,在笑過之後,還有一封封關於真臘王的詔命,而這些詔書,幾乎都可以確信一件事。
真臘國……完蛋了。
自此之後……所謂的真臘,已是名存實亡。
真臘國,居然失去了製錢的權力。
居然……將通商的權利,也一並拱手奉上。
甚至……國庫居然完全依靠向西山錢莊借貸來維持。
孤落支打了個寒顫,心絕望到了一點,猛地,他想起了什麽,接著,瘋狂的站起來,將密信丟到了一邊,厲聲道:“我要入宮,要去見大明皇帝,我要入宮……”
他瘋了似得,一下子跑了幹淨。
其他使臣個個麵露錯愕之色。
卻見孤落支一陣煙的跑了,個個更加震驚無比。
他們顧不得什麽,忙是撿起案牘上的密信,暹羅使臣下撿起一看,緊接著,他的臉色,也已是蠟黃。
他緩緩的放下了密信,接著,四顧左右:“真臘國不複存在了。”
“那麽……我們……我們呢?”
“聯係此前所發生的事,隻怕……”暹羅使臣麵露痛苦之色……
整個廳裏頓時沸騰,每一個人都開始焦灼的等待著消息。
…………
奉天殿裏。
弘治皇帝顯得十分冷靜,等那孤落支告退之後,他和顏悅色的樣子,麵露微笑。
可這時候,陛下若是露出微笑,未必是好事。
至少方繼藩覺得,這……可能是雷霆來之前的征兆。
弘治皇帝沉吟了很久,似乎是在下定某種決心,在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了半個多時辰之後,弘治皇帝突然道:“傳旨,四洋商行的密探,盡力打探真臘國的輿圖,要將輿圖繪製出來,每一處山川和河流,都要標明,絕不可有差錯。”
方繼藩哪裏敢怠慢:“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微笑:“朕不喜動刀動槍,可這世上,總有許多事,令人無奈啊。是了,繼藩,將你的弟子劉文善召回來吧,既然朕有了其他的方法,那麽,就不必讓他留在西洋了,那裏……終究不安全。”
方繼藩想了想,張口要說什麽。”
卻有宦官匆匆而來:“陛下……四洋商行奏報,通政司覺得情況緊急,立即緊急送了來。”
弘治皇帝心裏頗為煩悶。
他確實不喜歡大動幹戈,因為戰爭本就是無奈之舉,是其他的辦法都失效之後,才不得不用的法子。
畢竟,戰爭就意味著生靈塗炭,意味著仇恨,也意味著無數的錢糧被耗費掉。
弘治皇帝張口:“念。”
“是。”這宦官點頭,接著,拿起了奏報,一字一句道:“臣劉瑾,叩首……”
劉瑾自稱的乃是臣,而非是奴婢,是因為他已經獲封了伯爵。
隻是……一個太監,自稱為臣,終究有些怪怪的。
弘治皇帝閉著眼睛,正襟危坐,故作淡定的樣子,隻是心裏,卻很不平靜。
其他諸臣,見陛下如此,自是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