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早就給叫醒。我還弄不清楚他們是怎麽分時辰的。天色好像總是一個樣,他們的黎明也是亮得刺眼。於是我想,這仙境總是那麽玄美,這樣生活個上萬年,是不是會變得很無味?我有點想念仙羽山的雨夜。從無名之城回來之後,我就喜歡去淋淋雨,那樣會讓我覺得和無名親近點。他痛的時候我也覺得痛,即使是這樣痛著,我也覺得比什麽都感覺不到要好受。
“咦,我見過你。”一個仙子的聲音傳來,“你不就是仙羽山上的那個凡人嗎?”
我抬頭望向她,一張清秀的臉上掛著道彎彎的細眉,大眼紅唇。在我眼裏仙子都長這樣,實在想不起哪裏見過她。
她對我的愕然似乎很不滿,冷冷笑了一聲,走到遠處坐了下來。接著,好幾個姐妹就湊了過去,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有幾個還往我這邊瞟了幾眼。
我想,她大概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凡是見過她的人都應該記住她。我不記住她,她卻記住了我,這對她怕是個不小的打擊。不過,我也懶得去理這些小仙子,自己拿出冊子翻了起來。
這是我在神君仙班的第一次學堂,和一大群仙子在等我們的先生。
“你好,我叫依然,能交個朋友嗎?”一個女子的聲音緩緩入耳。
“依然?”我愣了愣,望向她。
她一身淡綠裝,樣子很甜美。
“你好,我叫輕羽。”我熱情起來。我對“依然”這個名字一直有好感,她讓我想起無名之城。
“姐姐來神君殿之前,有沒有學過神變?”她笑著問,並坐到我對麵。
我點點頭,應聲道:“是學過點皮毛,不大會變什麽。”
她突然“嗬嗬”笑了起來,大聲道:“姐姐是不是隻會變……自己的情郎啊?……”
我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後麵傳來其他仙子的笑聲,聽著就是那麽的不順耳。
“菱蘭,她情郎是叫……”背後另一個仙子對剛才自稱是“依然”的綠衣女子嚷著。
我“啪!”地一聲就把手中的冊子用力砸向背後說話的仙子,不偏不倚,正打到她嘴上,斷了她的惡言。
我突然明白,她們用了讀心術。我不怕她們知道無名。但無名是我最珍貴的回憶,是我的至愛,我怎麽可能讓他們這樣來侮辱他?死也不可以!
我一個急轉身對我前麵那個自稱是“依然”的,“啪!”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五個手指印馬上印了出來。我冷冷地笑了笑,侮辱依然也不可以。
接著,她們就一窩蜂湧了上來,拳腳相加,重重地落在我身上。我無所謂,再疼也無所謂。但我絕對不能讓她們這樣侮辱我最美好的回憶。我一直冷笑著,嘴裏還是很不爭氣的吐出好多血。
“住手!”
我想這是我聽過的最有震撼力聲音。整個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間給凍住了,就連正要下落的拳腳都僵硬在空中。
“神,神君……”一個仙子顫抖地叫出聲來。
他掃視在場的所有仙子,每一個都低下了頭。我也想低頭,可是沒有辦法,因為此刻的我是傷痕累累的躺在地上,根本爬不起來。
他俯下身把我抱了起來,我很想說謝謝,可是一張口,又是一灘血,居然吐在他身上。
“不……不好意思……”我想伸手去給他擦幹淨,可是沒有半分力抬起手臂。
我想,神者是很厭惡這些凡人的血肉之軀。我突然想起,那個仙子就是文爺爺請過去想教我一些女子之道的仙子。後來,我發生了那麽多事,哪裏還記得她。她的生活怕是太單調,所以去仙羽山那趟就成了她記憶裏的一道光。
“我……等下給你洗……幹淨。”我有點吃力地說。
心想,他身上那件潔白如雪的長衫,料子是很貴吧。我愁著,沾了凡人的血,怕是很難洗幹淨的。
他突然在我耳邊輕輕說:“不要說話。”
接著,就把我抱出了學堂。
其實,我不想那麽張揚。可是她們逼我不得不張揚。原先靠著師傅的玄珠,我仙氣環繞,大多學者都以為我是仙子。而這一鬧騰,大家都知道原來我是個凡人。
當時我並沒有覺得給抱出去,就個醫吃個藥是多麽大的事。錯就錯在,抱我的是神君,請來看我的是文爺爺,吃的藥是上調給長老級別的,住的居然是——神君的寢殿。
這一傳十,十傳百的,我就意識到張揚過頭了。而此時,我才知道文爺爺是專研藥理的神。上至神族下至人族,文爺爺無所不通。難怪,當年他找不到師傅如何定我年齡時,是那樣的憤恨和不甘心。
我想不就是個平常的打傷再加個內傷而已,真不用他們費那麽大勁。是不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凡人吐血?有點小題大做了。我又想,我是不是有點低估了手背那朵羽花印記?記得他說這花的名字叫“羽鈴花”。
神君,在我五歲時,就偷偷地在我手背印了個“羽鈴花”的印記,這意味著什麽?
在這些大神們的過度照顧下,我恢複得很快。我奇怪這神君的寢殿居然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比起我那學苑閣要好很多。當我再次看到一直在我身邊忙碌的紅衣仙子時,忍不住問了起來。
她笑了笑,說:“仙子姐姐,能到神君殿修仙的,都是過了基礎技能測試的。這黑夜和白天的交替,就是基礎課之一啊。他們都會自己做。”
我啞然——
我是不是第一個,需要掛黑簾子才能入睡的修神者?
“仙子,你知不知道什麽是羽鈴花?”我繼續問。
“羽鈴花是神族之花,隻有神族的長老才有能力和資格造出此花。”她應答道,“此花,隨心而生,隨意而安。”
“此花,隨心而生,隨意而安。”我默默地重複著。
那一夜我突然好想去淋雨,可這神君殿裏,哪裏有四季交替?他們把人間最美好的景致留著,四季如春,常年繁花似錦。於我而言,確是少了些什麽。
原來,神的生活也是很單調的,我想。
“仙子姐姐,神君交待下來,如果仙子覺得悶的話,可以去後院走走。”紅衣女子看著我說。
“叫我輕羽就好。”我有點自嘲地說,“其實我還不是什麽仙子。”
她溫和地應道:“總會是的。有神君特別照顧,成神又有何難?”
我一時竟答不上話。他這特別的照顧,我怕是一輩子都解釋不清楚了。
我愁得甩甩頭,打算去後院散散心。
“我叫熾焰,是專門照顧神君的。我來帶姐姐去後院吧。”她邊說著邊拿了件鑲著羽絨邊的白色披風,接著道,“這裏晚上會起風,姐姐要小心別著涼了。”
然後她把披風扣在我肩上,那柔軟的羽絨貼著我的頸項,好舒服。
“後院也是晚上?”我好奇地問。
“嗯,現在是晚間時辰,整個神君的寢殿都是暗的。隻有出了這宮殿,才是亮的。”她扶著我下床。
我其實沒有那麽弱,隻是看她一心想照顧我,我也隻好隨了她意。
我跟著她在宮殿裏轉了好幾個大圈,才到了她口中的後院。夜色有點沁涼,我拽緊了身上的披風。她帶我到一處幽靜的亭子裏,然後輕聲說:
“這裏看夜色正好。我會讓兩個小婢仙守在院子外,姐姐有什麽事叫她們就好。”
“我隻是想這裏坐坐。你去忙吧。”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她就飄了出去。
亭子中間設有幾張大大的竹椅,可以躺著看——星星。我這才注意到,亭子頂居然是透明的。我心想,反正這裏也是無大風雨的,要個頂都是多餘的,做不做成透明其實沒有什麽區別。亭子周圍設著圍欄和長凳。於是我挑了個長凳坐下,懶懶地靠著圍欄,遙望這奇景。
這夜色做得是天衣無縫的美。近處是粉色的花簇,一束挨著一束,在月光下閃著銀色的光。這花色由粉變紅,慢慢的延伸,亮麗的消失在天邊。綠色的草地鋪滿每個角落。更遠處,居然是湖水環繞,與天相連。湖裏倒影著天上的星星,讓人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湖。
突然,我看到幾隻仙鶴飛了下來,在湖邊嬉戲,心裏一陣歡喜,急忙飄了過去。雖然我靈氣不多,但靠著師傅的冥幻玄珠,要飄到湖邊也不是難事。而這些仙鶴也會感應到我的仙氣。果然,他們都沒有被我嚇走,有兩三隻還熱情地望著我。
“仙鶴啊仙鶴……”我小心地走過去,對著其中一隻眼裏透著無比熱情的仙鶴溫柔地說,“能不能帶我出去走走?”
它似乎能聽懂我的話,乖乖地伏下身。我想都沒有想就跳了上去。它那麽聽話,真在我意料之外。這些仙鶴本就是坐騎,身上有繩套。待我抓緊了繩套,它就“呼——”的一聲,展開巨翼,飛向天空。
我高興地笑著,那種自由飛翔的感覺真的好舒暢。
“能不能帶我去淋雨——”我大聲地嚷著,耳邊的風呼呼作響。
它一個急轉彎,居然往神君殿外飛去。天色跟著就亮了起來。我們穿雲越霧,心裏快樂無比。爾後,天色又暗了下去,我想它是飛到了人間。
“能不能飛到無名之城呢?”我黯然自語。
它似乎有點迷糊,回過頭,長長的“嗷——”了一聲。
我苦笑著說:“這是神族長老封的城,你怕是找不到的。”
接著,大雨傾盆而來。它真帶我到了一個電閃雷鳴的地方,在空中盤旋翱翔。
“嗚呼——”我興奮地叫著嚷著,瘋狂地釋放心裏的壓力和思念。
頃刻間,我全身濕透,這神族的披風原來也是遮不住雨的。這身體的冷和雨點打在身上的痛,確實可以減輕我心底的傷,麻痹我的感覺……
無名,一百年,那麽漫長,你又用什麽方式來釋放你的思念呢?
我還沒有玩得盡興,突然感覺仙鶴的身子像是抖了抖,接著轉頭,急速地朝神君殿飛去。當時我以為它是冷了,之後我才知道它是給神君急召了回去。再後來,我的記憶就很模糊了……
我隻記得在仙鶴落地之前,我就已經覺得很累很累,再也無法抓緊繩套,整個人從空中掉了下去……原來,我的身體還是很虛弱的,隻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些積壓的思念是我生命的源泉,釋放了它們,我整個人也就鬆了下來,透支的身體也隨之跨了下去。而這些思念,會慢慢重新積累,重新支持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