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集 第十二章

晝更短,夜更長。天氣越變越冷,嚴冬邁著快速的步伐君臨人間。

寒風料峭,從人們嘴裏呼出的是一團團的白絮。沼澤成為板結的凍土,地上沮洳積水上都結了一層殼。

奔湧不息的古拉爾河也開始結冰,看樣子,過不了一兩個星期,就會冰封河麵,允許人馬橫越。不過,草原各族蠻軍早已作鳥獸散,各自回去度冬。而且,即使蠻子們都在,他們也無法再追,因為丹西率數萬騎兵衛護著十幾萬蒂奇斯遷徙族眾,已經穿過南部草原,成功抵達了最終目的地──北風堡基地。

丹西親自率軍開上茫茫草原去接應盟友,北風堡基地裏,無論官民兵將,全都伸長脖子翹首向北,或張望,或期待,或祈禱……

在這些焦急期盼的人裏頭,地位最高的不是自治領左相安多裏爾軍師,而是領主夫人美芙洛娃。

中央郡的戰爭已經結束數月,北方戰場雖然捷報頻傳,但丈夫一直沒有率軍返鄉,美芙洛娃有些耐不住了。

巨木堡圍攻戰中,她雖然不須上陣參戰,可每日需要聆聽激烈複雜的軍情變化,此外還要看望傷員,安撫猛士,賞賜功臣,入教堂祈禱,有做不完的任務。日子過得緊張而充實,不會感到無聊與寂寞。然而,生活一旦平靜下來,白日裏百無聊賴地打發時光,晚上還得獨守空房。心事無人訴說,丈夫的安危無法確證,孤獨和寂寞不斷地啃齧著她那顆躁動著青春熱血的芳心……

等啊等,等啊等,隻有紙麵上的消息,不見丹西的蹤影,年輕的女人終於坐不住了……

誰也沒想到,平日行事低調的美芙洛娃,一旦做出決定,會是如此執拗。將中央郡軍政事務委讬給右相席爾瓦和從西線歸來的李維全權打理後,美芙洛娃不願再待在家裏傻等,而是在一千騎兵的衛護下,乘坐鳳輦鸞駕,動身到北國邊陲尋夫……

車隊越往北走,天氣就越寒冷,周遭的環境就越荒涼。看著一路上窗外的景色變化,美芙洛娃啟程時心裏裝滿的對久別重逢的甜蜜期待,不免為忐忑憂慮所取代。

駝峰城陷落後,布裏埃亡國,故鄉的親人盡入黃土,人鬼殊途。自己的唯一親人,就隻剩下這個喜歡冒險的丈夫了,萬一他再有個三長兩短……

還算好,安多裏爾不敢隱瞞,到了北風堡軍營沒兩天,就得到了丈夫已經在古拉爾河畔脫險,正飛奔趕回到好消息。

此後的十幾天裏,除了在衛兵的陪伴下騎馬遊覽周邊草原景色外,她更多的還是立在北風堡周近的一座小山岡上,仰首北望……

“美芙洛娃姐姐,這山岡上的風好大咧!”密爾頓的小臉兒都有些凍青了,脖子縮在暖和的裘皮襖裏。

密爾頓和妹妹瓦萊娜很喜歡跟美芙洛娃在一起,美芙洛娃也非常疼愛這對兄妹,經常把他倆帶在身邊。

年齡是女人的忌諱,美芙洛娃也是如此。在她的授意下,密爾頓、瓦萊娜都改口叫她姐姐。

“小騎士,忍一忍,丹西馬上就會出現的。”美芙洛娃將丹虎抱在溫暖的貂皮襖裏,呼著白氣道。

“嗬嗬,中央郡的小英雄,你還說要去迷霧森林滑雪,”安多裏爾抱著已經酣睡的丹豹,笑著道:“現在大雪沒到,就凍得受不了嗎?”

“哼,我才不怕冷呢!”密爾頓賭氣似的挺起了小胸脯。

“來了!他們來了!”

抱著小女孩瓦萊娜的神射手威達,最先發現了南遷族眾的隊伍。

從那遙遠的天地交接處,在那延展著的藍青難辨的霧霾裏,忽見什麽東西在閃動,在推進,似像人的身軀在爬行……

先是朦朧、混沌,而後顯然可見,那些戰馬和人體的輪廓,一刻比一刻膨大,一刻比一刻分明……

一馬當先穿越霧霾的,正是騎虎攜獅的丹西!

他的身邊是蒂奇斯新任小族長摩瓦,然後依次是先鋒騎兵、蒂奇斯族眾、側衛騎兵、殿後騎兵……

看到目的地就在眼前,南遷族眾和騎兵們都加快了馬步……

雖然冷風撲麵,仍有成百上千頂氈帽飛上半空!

迎候的人群歡呼著跑下山岡,向北奔去……

同樣是冬季,處於亞熱帶地區的兩盟半島,就遠沒有漢諾大草原那麽寒冷了。不過,由於東北季風刮來,海麵上水波蕩漾,還是給旅客們平添幾分寒意。

在一艘塞爾籍商船的甲板上,化裝成商人模樣的猛虎自治領外交次長羅嘉斯,手扶欄杆,低頭俯望著腳下起伏不定的海麵。

夏裏和三個保鏢,手插在衣兜裏,在旁邊護衛。

外交任務連續失敗後,羅嘉斯心情不佳,需要借助海風吹散胸中的悶氣。

正當羅嘉斯琢磨著回到巨木堡後該如何向丹西匯報成果時,夏裏突然發現了什麽,他的臉色變得非常嚴峻,伸手拍拍羅嘉斯的肩膀:“大人!”

“什麽事?”羅嘉斯尚未從沉思中醒過神來。

“我們這艘船被人盯上了。”夏裏放低聲音,手指船尾道。

順著夏裏手指的方向,羅嘉斯看到海麵上有十幾個小黑點飛速追來。

“那是什麽,速度這麽快?”羅嘉斯看著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的黑點,不由皺眉道。

“假如沒猜錯的話,能走這麽快的,隻有瓦爾芹海盜的長船。”夏裏以手遮額,眯眼遠眺:“糟糕!還有龍船!”

望著像箭一樣飛過來的十幾艘長船和一艘龍船,夏裏和三名部下都手握劍柄,呈一個半月形護衛著羅嘉斯跑向船艙……

甲板上的有些出來散心的乘客也發現了海盜艦隊來襲,驚叫著在甲板上亂竄……

船員們奮力地升帆、搖槳、轉舵。負責戰鬥的水手們哆嗦著拿起武器,跑向甲板各處。船長在聲嘶力竭地呐喊,要求大家加快速度,駛向最近的港口去避難。

不過,在現今的海上世界,瓦爾芹長船可是速度最快的艦隻,一般的軍艦都比不過它們。海盜們要追上這艘載滿貨物的商船,簡直是易如反掌……

民族遷徙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蒂奇斯人的這趟南遷亦不例外。

蒂奇斯人離開棲息了數世紀的迷霧森林,全族男女老幼攜手南下,本以為能在猛虎騎兵的幫助下掃滅沃薩胡狼,搶掠無數財貨。誰料想,卻墜入了伊森老妖的圈套,被草原聯軍圍追堵截,幾無藏身之地,若不是丹西親自介入,帶他們逃離苦海,等待蒂奇斯人的就將是滅族的厄運。

在這次南遷中,本族首領摩盧喪身於古拉爾河畔,一路小仗大戰,前前後後失去了數千戰士的生命。不過,人員的傷亡倒不算太多,財貨的損失卻極其巨大。

蒂奇斯人在渥錫河畔扔棄了大部分輜重,於黃羊灘阻擊戰中又丟失了全部牲畜和幾乎所有剩餘財貨。渡河之後,蒂奇斯人除了身上的獸皮和**的馬匹外,身邊再無他物。抵達北風堡基地時,疲累勞頓自不必提,近二十萬人的整個民族,都稱得上是一無所有,赤貧如洗。

不過,他們已經算相當走運的了。全族骨幹力量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族眾基本上保留了下來。隻要人活下來,一切就都可以重頭開始……

這個草原上的唯一盟友,猛虎軍團不會加以虧待。

北風堡基地處,雖然城堡建設正趕在冰凍來臨前加緊施工,但為了迎接丹西的歸來和蒂奇斯族眾的南遷,安多裏爾早已提前做好布置,完成了各方麵的準備工作。

被俘虜的蒂奇斯裔苦役被剔選出來,隻要他們願意皈依基督教,向摩瓦族長宣誓效忠,就能夠恢複自由之身,充實到南遷族眾裏去。

數萬頂帳篷、堆積如山的氈毯和衣物被分發下去,以幫助蒂奇斯人度越寒冬。

每戶人家都可以分得十頭牲畜。猛虎自治領從閃特請來經驗豐富的牧民,熱心地向他們傳授圍欄畜牧技術和相關的先進飼養、擠奶、育種等牧業生產方法。

想要吃得更飽更好,並進一步發家致富,除了向外搶掠和狩捕獵物這兩種傳統的辦法之外,猛虎自治領還給蒂奇斯人提供足夠的勞動就業機會。

北風堡的建設,需要大量的工人和草原苦役的看守人員。

為建城而在大草原開設的采石場、伐木場、鍛造場、燒磚場等,都需要工人。

厄爾布決定把他的醫學實驗室建造在北風堡,對周圍的藥用動植物分布做了詳細勘探。采集業原本就是蒂奇斯人除狩獵外的一項主要副業,故而采集草藥原料出售也是一項有利可圖的工作。

一些敢於冒險的商人開始到北風堡周圍開設商鋪、作坊,尋覓發財機會。洗染場、小酒館、煉焦油場、鞣皮製靴場等開始建立,需要學徒、幫工、店員等人員。

猛虎軍團有軍隊在此駐紮,需要釘馬掌、飼養戰馬、鍛造武器、修理皮靴等為大批駐軍服務的人員。

除此之外,還有參軍入伍、經商、到大荒原參與淘金等諸多生存選項,供南遷的蒂奇斯人參酌……

經濟上的互惠互利是同盟的基礎,但非全部。為增進宗主國與藩屬國的友好關係,加強對蒂奇斯的控製,丹西、安多裏爾和貝葉等人確實是挖空心思,想盡辦法。

在軍事上,猛虎自治領正式組建北風軍團,首任軍團長由坎塔擔任,總編製十萬人。第一批兵將自猛虎軍團中劃撥,一萬騎兵、兩萬步兵,共三萬人,餘下的空額待今後幾年陸續補滿。

北風軍團的任務,除了駐守北風堡基地外,還必須協助蒂奇斯人進行草原爭霸戰爭。今後的軍事行動,都將由兩方人馬聯合進行,兩軍統一指揮,各展其長,按出兵人數的比例瓜分戰利品。

通婚是民族融合的最佳黏合劑,猛虎自治領也非常提倡、鼓勵和獎賞這種行為。猛虎自治領發布公告,凡本領子民與蒂奇斯人結合,政府將贈送兩枚金幣作為賀禮。

青少年是民族未來的希望所在,對蒂奇斯青少年的教育,猛虎自治領也是不遺餘力地加以資助。包括摩瓦族長在內的所有蒂奇斯貴族子弟,都將前往巨木堡接受免費教育,直到十六歲方才能回草原來。

閃特和中央郡調來了大批教士,協助草原主教馬塞拉斯,傳播教義,安撫心靈,並承擔去除蒙昧,教育平民子弟的任務。

文化看似作用不大,實則潤物細無聲,起著潛移默化,增強認同感、歸屬感和榮譽感的重大作用。

在摩盧的去除陋習,啟用商都文字記錄本族曆史等進步措施的基礎上,丹西等人更把猛虎自治領的刑律、發令、條例等做適度修改後向蒂奇斯全族公布執行。

中央走廊的禮儀、詩歌等文藝作品被介紹給蒂奇斯人,而蒂奇斯的皮製服飾文化、森林音樂、狩獵舞蹈等也像一股草原清風,開始吹向內地,為猛虎自治領的新文化融合運動做出了貢獻。

宗教是控製思想的最重要利器,它雖然無形無狀,卻能在不知不覺間輕易地刺穿人心。對此,猛虎自治領自然是慷慨解囊。

自治領三大主教,閃特牧區主教格拉多、中央郡牧區主教米勒、草原牧區主教馬塞拉斯,齊聚北風堡基地,一起為蒂奇斯族,也是漢諾大草原上的第一座大教堂──草原大教堂奠基儀式祝福。

這座大教堂由自治領政府捐贈,以感謝上帝的眷顧,紀念蒂奇斯族眾平安南遷至富饒安寧的南部草原地區。今後,草原大教堂不僅是蒂奇斯人的宗教聖地,也將成為該族的政治、文化和教育中心。

為了加強歸化不久的蒂奇斯人對神的敬畏,儀式辦得十分隆重。

三大主教一起為大理石奠基碑揭幕,隨後就是盛大的祝福遊行。

三位主教托著聖體缽匣領行,由各地趕來的教士、見習教士,身穿白色法袍,托著枝形蠟燭,吟唱著聖歌,跟隨他們緩緩前進。

緊跟著神職人員的,是來自中央郡、閃特和蒂奇斯的孩童和少男少女們。他們手牽著手,邊走邊用奶腔附和著聖歌吟唱。

再之後,是老人和婦女等容易心懷虔誠的信徒,他們捧著燃焚著聖藥的香爐。

最後是蒂奇斯男子和趕來祝賀的閃特牧民、中央郡自由民以及猛虎軍團的士兵代表等。

三大主教高擎聖體缽匣,祝福教堂工地,祝福修建工人,祝福丹西捐贈的財產,祝福磚瓦,祝福木料,祝福周圍的水草,祝福東西南北各方……

老是隱藏在烏雲中的太陽,今天竟然也非常配合,它微微探出頭來,將天邊耀映出萬道鑲著紫邊的紅霞……

視覺、聽覺、嗅覺,濃烈的宗教氣息從各個方麵浸潤著參與儀式者們的頭腦和心田……

在這莊嚴的氣氛感染下,很多信徒都止不住流下熱淚。宗教信念徜徉於心間,遐思展翅淩於半空,他們仿佛超脫了塵世虐害,整個身心都安詳地置於上帝羽翼地護佑之下……

即便是信仰不夠堅定的蒂奇斯男子,看到此情此景,很多人也不免受到感動,靈魂似乎受到一次洗禮……

很奇怪的是,丹西和美芙洛娃沒有出現在這支浩大的隊伍裏邊,夫妻倆都不知所蹤。

這一方麵,丹西是在有意回避,讓幾位主教盡情表演,不欲讓自己世俗權力的身份衝淡了儀式的宗教感化氣氛。

另一方麵,夫妻倆的心裏,也有太多的話需要悄悄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