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災民,本就是組織來的。

對於每一個小組的學員,可謂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雖然事先由所組織。

可對於接駕,他們是滿心歡喜。

一方麵,是還沒見過皇帝老子呢。

說不準,自己真瞧見了呢?

另一方麵,就在數月之前,他們還是一群衣衫襤褸,瀕臨餓死之人,那種絕望和饑餓,在腦海裏,永遠都揮之不去,正因如此,他們才知道眼下這生活的來之不易。

有飯吃,有衣穿,有工作。

孩子未來可以讀書,甚至還可以攢下一點餘錢,甚至更遠一些,他們將會住進水泥罐子的宅子裏去,聽說裏頭暖和,幹淨。

他們的生活,是真正的實現了跨越。

這個跨越不無代價,足足七千萬兩紋銀,這是大明數十年的現銀國庫歲入啊。

無論廟堂上發生了什麽,他們為何被安置在了這裏,對於這些最淳樸的災民而言,他們或許曾經有自私自利的心思,也有人曾遊手好閑,又或者,曾有過偷雞摸狗的經曆,可他們內心深處,是真正感激的。

大家興衝衝的聽著小組的學員號令。

甚至學員組織不及,還有飯堂的師傅,有醫館的大夫。

這些人,平時接觸災民們最多,一個是給人治病,一個是給人分發米飯,是災民之中最有威信的人。

他們一咧咧,本組的災民們,便紛紛聚攏來,寸步不離。

學員便端著一個鐵皮子喇叭:“聖駕到了,知道該咋做嗎?”

“知道。”

眾人異口同聲。

“都別壞了規矩,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不要推擠。”

“知道。”

“要解手的先去解手,別到時候出了岔子。”

一下子,人就溜了一小半。

“都聽清楚了,在自己的原位,不要莽撞,不要推擠,時刻都跟著我。”

這道路兩側,漫山遍野,統統都是人,密密麻麻的,看不到盡頭。

哪怕是官軍,要聚集數十萬人,都是極困難的事,哪怕他們曾有過操練,可一旦有任何的差錯,都可能產生連鎖的反應,最終相互踐踏,鬧出天大的亂子。

可這些災民,倒也還好。

預案在半個多月之前,就已敲定,每一個小組的位置,都已經通知了個個小組,而小組之間,也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進行了演練。

朱厚照放眼眺望,不禁道:“老方,給這些人每人發一支短銃,本宮能帶他們殺到西班牙去。”

方繼藩瞥了他一眼:“別鬧。”

王金元氣喘籲籲的趕過來:“太子殿下,少爺……準備妥當了,都準備妥當了。”

朱厚照坐在馬上,道:“沒出什麽岔子吧。”

“除了孩子們管不住,四處遊走,其他的,倒沒什麽大的差錯,小人命人將那些熊孩子都逮起來了。”

朱厚照便頷首點頭。

方繼藩道:“那些送傘和送花的百姓都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妥當了。”王金元拍著胸脯:“送傘的都是老叟,個個都是白花花的胡子,送花的都是漂亮的大姑娘,個個都標誌的很。”

朱厚照舉起鞭子就要打:“你還想讓人勾搭我父皇,打不死你這老狗。”

王金元嚇得麵如土色:“換,換,小人這就換。”

“待會兒給本宮送花的,都要小姑娘,給父皇送花的,多請一些老嫗。”朱厚照咧嘴,開始嘿嘿的笑,接著道:“他們曉得怎麽說話嗎?”

王金元信誓旦旦:“放心吧,都讓他們學過幾遍了。斷然不會有差錯,太子殿下放心。少爺……”王金元掏出一個小本子,用手指頭沾了沾舌尖,而後很認真的翻了幾頁:“小人有一件事,還得請少爺拿主意。這兒……這個小姑娘……不,這個老婦當麵,她的詞兒是臣下有禮,見過陛下,吾皇萬歲。小人覺得,這太文縐縐了,不像尋常百姓哪,是不是該改一改。”

方繼藩咦了一聲,王金元很有匠人精神嘛,莫非是上輩子說相聲的那位?

方繼藩皺眉:“你看該怎麽說?”

王金元道:“既是老婦,該叫老身見過陛下,陛下……”

方繼藩聽著頭大,揮揮手:“你自己拿主意,給我滾!”

王金元不敢逗留了,將簿子收回懷裏,笑嘻嘻的道:“小的告辭。”

一溜煙的跑了。

…………

時候已不早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互相給了一個眼色,都是賊賊一笑。

接著,二人便打馬朝禦駕的方向而去。

走了十幾裏,禦駕迎麵而來,已有前頭的騎兵和朱厚照和方繼藩錯身而去,朱厚照和方繼藩則一副好似沒事人的樣子,騎馬到禦駕一旁,徐徐而走。

百官們在後步行,終於又見到了來無影去無蹤的太子和方繼藩。

經過了曾傑那麽一鬧,許多人都意味深長的看著二人的背影。

方才發生的事,實在是一丁點征兆都沒有。

這讓無數人不斷的揣摩和猜測。

不過料來,這一次太子和齊國公,可能惹來大禍了。

虧得這太子和那個狗東西,還一副神氣活現的東西,我若是他們爹,不抽死他們?

那曾傑遠遠的落在後頭,一時也是無言,怎麽陛下一點反應都沒有,好歹陛下透露出一丁點什麽哪。

又或者,陛下還在等,等其他人的反應。

他是親眼看到陛下牽著皇孫的手,親昵的進入了禦車的,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本想走上前去,和蕭公公說點什麽。

可蕭敬壓根就不理他,看都沒看他一眼。

劉健與謝遷、李東陽三人也坐在後車之中,三人各自落座,這寬敞的車廂裏,三人默默相對。

透過玻璃窗,謝遷淡淡道:“太子和齊國公在外頭。”

“是嗎?”

劉健頷首點頭,而後看了二人一眼,劉健道:“賓之,老夫若是記得不錯,這個曾傑,曾在禮部任過職吧。”

李東陽微微皺眉:“我知道劉公是什麽意思,坦白說,此事,我也是方才知道,絕非是我的授意,劉公、謝公,你們是知道我的,此等大事,怎麽不和你們商量商量。何況,我看太子和齊國公,也未必是一無是處,太子有太子不好的地方,也有他好的地方,此次……雖是鬧的有些過了,可是國朝自有祖宗之製,豈容一個小小的曾傑,可以說三道四。”

“於喬也是這樣想的嗎?”劉健看向謝遷。

謝遷點頭:“正是。”

劉健露出笑容:“這就是了,那麽你我三人,既已表明了態度,那麽,也就不必擔心了,倘若陛下當真動了心思,大家據理力爭吧。此事,透著古怪,這明槍暗箭,也不知從哪裏來的,最可怕的結果,就是陛下授意,可老夫觀陛下為人,又不像,這麽大的事,不可能不透點風出來,莫非……是宗室?也不對,這於他們有什麽好處呢?這思來想去的,老夫這輩子曆經了無數大風大浪,想破了頭,也不明白。”

李東陽苦笑:“是也,是也,劉公和謝公平時都說我的鬼主意多,可我搜腸刮肚,也沒想明白。”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懵了。

車隊又走了七八裏,卻突然停止,卻是有前隊的人匆匆來稟告。

朱厚照打馬在前,那騎士道:“太子殿下,前方有許多百姓。”

“繼續走。”朱厚照氣咻咻的道:“還愣著做什麽,京師已經到了。”

“是。”

不過,前隊的禁衛,卻變得警惕起來。

他們徐徐向前,老遠,禦駕的隊伍,開始喧嘩起來。

“出了什麽事?”車中的弘治皇帝打了個盹兒,被嘈雜所驚醒。

卻見朱載墨靠在自己的膝上,熟睡了。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的腿腳壓得酸麻,又不忍心叫醒朱載墨。

倒是外頭,蕭敬敲了車門:“陛下,陛下,遠處……遠處出了異狀。”

弘治皇帝心裏咯噔了一下,此時朱載墨已醒了,抹了抹睡眼,弘治皇帝便起身,卻因為腿腳酸麻,打了個趔趄,幸好朱載墨攙住了他。

祖孫二人下了車,弘治皇帝一瘸一拐,見四周的百官個個竊竊私語,人人顯得有些慌張。

“出了何事?”

“陛下,前方人頭攢動,烏壓壓的都是人,不知是什麽緣故。”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卻又有斥候飛馬回來,大叫道:“陛下,陛下……都是百姓,是來迎接聖駕的。”

迎接聖駕……

從來迎接聖駕,都是文武百官,與百姓無關。

今兒……

一旁的文武百官顯得謹慎,有人道:“陛下,是否改道?”

“這如何可以?”弘治皇帝冷冷道:“倘若朕改道,那麽朕還配做天下人的君父嗎?傳朕旨意,繼續進發。”

“遵旨!”

旨意傳達,所有人懷著忐忑的心,繼續進發。

等越來越靠近,大家才更覺得頭皮發麻,太可怕了,這到底多少人哪,這本是浩浩蕩蕩的禦駕隊伍,在這無數的人潮麵前,卻如汪洋中的一葉扁舟,顯得弱不禁風。

弘治皇帝坐回了馬車裏,他穩穩的坐著,心裏有些擔心,這或許是葉公好龍的心理,雖是口裏成天將民掛在嘴邊,可真正遇到了這人山人海的‘民’,卻也難免有些心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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