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王倫的一番話,正合了朱宸濠的心意!
他冷冷一笑,才道:“不錯,正是如此,當今天子,實是無道,而今的太子,更是荒唐無比,你看他身邊的這個方繼藩,惡名遠播,人神共憤,可偏偏這樣的奸詐小人,據聞卻受皇帝和太子的喜愛,由此可見,天下百姓,已經苦到了什麽地步。”
朱宸濠目中發出了精光,神采飛揚地道:“這個方繼藩……倒是一步好棋。”
王倫小心翼翼地看著朱宸濠:“殿下的意思是……”
“似這樣貪婪無度的惡少,若是能為本王所用,豈不妙哉?想想看,此人的父親方景隆,也算是一員虎將,若是能拉攏他的兒子,他的老子,將來就算想不反也不成了。方繼藩與太子走得這樣近,隻要滿足他的胃口,他定當隨時在陛下和太子麵前為本王美言,這樣的傻瓜,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說到這裏,朱宸濠顯得更得意非凡了,繼續道:“有了這樣的傻瓜,孤無憂也。修書……告訴曹建,方繼藩的要求,一概滿足,孤別的沒有,就是有銀子。”
朱宸濠的底氣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藩地是在江西,江西本就是魚米之鄉,南昌府、上高、宜春、高安諸地,也都是他的藩地,藩地之內,有為數不少的銅山,使這寧王府財大氣粗。
曆史上,寧王府養起了一支三萬多人的衛隊,同時還暗中養了數萬盜賊,以至於反叛時,瞬間便集結了近十萬的兵馬,可見這寧王的家底深厚。
“學生明白,學生這即修書。”王倫作揖,他想了想,卻又有所顧慮,便皺眉道:“那方家,當初可是靠靖難起家的,方景隆更是對朝廷忠心耿耿,那方繼藩……當真……會甘願為殿下……”
“你懂什麽?”朱宸濠瞪了他一眼,道:“方繼藩這個人,孤早已命人暗中打聽過了,此等利益熏心的小賊,孤略施手段,便可令他甘願臣服。”
王倫點了點頭,最後道:“那麽,學生明白了。”
…………
在方繼藩的西山,三塊培育紅薯的試驗田,在這炎炎的天氣裏,已有了收貨。
育苗這等事,必須要有所篩選,將最茁壯,且看上去沒有遭受蟲害的番薯挑選出來,繼續育種,至於其他的,隻好吃了。
這番薯的口味,還算不錯,因為收獲了百來斤,方繼藩將一些看上去歪瓜裂棗的帶回家去,命人一鍋煮了,熬了粥,他自己卻是不肯先吃的,天知道這個時代的番薯是什麽品種,別吃出事來才好。
於是將五個門生召集起來,每人的案幾上擺上了番薯稀飯,熱騰騰的稀粥,配合上那番薯特有的味道混雜一起,竟給人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吃吧。”方繼藩很難得的和顏悅色。
徐經眼觀鼻、鼻觀心,木若呆雞地坐著,他心眼兒活,最是清楚,恩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歐陽誌、劉文善和江臣三人似乎對自己的恩師,早已了若指掌,也顯得踟躕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輕易的動筷子。
還是唐寅單純,感激地道:“多謝恩師賜粥。”
說罷,唐寅就很實在的低下頭,開始動了筷子。
然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著唐寅,隻見唐寅呼了口氣,緩緩的將那黃橙橙的番薯送入口,頓時感覺有一股甜香伴在粥裏,他的表情頓時舒開了,這味道……好極了。
“嗯嗯……好吃,好吃,快吃呀,快吃……你們怎麽都不動筷子。”
可依舊沒人動筷子。
大家都覺得,似乎即便是穿腸毒藥,怕也要等一些時候才會發作吧。
唐寅似乎還沒看出大家的古怪,很真切地道:“真的很好吃,恩師,你也吃。”
方繼藩微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搖頭道:“為師吃過了,小唐啊,你多吃一點。”
唐寅頓時感到心裏一暖,雖然恩師平日對他態度不錯,可其實很少看到恩師這般體貼的,他眼睛有些通紅,這叫三分顏色,便是春暖花開。
好吧,果然……是情商低啊。
方繼藩在心裏不禁為唐寅歎息。
這一頓紅薯稀飯的反響尤其的好,不過對於方繼藩而言,眼下這種糧還需大量的進行培植,隻是現在心裏已有了底,方繼藩心裏倒也舒服了一些。
再去詹事府時,朱厚照一見方繼藩,便眼睛明亮明亮,等身邊無人的時候,連忙靠近方繼藩的身邊,低聲問:“寧王送了銀子來嗎?”
方繼藩搖搖頭。
朱厚照立即遺憾起來,氣呼呼地道:“這狗東西,會不會舍不得。”
“這……”方繼藩笑了笑:“這便要看寧王殿下的決心了。”
“決心?”朱厚照若有所思,隨即又搖頭:“先不管這些,本宮要去抄道經了。”
這就真的很突然了,朱厚照不是隻喜歡兵事的嗎?
方繼藩奇怪地道:“殿下竟有這樣的雅興。”
說起道經,方繼藩倒是饒有興趣的,本質上,他對道經也有興趣,上一世,自己的家鄉在閣皂山附近,閣皂山乃道教名山之一,受這影響,卻也讀過一些道經,呃……讀道經的目的自是為了提升逼格,而提升逼格的目的則是找一個女朋友,美滋滋。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書是讀了,女朋友不出意料的沒有找到。
事實上,那時候他還太年輕,哪裏知道妹子們眼裏的逼格是香奈兒、阿瑪尼,自然不會是道德經,更不會是高爾基和大仲馬。
朱厚照卻是一臉懊惱的樣子道:“過些日子,便是皇祖母的誕日了,父皇命本宮抄錄幾本道經送去,否則……”
說到這裏,朱厚照的眼裏透著一股子悲涼,哀怨地道:“否則就揍我。”
“噢。那麽……殿下好好努力。”
方繼藩笑起來,幸災樂禍的樣子。
“要不……”一看方繼藩這樣子,朱厚照便惱了,不夠朋友哪,扯住方繼藩便道:“要不,你幫本宮抄寫,不是說兄弟之間,有難同當的嗎?”
方繼藩立即道:“臣和殿下的字跡全然不同,抄了一眼便能看出來,這是找死吧。”
朱厚照卻是搖頭道:“放心,皇祖母眼睛花,哪裏看得清,這隻是聊表心意罷了,來來來,本宮平日可沒少虧待你吧。”
方繼藩顯得無奈。
太子殿下,還真是……
他隻好冷冷地看著朱厚照:“抄也不是不可以,臣盡力模仿殿下的筆跡,不過……卻有一條,殿下以後不可欺負公主殿下了。”
“好好好……”朱厚照最怕的便是舞文弄墨,自然滿口答應,拉扯著方繼藩就開始幹活了。
筆墨紙硯是現成的,除此之外,特意取了一部《道德經》,還有一部經注。
道德經倒是可以理解,至於經注,簡潔一些而言,就是對道德經的注解,畢竟有些地方生澀難懂,如何理解道德經,總需要權威人士來譯釋才是。
方繼藩隻看了一眼朱厚照送來的那部經注,不禁笑了:“殿下連抄書都不會?”
“什……什麽?”朱厚照一臉無辜的模樣。
方繼藩懵逼了,算了,跟朱厚照再深究,就是對牛彈琴。
朱厚照送來的這本經注,竟是北宋宋徽宗的《禦製道德真經》,宋徽宗書畫雙絕,自是令人佩服,可他這一部對道德經的注解,在道家之中,采用的卻是不多,此書之所以能成書,其實都是拜了宋徽宗這皇帝之名而已,何況他崇信術士,喜好煉丹之術,因而,對道德經的理解,多是丹術之流。
何況宋徽宗乃亡國之君,太皇太後的大壽啊,你送這麽個東西去……晦氣啊……
方繼藩看了,忍不住搖頭,這若是將手抄的《禦製道德真經》送上去,太皇太後但凡識一點貨,多半都想打死朱厚照的,這家夥能活著,真是奇跡啊。
方繼藩對朱厚照是真的有那麽點兄弟情的,在大事上,自然不會看著朱厚照作死,方繼藩便道:“還有其他版的經注嗎?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的《禦製道德真經》有沒有?”
“呀……”朱厚照呆了一下,不接地道:“太祖也批注過道德經……”
方繼藩無言,他不忍心告訴朱厚照,宋徽宗版的《禦製道德真經》,確實是宋徽宗皇帝親自所注,誰讓人家多才多藝呢?可是國朝的太祖高皇帝嘛,這個……隻是具名而已。
方繼藩歎了口氣,道:“那麽葛玄《老子節解》可有嗎?”
“葛玄是誰?”
方繼藩徹底服了。
他隻好將宋徽宗版的《禦製道德真經》推到一邊,現在時間倉促,等朱厚照這個家夥將經注尋來,黃花菜都涼了。
他便沉思起來,自秦漢至國朝以來,關於道德經的經注版本有上百之多,除了各朝皇帝的《禦製道德真經》之外,各色版本俱都有其獨到的見解。而自己有記憶的,似乎也隻有危大有的《道德真經集義》,危大有就是明人,生於文皇帝時期,他的《道德真經集義》想來已經傳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