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和方繼藩至了坤寧宮。
張皇後見二人麵上帶笑,不禁笑了:“今日又出了是什麽事,瞧瞧你們高興的樣子。”
朱厚照樂嗬嗬的道:“母後,九江發大水啦……”
張皇後瞬間拉下了臉來。
這大水成災,你高興個什麽勁?
方繼藩忙是解釋,張皇後才頷首點頭:“原來是如此,可也不能這樣高興,傳出去,還道是堂堂太子,不恤災民,太子啊,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儲君,瞧瞧你的父皇,你該學學。”
朱厚照隻好道:“是。母後,近來,你怎麽不聽戲了?”
張皇後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本宮這幾日沒有心思,眼看著,這又要到年關了,一年又一年,可至今,本宮的兩個兄弟,都沒有回來,誒……”
方繼藩便安慰道:“壽寧侯和建昌伯吉人自有天相。”
張皇後道:“本宮豈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能有本事,張家,乃是外戚,未立寸功,卻得了厚祿,根基淺薄啊。可這兩個兄弟,是什麽人,本宮豈有不知,正是因為太清楚他們的為人,方才心裏擔心。功績,是不指望了。就指望著,他們一輩子安安生生的。”
“自打這出海,他們哪,就如放生了的泥鰍,本宮抓都抓不住。心裏……難免擔憂啊。”
方繼藩心裏想,這怪的我嗎?出海是我的主意,這沒有錯,可這兩個混賬非要出海啊。
方繼藩便傻樂,啥都不說。
朱厚照卻氣咻咻的道:“母後總是希望他們吃幹飯,可這幹飯,有這麽好吃的嗎?咱們大明,就不該養著閑人,兒臣將來……”
朱厚照打小,就看著自己的父皇操心勞力,可是那些個皇親國戚呢,卻個個都在吃幹飯,人方繼藩是患有腦疾,你們呢?有臉嗎?
當然,方繼藩身殘誌堅,雖是懶惰一些,卻還是做了一些事的,更值得肯定。
張皇後知道朱厚照的脾氣,便抿著嘴,而後道:“太子不可埋怨自己的兩個舅舅,他們沒出息,可也是國舅。”
“咳咳……咳咳……”見母子似有爭吵的跡象,方繼藩便咳嗽,道:“兩位國舅,定能乘風破浪歸來,娘娘勿憂。至於太子殿下,這兩位國舅,怎麽能叫是吃幹飯呢,我看他們骨骼清奇,將來指不定,建功立業……”
朱厚照撇撇嘴,不置可否。
從母後那裏出來,朱厚照還在唧唧哼哼,忍不住抱怨:“婦人就是心軟,正因如此,咱們大明,才這麽多無所事事的人,幹活的就我父皇,還有本宮,其他人都抱著手,個個享受著榮華富貴,就在旁看著。瞧我父皇的樣子,哪一日不是殫精竭慮……”
方繼藩深以為然的點頭:“殿下說的有道理。”
朱厚照便齜牙:“你既知道有道理,方才為何不幫本宮說話,現在說有道理,有什麽用?”
方繼藩像看智障一樣看著朱厚照:“因為……我是剛才才想通的。”
朱厚照:“……”
他隨即擺擺手:“罷了,本宮又非天子,想這些做什麽。老方,方才說到了船,我才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你說,咱們可以造蒸汽火車,為何……就不能造蒸汽船呢?”
他瞬間眉飛色舞起來:“有了蒸汽船,那就厲害了,可以無視風帆,無視季風,想去哪兒,便去哪兒,想走多遠,就走多遠……”
方繼藩卻是皺眉:“蒸汽船,這……有些難。”
對於方繼藩而言,蒸汽船,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那點可憐知識的極限了。
朱厚照道:“這有什麽,世上無難事嘛。”
他永遠都保持著樂觀的精神。
方繼藩搖搖頭,道:“不說其他的困難,單說一點,蒸汽船……純淨的淡水從何而來?”
朱厚照:“……”
要製造蒸汽,不隻需要引燃煤,而是通過燒煤,加熱鍋爐,而後鍋爐中的水,製造出大量的蒸汽。
而要蒸汽純淨,就必須得有較純淨的水,這個時代的蒸汽機車,是較為原始的,蒸汽機車,因為在陸地上行駛,尚可以在靠站時,尋找純淨的水進行補給。
可蒸汽船呢?
船上任何但是的資源,都是寶貴的,包括了淡水。
而海水含有的鹽分太多,一旦用於蒸汽機,就會導致鍋爐的堵塞,甚至報廢。
這一點,朱厚照是有驗證的。
蒸汽船在海中飄蕩,一次出海,多則一年,少則數月,哪怕是有港口補給,卻也有限的很。
不能就地取材,用海水來補給蒸汽,還談什麽蒸汽船。
何況,這還隻是其中一個技術難點而已,要麵對的技術難點,還有很多很多。
朱厚照撓撓頭:“當初,蒸汽車都出來了,這有何難,總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方繼藩心裏汗顏,忍不住想,當初蒸汽火車的原理我懂,正因為懂,所以知道隻要朝著這個方向走,準不會有錯。可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哪一個方向。
朱厚照卻認真的看著方繼藩:“老方,你難道不覺得,近來你有些古怪?”
“古怪?”
“比如,你比從前,不容易動怒了;比如……你比從前,心平氣和了許多。比如,你近來甚至不愛吃牛肉了。比如……你現在也不衝動易怒,動不動就喊著要將人打死了。”
方繼藩:“……”
有嗎?
朱厚照擔憂的道:“本宮擔心,你是不是……是不是腦疾要發作了,自打你的父親走了之後,你就變了,變得本宮都快不認得了。”
方繼藩還未來及做一個我很好的表情。
朱厚照便抓住方繼藩的雙肩,拚命的搖晃:“你不能諱疾忌醫啊,心病還須心藥醫,本宮要讓你見著自己的父親,若是有了蒸汽船,問題就可解決大半,無論蒸汽船有多難,本宮也要造出來,這世上,總有辦法的,這是你自己說的話。”
方繼藩感動了。
慚愧的是,自己好像差點忘了自己還有一個爹。
而感動的是,沒錯,小朱還是不錯的,居然還知道關心自己。
方繼藩道:“好,好,好,我有錢,我有的是錢,咱們造蒸汽船,立即立項,召集人手,殿下帶頭!”
朱厚照拍了拍方繼藩的肩:“好兄弟!”
“是的。”方繼藩一臉凜然正氣:“我就是這樣義薄雲天,視金錢如糞土,為兄弟兩肋插刀的人。”
……………………
數艘殘破的艦船,晃晃悠悠的在這無盡的洋麵上。
船隊自發現了黃金洲南部的大量白銀,張家兄弟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回航。
為了盡快選擇回到大明,同時帶去更大規模的船隊,運送民夫,對此地進行開采,他們選擇了冒險。
艦隊一路向西……
在海上飄蕩了足足數月。
如他們想象的那般,沿途,除了孤零零的無人小島,什麽都沒有。
沿著天下輿圖方向,他們已經不知此時,航行了到底多少裏。
先是從大喜過望,接著是躊躇滿誌,而後,是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接著……漸漸麻木,可慢慢的,到了而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
補給幾乎已經吃完了。
所有的罐頭,哪怕舔了再舔,也幾乎吃不出任何的滋味。
可怕的不隻如此,重要的是淡水。
雖然他們在一座小島上,發現了淡水,進行了補充,可接下來,在這無邊無際的汪洋之中,他們再尋不到任何補給之地了。
饑渴、疾病、絕望環繞著每一個人。
現在,僅剩下的一丁點淡水,幾乎要告罄。
完蛋了。
張鶴齡幾乎是癱在甲板上,迎著頭頂,火辣辣的太陽,此刻,他發現自己的眼淚如海水,舔一舔,還是鹹的。
張延齡則趴在每一個角落,似乎是在尋覓著什麽。
終於,他淚流滿麵,手裏捏著了一個東西,這是一隻蟑螂,一隻孱弱的蟑螂,張延齡喜滋滋的發出了嚎叫:“哥,哥……你看我找到了什麽,你看看我找到了什麽好東西……我們可以開葷了,可以開葷了。”
張鶴齡翻了個身,他雙目無神,對於自己兄弟的歡呼,不做任何表示,他舔了舔幹癟的嘴,此時……他隻剩下了皮包骨,餓……餓啊……
又饑又餓,明明身上帶著寶藏,可現在……他終於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
數十艘艦船,已覆沒了四艘,剩餘的艦船,也幾乎都已山窮水盡。
而今……完蛋了。
真的……要完蛋了!
“哥……”張延齡美滋滋的衝過來。
“住口……你給我住口,省著點氣力吧。”張鶴齡現在連揍自己兄弟的氣力,都已沒有了。
張延齡卻道:“哥,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張鶴齡閉上了眼睛,有氣無力的道:“哪裏想到,這大洋,竟是寬廣至此啊,我真的瘋了,真的瘋了。我這輩子,真是該死,掉進了前眼裏,不顧親情,沒有孝悌友愛,對身邊的人,如此的吝嗇,心裏充斥著的,都是自己的小算盤,我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怎麽會……沒良心至此。”
張鶴齡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