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懷胎,我順利地生下一個男嬰。我叫他——小念。他是我和無名的第一個孩子。看著他透紅的小眼睛忽悠忽悠地四處張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文爺爺封了小念與生俱來的妖氣,並答應我會保持他在三歲的模樣。文爺爺不會長生術,卻可以用藥理。雖不能像師傅那樣保我千年,卻可以至少守個一百年。

我希望百年後,我可以和無名一起看著小念慢慢地長大。

三個月後,按照文爺爺的計劃,他將帶小念離開仙羽山,找戶大戶人家收養。照他的話說,小念在人間比在仙羽山安全。大凡神者是不會去留意一個凡人的生活。為了能讓我專心修煉,臨走前他還暫時封了我對小念的記憶,讓我自然地睡去。

我醒來後就獨坐仙羽山頭,坐了三天,直到文爺爺從凡間回來。記憶裏我隻記得文爺爺離開是去集市買我最愛吃的蔥油餅。可我吃著吃著就莫名其妙地流出了眼淚。

“我怎麽了?”我問文爺爺。

他笑著摸摸我的頭,慈祥地望著我說:“沒事。明天我帶你去學開天眼。”

我擦幹眼淚,開始興奮起來。我記得我是要努力成為神者,這樣才有可能救出無名。

我的修仙之路並不容易。一百年,我隻有一百年。而普通凡人,要修成神,至少是上千年。

要進神君殿修得長生術和技能,是必須有一定的基礎——稱之為仙根。為了讓我能順利通過神君的測試,文爺爺送我去東神殿開了天眼,西神殿學了神變。這些基礎技能一般要學個兩三年,不過看在文爺爺的人情上,他們也就讓我呆了一個月,學個皮毛,應付應付測試。

開了天眼,我基本上能分辨周邊的生靈是人,神,妖,還是魔。肉眼凡胎一般是隻能以形態來分辨事物。比如妖魔要化個人形,凡人也就以為是同類了。開了天眼,便可以以氣息分辨事物,忽略形態。氣息是本質,無論外形怎麽變化莫測,氣息總是無法改變的。這樣就可以看見很多凡人看不見的東西。

神變就是可以隨自己意念變化自己的外形。與之前的障眼法不同。障眼法,障的隻能是凡人的眼,而神變是改變自己的存在狀態。比如,文爺爺喜歡紅顏長眉,他就可以保持那個樣子。當然文爺爺是天地造的神祖,他不受神變的約束。但凡人要永久的保持一個樣子,還是需要長生術和變化技能相助,不然很容易給打回原形。

鑒於我和無彥的關係,加上文爺爺的遊走,神君恒天賜了我一個見他的機會。如果我能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他或許可以讓我進入神君殿仙班,直接修長生術和技能。

那天,神君殿的幾個仙子領著一隻大仙鶴來仙羽山接我。也是那時我才知道,神君殿是懸浮於九重天之上,一般生靈是無法靠近的。其他的神族長老,就像師傅和文爺爺一樣,居於仙山之巔,與大地寸寸相連。這些長老,他們分守東西南北神殿,而文爺爺和師傅則仙居於位於正中的仙羽山。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仙羽山其實是文爺爺的,不是師傅的。

我坐仙鶴而去,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穿雲過霧,我興奮不已。

不知飛了多久,眼前出現三座仙山,懸浮於茫茫雲海之端。待我們靠近了,我從空中俯瞰,禁不住感歎,這神君殿不愧為神殿之首。殿宇樓閣至少也有上千,重重疊疊布滿整個仙山。這些殿宇樓閣都是鬼斧神工,精雕細琢而成。建築之間恰到好處地栽種著各種繁花綠樹,偶爾也會看到清澈見底的小池和湖泊,蜿蜒的小橋和坐落於水中的亭子。這就是傳說中的神界,到處是仙氣環繞,鳥語花香,仙子和修行者隨處可見。他們神情自若,悠然自得。

我沉醉於這美景久久不能醒來。直到隨去的仙子叫了我,我才意識到仙鶴已經在一處湖心亭上停了下來。這亭很大,浮於湖水上,周邊種滿樹,枝頭上的花開得正豔。我很好奇,這亭怎麽沒有橋連到陸地?難道他們要去一個亭子,都是坐仙鶴的?

亭中間很別致的安置著上等的玉石雕製而成的桌椅,各種果品和茶已經準備妥當。

“仙子請先候著,神君一會就到。”一個仙子朝我低語。

我會意地點點頭。在她的示意下,我在玉石桌邊坐了下來。我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看起來也真和仙子沒有區別。能給稱作“仙子”,我那顆凡人的心已經很感動了。

不久,天空出現一個身影緩緩向我們飄來。周邊的仙子都行了禮,我也站起來學著她們行禮。我想,他應該就是神君恒天了吧。

他轉瞬間就落到我跟前。我低下頭沒敢細瞧。大凡王者,身上總有一種霸氣,灼灼逼人。

“你就是無彥長老的徒弟?”他的聲音傳來,卻是非常溫和,與我剛才感到的那股霸氣決然相反。

“正是。”我小聲說出兩個字,依然低著頭。

“坐吧。”他平和地說。

我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心裏“咯噔!”了一下。原以為,一個活了上萬年的神,應該像文爺爺那樣,滿麵紅光,長眉長須,白發飄逸。他,作為一個神君,的確是顯得年輕了些。後來想想也不奇怪了,這天地間的神,是以氣息而存在的。他們的外形可以隨意而生。師傅就一直是溫文爾雅,保持著一副三十而立的模樣。

我腦袋裏突然冒出個想法:他這個樣子,應該很受仙子們歡迎。看到文爺爺那樣子,確實不會想到男女之情,不過看到他——這些仙子怕是仙心欲動吧?而後意識到自己還是凡人之心,還是習慣以外表視物。想到這裏,我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心裏念叨著:胡思亂想什麽呢!

不經意間,我看到他正注視著自己,感覺他的眼神可以洞察一切。

“嗬嗬,坐,坐。”我失態地在他對麵挑了個位子坐下。

坐對麵,可以離他遠一點,不過也可以偷偷地看得清楚一點。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王者的深沉是一種致命的誘惑。他身上仿佛藏著很多秘密,讓人不自覺地想靠近想發掘。站立一側的仙子知意地走過來,給我們倒了茶。

“我見過你。”他似乎在回憶著什麽,然後看著我說,“在你五歲的時候。我和無彥說,等你長到十八歲時,再帶過來給我看看。也許是這話說得太早,從此,無彥便把你留在七歲。”

他又仔細打量了我一番,接著道:“其實我也隻是想看看你的修為,測測你的仙根罷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努力回想著我五歲那年有見過他嗎?其實,他說的五歲,也是兩千多年的事了,以我一個凡人的腦袋,又怎麽可能記得?

他突然抓住我的右手,一股暖流在掌心裏滋長。我努力地想收回手,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他是那麽的有力。

“果然是你。”他的聲音再次傳來,眼睛盯著我手背。

這時我注意到,我手背居然有四片小小的羽毛圖案呈現出來,並隨掌心溫度的升高而變得清晰,像一朵花一樣綻放著。

“這叫羽鈴花,是我印上去的。”他平靜地說,“怕是無彥也不知道。”

我看到他臉上閃過一絲喜悅,隨即而逝,抓不到也猜不透。

而後,他自語:“想不到她十八歲的時候,還是出現在我麵前。無彥,你覺得這命運之輪該怎麽轉呢?”

我聽得迷迷糊糊,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接著他緩緩地說:“你回去吧。”

隨後,他放開我的手。

他的餘溫還留在我手心,隻是沒有他的力道,我手背的花案又漸漸退隱而去,沒留一點痕跡。幾個仙子走了過來,我急急地道:“神君,我很想成為神者!我——必須成為神者!”

“哦?給我個理由?”他稍有興趣地看著我。

“我,我和師傅呆了兩千年,已得神傳。我還會變——”我左右看了看,忽然“嗖!”地一聲變成個小茶杯。

周邊的仙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卻把我握在手裏,自語:“是挺可愛的杯子,看樣子做杯子做出經驗了。”

我心一慌,“呼”地變回原形,卻忘了自己還在他手心,原形不偏不倚落到他懷裏。我看著他一時不知道怎麽辦。他卻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輕輕地把我放到地上。其實,我是給他那句“做杯子做出經驗”給嚇慌了,那是我和無名的夢境,難道他也可以感應到?

“好吧,給我說說神規。”他又坐了回去。

“神規第一條,神者不可以和異族相——相戀。”我小聲說著。

隻見他皺了皺眉,似乎不喜歡聽這條規矩,嘴角動了動,說:“換第一百二十八條吧。”

我額心一陣冷汗。其實我沒有學過神規。那第一條還是我在祁府找噬魂劍的解法時偶爾讀到的。

“做為神者,必以保護蒼生為己任,斬妖除魔。”我胡亂編了起來,眼光瞟見周邊仙子臉上怪異的笑,也就編不下去了。其實,我是要去救——無名,是個妖吧?

“這裏周邊的生靈都是神——”我嚷了起來,想展示我的天眼,這門其實學得最好。他為什麽不問?

“嗯——是神。”他應了一聲,“你先回去,我會讓仙子通知你。”

然後緩緩起身騰空而去,一下就消失在天邊。

幾個仙子過來,淺淺笑著說:“仙子姐姐,這裏是神君殿,哪裏會有妖魔?”

我嘿嘿地幹笑幾聲,我說的也沒有錯啊。我周邊的都是神,除了我——還是個凡人。

之後她們送我回仙羽山。我馬上拉著文爺爺問神規第一百二十八條是什麽?文爺爺想了想,說:“應該是關於長生術隻可以自己修煉,不可以外傳。如若違規,神者和偷學者都回被打入凡世,不得輪回。”我失落地走到床上躺著。

躺了幾日,終於傳來神君殿的消息,他們允許我去試學一段日子。我高興地和文爺爺告別,並答應文爺爺一定會常常回來看他。之後,我回到了神君殿。他們安排我暫居在學苑閣,周邊住的都是來修行的仙子。在我看來,她們更多的是來討神君親近的。

這九重天上沒有晚上。空中總是仙霧騰騰,周邊總是亮的。我想既是神界,他們的生活習性怕是與常人不同,比如睡覺不一定要天黑。不過,我是有點不習慣,怎麽也睡不著,於是打算出去透透氣。

我沿著學苑閣的小道,漫無目的地走著。我想定是師傅那粒冥幻玄珠,自己走路都飄飄然起來。走著走著,居然走到一個仙湖邊。我爬到一處突出的岩石上,望著湖水出神。我又想起了那晚和無名在船上,我偎依著他欣賞山水,那種幸福的感覺仿佛還在昨天……

我看著湖中自己的倒影,看著看著,我就看到了無名的影子。自從我學會簡單的神變之後,我就喜歡幻化成無名的樣子,獨坐湖邊欣賞自己的倒影,隻有這樣,我才能見到他。可見到他,我就會心痛。於是,我會一頭栽到水裏,等剩下最後一口氣時才爬出來。

可今天,這神君殿的湖水似乎與其它地方的湖水不一樣。我縱身跳了下去,在剩最後一口氣時,卻怎麽也回不過神,遊不出水麵。水裏有種力量一直拽著我,無論我怎麽掙紮,就是擺脫不了……

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心裏不停地呼喊著。

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一道白光飛了過來,光所過之處,水紛紛給隔開,我落入一個可以呼吸的空間。我“劈哩嘩啦”地吐出肚子裏的水,並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同時,這白光隔成的空間慢慢上升,帶我浮出水麵。我看到一個白色身影立於湖邊。

“嗯?沒有去過北神殿嗎?怎麽靈力那麽差?”一個的聲音傳來。

我愣了一下。緊接著,那道光把我帶到身影麵前。

“神君!”我驚訝地叫了出來。

他就是那天我在湖心亭裏見到的神君恒天。

他皺了皺眉頭,神色嚴肅地問:“你不是特意來神君殿自殺的吧?”

“我……我是來遊泳的。”我笨拙的找了個理由。

剛才那樣看上去確實像是自殺,可我並不想死,隻想讓心不那麽痛而已。

他不相信地看著我。

我苦笑著說:“是真的。大白天的睡不著,就想出來遊泳。這湖,這水,看著正好。隻是這水好像不大喜歡被人打擾……”

接著我就打了個噴嚏。

“以後不要再讓我知道,你有事沒事就往湖裏跳!”他似乎很認真地說,隨手空中一拂,一陣暖風吹來,我身上濕漉漉的衣服片刻間變得幹爽舒適。

然後,他飄飄然地走了。

“多謝救命之恩。”我小聲地說著。

我沿著原路回到學苑閣,躺在床上發呆。不一會,來了幾個仙子。她們把所有的窗子都用厚厚的布遮了起來。

“仙子初到,怕是不習慣這裏的不夜城。這簾子可以遮光,仙子還是早早歇著吧。”其中一位短短的說了幾句,她們就匆匆離開了。

我的世界暗了下來。我想著無名,想著想著,就睡了過去。

無名,我進了神君仙班,過了今晚,我離見你又近了一天。

你一定要等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