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黎明時分,昨夜經過短暫的停頓後,連場的大雨又下起來,固原堡再次沐浴在雨幕之下。

原坎塔居住的大將軍府被改成了丹西的臨時領主行宮,此刻,愛琳與蘭妮一邊聊著家常,一邊看護著兩個小孩子。丹虎和丹豹正爬在床上嬉鬧,他們又笑又鬧,絲毫不知道母親的心情。

女人是一種虛榮的動物,權力則是她們的**。當英雄豪傑、王公貴族招手之時,她們的抵禦力幾乎為零。

嫁入普通人家的女人,羨慕貴婦人的地位和生活,免不了轉而埋怨自己老公的無能。可少數成功了的幸運者,方知道一入侯門深似海,尊崇的地位不過是一道虛幻的光環,衣食無憂的物質生活掩不住精神生活的寂寞。

與所有人一樣,國王也好、大臣也好、將軍也好、貴族也好,回了家也是在過日子。而且,為了擴展、保住自己的權力,這些人在家的日子要大大少於平常人。此時,**成了苦藥,她們方才知道悔叫夫婿覓封侯的苦楚。

丹西在時,雖然遣散公奴,讓老婆們幹家務,生活在叮叮當當的鍋瓦瓢盆聲、呢呢喃喃的情話、時不時的吵架拌嘴中度過,卻也頗為充實。

將近一個月沒有見到丹西了,姊妹倆也得找些事打發無聊的時光。

蘭妮好一點,她在鯊魚島時也曾經曆過這樣的日子,她自己縫衣繡花,給丹虎丹豹做幾件衣衫。愛琳則隻能逗弄孩子們玩。

俗話說,孩子就是奢侈的玩具。無論家庭貧富,無論要花多少精力與金錢,做父母的都甘之如飴,充滿樂趣。要是沒有這兩個小活寶給生活帶來一些情趣,估計愛琳早就悶死了。

「這雨好大呢!」愛琳斜倚在白緞紅花的高枕上,白藕似的胳膊墊在腦後,無神地看著門簾外淅瀝的小雨。

「奶是擔心丹西了吧!」蘭妮一笑起來就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烏姆將軍昨天來捎過話,大軍怕是要明天才到得了。妹妹要是實在心焦了,就到北門去雨中望夫吧!」

「哼,他那個病夫,我才不想理他。」愛琳抱起了兩個小家夥∶「虎兒、豹兒比他好玩多了。」

丹虎、丹豹趴在愛琳溫軟乳香的懷裏,咯咯地笑個不停。

女人和孩子,是戰爭中最缺乏自衛能力的弱勢群體,可有些魔掌卻連他們也不願意放過。思夫的女人和無憂無慮的孩子並不知道,危險正在不知不覺臨近。

在固原堡東門,索倫托站在城頭的箭樓的屋簷下,避開雨滴踱來踱去,心情明顯有些煩躁不安。

今天輪到他值班。

士兵都有些不太理解,平素一貫懶散的大隊長,今天早上天剛麻麻亮,他就已經起來巡視。不過看樣子,隊長心情不好,估計是昨晚賭錢又輸了,大家也就躲他遠點,盡量避免成為出氣筒。

索倫托的好友,負責北門的皮卡德卻要輕鬆得多。雖然他也是一大早就趕到了自己的轄區,卻優哉遊哉地跟幾個親兵躲在箭樓裏玩著撲克牌。根據昨天華司將軍的口信,丹西親自率領從曼尼亞出發的大軍,尚在王都大道上走著龜步。按這種速度,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達,時間充裕得很呢!

陰風大道上,大隊馬車冒雨飛速朝固原堡趕來,領頭的赫然就是奎爾部隊的軍需分隊隊長羅倫。

車隊直抵固原堡正東門下,才停住了車輪。匹匹馬兒都跑得白沫滿口,汗珠雨水遍身,仆仆地打著響鼻。

「羅倫,你怎麽回來了?」索倫托一見,馬上冒雨跑過去喊話,一名親兵趕快拿著傘跟上去。

「奎爾將軍遇到了一支蠻子隊伍,前進受阻,命我卸下貨物後回來求援!」羅倫手張成喇叭狀,高聲叫道∶「快開城門吧,雨太大了!」

「隊長,我看這事有些蹊蹺,要不要先請示一下烏姆將軍?」羅倫的話明顯有些漏洞,副隊長沙夏湊過來,有些疑慮地問道∶「怎麽會讓軍需分隊卸下貨物,再派他們回來求援呢?」

「羅倫你不認識嗎?不要總是把責任層層上推,凡事都請示匯報,烏姆將軍忙得過來嗎?上一次他就批評過我們,份內的職責,要敢於承擔!難道你又想惹一通罵?!」索倫托相當不悅,副隊長沙夏這麽一說,他也不得不遵照規矩行事。

「喂!羅倫,奎爾將軍洛u|派你們回來求援?」索倫托喊道。

「我也不知道,也許將軍另有深意!」羅倫有些惱火,這個索倫托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故意在那拖延時間嘛!他想起什麽似的,又大聲嚷道∶「對了,奎爾將軍還有一封絕密書信交給烏姆將軍,也許與這有關。快點開門,我們在雨裏連跑了兩天啦!」

沙夏對兩個站崗的士兵說道∶「你們下去查驗一下。」

「此事重大,還是我親自去查驗一下才放心!」索倫托扯住他們,沉著臉道。

官大一級壓死人,沙夏雖然仍感到有些怪異,但也沒辦法。軍中等級森嚴,下級向來是先服從,然後才談得到上訴。另外,羅倫這一說,倒也像模像樣。萬一奎爾真是有什麽奇謀詭計,利用這支馬車隊跟烏姆搞出個對付敵軍的花樣來,自己強行阻攔倒會惹來軍法處置。

由於東方已經發生了戰事,從這個方向進城的人和商隊也必須按照戰時的入城條例處理,不再是衛兵守在城門口盤查,而是通過城頭的大絞盤,派人坐吊籃下去查驗,確證無誤後方可打開城門。

索倫托帶著兩個親兵墜下城牆,將一輛輛馬車都掀簾仔細看了一遍,確證都是無人的空車,又看了看羅倫懷裏掏出來的信封模樣的東西,然後才向城頭打手勢∶「開門,放行!」

內外兩道城門轟然打開,索倫托和羅倫肩並肩,帶著車隊冒雨衝進了城內。

「倘若等固原堡被赤拉維將軍拿下後,我們的開價就不是兩百萬,而是五百萬金幣了。二十金幣一條人命,丹西絕對無法拒絕這筆交易,否則你們猛虎軍團的一半主力就會徹底玩完。」

「是嗎?」威達又有些忍不住了∶「固原堡堅固無匹,赤拉維想破就能破得了嗎?」

「赤拉維將軍對戰爭形勢的判斷素來精準,這一點我對他的能力毫不懷疑。威達將軍自己不也曾一夜之間拿下了固原堡嗎?你能做到,憑什麽說戰勝過你的赤拉維將軍就一定做不到呢?」

威達此時已經全然忘掉了今天會談的主要任務,是打探這個神秘人物伊森的底細。老頭兒的話彷佛在他心裏扔進了一塊冰,湧起陣陣鑽心的寒意!

威達曾借助紐那提之助攻下了固原堡,倘若城內有戈勃特的內應,那麽再次攻陷此城也是有可能的。

不!是很有可能!上次兵敗死亡峽穀南口,威達自己就是栽在內奸手上的!

兩百輛馬車隆隆地駛進了固原堡內,就在東門大道上嘎然而止。

沙夏副大隊長和城頭衛兵們正驚異時,馬車上突然竄出來大批全副武裝的胡狼族戰士!

卡琳爾是第一個跳出馬車的人。

她和其他的胡狼戰士一樣,頭帶狼頭帽,身穿狼皮甲,腳蹬狼蹄靴,活脫脫是一隻直立行走的狼。惟有不同的是,胡狼前鋒戰士們手裏不再拿著他們喜愛的武器狼牙棒,而是一色雙手短劍,比匕首長不了多少的細長鋒銳短劍,也就是被赤拉維譏諷為「繡花針」的武器。

當然,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使在本民族的軍服上,卡琳爾也做了一些細小精致的改動,她的狼皮帽是一整張狼皮作成,上麵綴著三顆閃亮的珍珠,是胡狼貴族身份的象徵。狼皮甲有所緊,窈窕貼身,勾勒出玲瓏的曲線。狼蹄靴秀頎適足,臉上雖然也塗著青色油彩,卻用手細細抹勻了,端的是一位迷人的女「狼」。

當猛虎軍團的叛將羅倫、索倫托帶著胡狼人衝向東城門城頭的時候,作為這次攻城總指揮的她並沒有馬上加入到浴血的肉搏戰中。

每車十人,總共兩千胡狼戰士當然不可能奪下雄城固原堡,她必須發信號通知戰友。

草原各族的戰時通訊方式各不相同,沃薩人吹牛角,胡狼人卻是晴日用狼煙,雨天鳴響箭。

這種響箭使用一個頭為方體、尾為圓錐體的空心木製箭頭,上麵鑽有四個小洞。箭離弦後,由於空氣作用而發出尖利的鳴號聲。

卡琳爾從身上取出一把精巧的杉木製硬弓,隨手搭上一枝響箭,挽弦如滿月,鬆手間,帶足內力的響箭直衝雲霄,淒厲的鳴響,即使在這雨天也傳至十裏外可聞。

隱伏在城東兩公裏外的樹林和蒿草中的赤拉維,立刻帶領三萬沃薩與胡狼聯軍起身上馬,直撲固原堡東門。

發完信號,狼女凝視戰場,東門控製權的爭奪正進行得十分激烈,叛將羅倫、索倫托帶著異族武士瘋狂進攻,而副隊長沙夏則領著剛緩過神來的士兵們進行拚死抵抗。

顯然,奪取固原堡,切斷猛虎軍團東徵集團的歸路,將安多裏爾的近二十萬人馬整個鯨吞,連皮帶肉砍斷猛虎軍團的一隻臂膀,早在草原梟雄戈勃特的算計當中,而且他的陰謀還遠不止如此。

兵者,國之大事,心計素稱狠辣的戈勃特,自然不會無把握就輕易出兵。在五年前就開始為這次入侵做準備的戈勃特,早就在各方麵做了極為充分的準備,買通的閃特內應也遠遠不止希萊茨基一人。

由於此事重大,叛將在進行活動時也不得不小心從事。像大隊長索倫托,此時就尚未來得及把手下人說服,除了幾個貼身親兵外,其他人都在沙夏副隊長的帶領下堅定地與他們痛恨的蠻族入侵者進行著英勇的搏鬥。

卡琳爾舞動雙劍,帶著一股香風,和著蒙蒙細雨,加入了戰團。

在步兵對戰中,文明世界對蠻族存有著紀律與裝備器械上的優勢。

這次把守東門的索倫托大隊也是一個重裝步兵千人大隊,他們穿著丹西從黑岩城運來的精良鎧甲、手持長矛戟槍,組成一道道銅牆鐵壁,抵擋著胡狼人的進攻。

知己知彼,確實百戰不殆。有了內應提供的情報,卡琳爾也很快找到了應對之道,奧妙就在他們手上的瘦細短劍上。丹西的時代,鎧甲煉造技術尚未達到無縫焊接的水平,重甲的胸腰等部位必然存在著甲片的結合部。

這一次進攻屬於突襲性質。重裝步兵不像平原野戰時,可以組成長槍如林的如巨型刺蝟般的大方陣,進行相互策應防護,相反,他們是三五成群地組成戰鬥小組,卡住各處城頭要道、防守各項城防設施。地形限製,訓練不足,再加上事起突然,沒有準備,攻守戰迅即變成了短兵相接的混戰場麵。

此時,卡琳爾準備的,被赤拉維戲稱為繡花針的短劍就起到作用了。

胡狼戰士雖然防護遠不及對手,但身形動作靈活,加上他們屬於卡琳爾的精銳近衛親兵,因而在近身戰鬥時不但不吃虧,反而占盡便宜。他們騰挪跳躍著,避開猛虎軍團戰士長兵刃的橫掃豎砸,直撲對手近身懷肋處。長兵刃最怕近身戰,胡狼戰士手中的銳利短劍往往準確地透過鎧縫,刺入他們的胸腹。

猛虎軍團以千人大隊對付兩千敵兵,應變倉促,戰士們傷亡慘重,城頭要地一個個落入了胡狼人的手中。

沙夏領著一隊士兵在箭樓處進行著拚死的抵抗。他的腰上已經被鑲嵌了一把短劍,汩汩的血滲出重甲,腳下流下一攤血漬。可此時他像一隻發怒的野獸一樣,忘記了疼痛,撲入敵群,如瘋子般揮動長戟左砸右掃。

「砰!」沙夏快步向前,一戟將一個胡狼蠻子砸得滿口噴血,閃電般彎腰拾起掉在血泊中的軍號。

負責報警的戰士,剛才尚未來得及吹號報警,就被陰險的索倫托砍倒在地,而其他人此時已經麵對著洶湧而至的蠻族戰士了,誰也沒有機會去撿起來發出警報。

染血的軍號入嘴,一股鹹鹹的、腥腥的味道,沙夏不知道這是戰友的血還是自己嘴裏流出的血的味道,因為這一瞬間,已經又同時有三柄短劍插入了他的身上!

沙夏的身體雖然搖晃著倒下了,可臨死前那胸腔裏的怒火怨氣,卻通過彷佛用血洗了一遍的小小軍號,傳送到了固原堡的每一個地方!

卡琳爾無奈地從沙夏身上抽出彷佛用胭脂塗抹過一遍的短劍,搖了搖頭。

戰鬥進行得非常迅速,激戰隻是片刻間的事情,剛才她發出的響箭,固原堡各處衛兵未必知道什麽含義,即便覺得可疑也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沙夏的臨死一吹,卻必然令所有城防軍民驚動,帶來強烈的反撲!

猛虎軍團的頑強、閃特人的英勇,這一幕的場景,都令她終身難忘。

當然,胡狼女將並不沮喪,東門城頭各處樞紐要地都已經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隻有少數角落還在進行著戰鬥。另外,赤拉維帶領著三萬遊牧騎兵,已經在城下現身,正風馳電掣般朝這裏趕來!

固原堡的陷落看來隻是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