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麥特爾的短暫拜訪,隻是宴會中的一個小插曲,他走後兩國軍官一直盡興飲酒到晚上,接風宴才告結束。

既然麥特爾說今晚有戰事,尼古拉等人自然不願錯過這觀摩學習兼欣賞夜戰美景的好時機。不裏埃軍官在聖瓦爾尼同行的陪同下,興致勃勃地走上了古渡口碼頭,觀看即將開打的戰場,中央走廊第二大河——奔流河。

碼頭上的眾人,幾乎無人注意對岸燈光點點,猛虎軍團大軍囤積的威斯特堡,大家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被南邊幾裏外的河麵所吸引。

那裏,掛著燈籠的戰船穿梭來往,火光四起,呐喊震天。

“嗬嗬,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尼古拉酒雖然喝了不少,頭腦卻相當清醒,“這個麥特爾比起他那陰陽怪氣的老子來,可要性急不少。”

“他也是看準了形勢,急不可耐地想搶地盤,”匈比利冷笑著,“不過這也好,這個犢子這麽一鬧騰,李維也不得不分兵斜河南岸防禦,大大減輕了我方進攻的阻力。”

聖瓦爾尼和不裏埃人看了一會,河麵水戰仍然無法打破僵持局麵。這可是聖瓦爾尼和不裏埃都非常喜歡的結果,猛虎軍團與麥戈文家族鬥得兩敗俱傷,對他們是最有利的。

可惜的是,那是好幾裏外的夜間,沒有人真正看清楚戰場上具體是個什麽情況。

聖瓦爾尼和不裏埃的將官們當然不可能跑到戰鬥現場去觀戰。不過倘若他們真敢這麽冒險的話,眼前的情形恐怕會叫他們大吃一驚了。

載著李維大軍的大批猛虎軍團戰船,與大批空空如也的堆著草人的麥戈文家族的戰船在河心相遇。隨後,猛虎軍團的戰士們呐喊著跳上“敵船”。

一旦坐滿人後,該船亂繞幾下,仿佛是在混戰中逃竄一樣駛向了奔流河西岸。為了演得逼真,兩邊還特意燒毀了好幾艘空船,遠遠望去,就如真正在進行一場夜間水戰一般。

就這樣,李維親自率領的近八萬猛虎軍團西線戰場主力,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麥戈文家族領地潛伏起來。

“李維將軍,辛苦了。”河灘上的麥特爾,此時的態度遠不是不久前宴席上的囂張狂妄,變得恭謹而莊重。

“不必客氣,”剛跳下戰艦的李維神色如常,他掃望著在碼頭上紛紛下船來的猛虎大軍,“為保證計劃的成功,我軍需要抓緊時間,立刻南進,也請貴方馬上組織部隊在前帶路!”

“不,李維將軍,我領地的軍隊已經接受了狄龍將軍委托,另有任務,”麥特爾笑道,“給您帶路的,隻有我父親本人和他的五百親兵侍衛隊。”

“哦,是嗎?”經曆無數戰陣的李維,立刻就明白過來,他不由得仰頭笑起來,“好個狄龍!我替麥戈文家族打仗,麥戈文替你打仗。繞來繞去,最後到頭來,還是我猛虎軍團替你狄龍效勞啊!”

“李維將軍,話也不能這麽說。”麥羅第老頭接茬道,“狄龍先生最是知人善任。牧野城內約有三萬守備部隊,我們麥戈文家族全部兵力也僅四萬,難以攻克。貴方兵精將勇,人數眾多,更兼李維將軍的指揮,定能高奏凱歌。相反,由我們去對付魯道夫,也能令對方防不勝防,可以收到奇兵之效。”

“知人善任?”李維心裏冷哼著,不過事已至此,此時也隻能無可奈何了,他轉問麥特爾道:“昆達怎麽樣了?”

“昆達將軍伴作我的隨從,已經成功潛入了不裏埃軍隊駐地,想必此刻已經和尼古拉首相開始談判了。”麥特爾回答。

“那好,牧野城就讓我們猛虎軍團單獨來對付吧,”李維躍上戰馬,“麥羅第先生,有煩您在前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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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河上在進行著不流血的“偽戰爭”,而破蠻岡下的攻防戰則打得殘酷而激烈。這場戰鬥從白天一直打到深夜,凱魯統帥的先鋒部隊頑強地頂住了遊牧聯軍的瘋狂進攻,山岡各處營寨仍然牢牢地掌握在猛虎軍團手裏。迷信自己具有超強進攻能力的遊牧騎兵,終於嚐到了正規攻堅戰的苦果,付出了一萬二千多人的傷亡,除了少數幾處外圍陣地,至今一無所獲。沿著破蠻岡周緣,各族遊牧聯軍扔下了整整一圈的人屍和馬屍,黃土上、屍體上滿滿地插著的箭矢和標槍,簡直比地上野草還要繁密。

沉重而慘痛的代價,無數親友的犧牲,令很多草原漢子狂性勃發,殺紅了眼,他們不顧生死,一群群一批批地對防守堅固的猛虎軍團防禦陣地發起連續衝擊,換來的卻是更多的流血,更多的屍體,更深的仇恨。這股仇恨的情緒已經取代了戰前那股樂觀情緒,連一些久曆沙場的首領、戰將都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影響,很多進攻指令都帶有盲目性和自殺性。

凱魯看著山岡下仍然火光憧憧,人叫馬嘶的戰場,無論是已有的戰果還是戰局的發展方向,他都非常滿意。大半天的廝殺,猛虎軍團以僅兩千人的傷亡,令六倍的敵軍失去了戰鬥力,倘若遊牧聯軍願意繼續這麽打下去,凱魯自然也樂意奉陪。當然,他自己也明白,由於兵力上的差距,倘若沒有大軍來援,最終自己這支部隊仍然會被優勢敵軍徹底淹沒的。

防禦戰中,沒有反擊的力量,意味著死路一條。主動權仍把握在戈勃特手裏,看他為了這座沒有什麽戰略意義,隻具有曆史象征意義的山岡,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

西格爾騎著馬在戰場南部的防護圈外圍漫步,雖然胡狼族擔任的僅是警戒任務,但他和本族將士一樣,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被現在掛著燈籠,點著火把鏖戰的戰場所吸引。

作為戈勃特的老對手,西格爾自然也猜出了他慷慨大度背後的居心。其他族實力減弱對胡狼族也並非壞事,所以西格爾也同樣發揚風格,將“榮譽”拱手相讓。如今,一切都與自己的預見相同,西格爾心裏頭更加掛念的還是自己的妹妹卡琳爾,那支胡狼與沃薩聯軍,才是這次南征的關鍵。

“西格爾族長,您看!”

一位胡狼親兵的話將西格爾的目光從身後的戰場轉向前方,遠處漫山遍野的火把耀映著烏雲疊合的天空,如星星般繁密閃爍,安多裏爾率領的援軍終於到達!

為了救援先鋒愛將,酒鬼軍師今天也是飛速行軍,終於率軍在子夜時分抵達了破蠻岡。

“傳令全軍,展開隊伍,準備迎敵!”西格爾指揮若定。雖然他知道在攻堅戰上技不如人,但對於遭遇戰卻從來不怵,何況本方還是以逸待勞。

就在此時,戈勃特的主帥本陣處卻吹響了命令全軍撤退的號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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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首相,幸會啊!”

從黑暗的角落裏站起來的昆達,把尼古拉嚇了一跳,手上的蠟燭差點沒有端穩。

為了表示友善,匈比利將最好的營房都讓出來給不裏埃友軍居住,尼古拉首相則住進了原來由魯道夫居住的大院。

房子大也有大的壞處,要防範的地區多了,就難免有漏洞,使昆達這樣的武功高手有空子可鑽。

“昆達?”借著晃動的燈光,尼古拉終於認出了來者何人。送美芙洛娃去巨木堡完婚時,尼古拉就與丹西的鐵哥們昆達見過麵,此時再會,心中的恐懼自不必說。

“不好意思,”昆達撥弄著手裏的劍,閃閃的寒光刺痛著尼古拉的眼睛,“這棟房子裏有兩條地下聽道、七處窺孔,雖然我都給堵上了,但為了謹慎,我還是舍棄了廳堂,躲在您的臥室這裏與您相會。倘若因此使首相大人受驚了的話,還請原諒則個。”

“昆達將軍,不必多禮了,坐下說話吧。”尼古拉也是見多識廣,久曆風雨的主,他強自鎮定,將燭台置於桌上,靠著天鵝絨緞麵的沙發椅坐了下來,“貴國政府總是這樣派遣外交使節的嗎?”

“我可不是正式的外交人員,今天此來,純為私誼,不談公事。”昆達還劍入鞘,坐到尼古拉對麵。

“私誼?”

“作為連切維奇陛下的女兒,我國領主夫人美芙洛娃公主非常思念故國,也很想念尼古拉首相。丹西領主和李維將軍也委托末將向首相大人問好。”昆達展顏一笑。

“公主殿下還好嗎?”回憶起不裏埃最美麗的王室後人,尼古拉也不免有些傷感。

“夫人受領主委托,正在戰火紛飛的中央郡和席爾瓦獨裁官一起主持大局。她非常關心故國狀況,我軍每日都要向她送去有關首相大人及貴軍的情報。兵禍加上鄉愁,我實在是不忍心在她脆弱孤寂的心上再撒一把鹽了。”

“唉,”尼古拉歎口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這次帶兵前來,也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可我也聽過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首相大人倘若真的有心,雖然改變不了兩國的宣戰的事實,可要令貴我兩軍安然共處,互不交兵,應該也不會太難吧。”

尼古拉聽出了味來,反問道:“昆達先生,這樣的戰爭,您見過嗎?”

“為了貪圖奢侈享樂,出賣女兒和女婿,不惜幹出親痛仇快,落井下石的事來,這樣的父親,您又見過嗎?”昆達反唇相譏。

“昆達先生,你冒著這麽大的危險來此,該不是來做這種無謂的吵架吧?”尼古拉也不願意談判氣氛鬧得太僵,“既然我們是密友私談,咱們就實話實說吧。昆達,在現在這種情勢下,難道你認為丹西還能打贏這場大戰嗎?”

“整個大戰場,我並不了解全局情況,故而沒法精確估算。我個人估計,猛虎自治領的勝率至少超過半數。”昆達望著尼古拉,“但對於奔流河一線的戰場,我軍獲勝卻有九成九的把握。”

“未免有些信口開河了吧?”

“尼古拉首相,您應該知道,戰爭的勝負從來不是由士兵數字的加加減減得出來的。您千萬不要被聯軍的兵力優勢嚇著了,而忽視了表象背後那些看不見的力量。所拉密公國很快就會完蛋,魯道夫也遲早撞進狄龍設好的陷阱,魯道夫委托匈比利許下的那三項蜜糖樣的諾言,隻是促使您和不裏埃大軍更快地走進地獄。”

“你怎麽會知道匈比利的許諾?難道……”尼古拉頓時察覺有些不對。

“我說過您不要忽視背後的那些看不見的力量。所拉密和聖瓦爾尼在幾天裏都將變成猛虎軍團及其盟軍的地盤,倘若貴軍仍不識時務地渡河進攻,不用我說您也知道下場如何了吧?”昆達拍拍腦瓜,“哦,對了,瞧我這記性。剛才麥特爾族長特地委托我轉告閣下,如果他們跟匈比利的手下人發生了任何事情,您與貴軍最好都裝作沒看見,呆在原地就行了,麥特爾族長保證貴軍的安全及其營地不受任何騷擾。除此以外,他對貴軍還會有更多的犒勞。”

“有沒有搞錯?剛才麥戈文家族和你們不是還在交戰……”

“演戲而已。不是嗎?一場看上去相當壯觀的夜間水戰,由名將李維親自導演。”

“原來如此……”不裏埃、猛虎自治領、所拉密公國、麥戈文家族、聖瓦爾尼國內的狄龍和魯道夫兩派,多方勢力之間微妙而複雜的關係,擔任不裏埃首相多年的尼古拉心中當然清楚,他立刻明白過來。

昆達輕鬆而愜意:“尼古拉首相,剛才匈比利向您敬獻了摻著密糖的毒酒,我呢也有幾味醒酒藥和解毒劑,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看到尼古拉默然無聲,昆達繼續說道:“匈比利的那些貌似優厚的條件,實際上都是要等你們打完仗以後才能兌現的,需要不裏埃人先流血賣命,能否得到財貨還非常難講。另外,即使貴國得到了錢,也是供丹西那位荒唐的嶽父大人揮霍,您和手下的將士們能不能喝上一口湯還著實不好預測。”

“在如今的亂世之中,誰不會為自己先考慮,多留幾條退路呢?尼古拉首相,您是明白人,連切維奇的種種倒行逆施,完全是將貴國引上亡國滅種之路。我們知道,您絕對不是傻子。我國的情報網早就證實,這些年您看上去家徒四壁,一派清官形象,實際上卻秘密往東教會諸國運去大量的錢財,匿名購置了數個莊園和大片土地,您的幾個兒子也全都在國外經商。”

“昆達,你究竟想怎麽樣就直說吧。”尼古拉不免有些惱羞成怒。

“不,您理解錯了,我們可絕不是來要挾您的。無論您是否合作,我們都不會向連切維奇陛下告發的。相反,我們是給您送禮來的。”

昆達的話,從政多年的尼古拉自然明白。一旦讓連切維奇知道,總是嚷著國庫無錢的自己竟搜刮了這麽多財富,等待他的將是何種結果。

“我這裏有一份李維將軍親自擬定的協議,”昆達將兩張精致的羊皮紙遞給尼古拉,“倘若您能在半個月內撤軍返回,我們將奉送您三十萬金幣。如果您無法做到這點也不要緊,隻要貴國軍隊一日不與我軍發生衝突,我們每日奉送您一千金幣。收款人和付款方式都由您指定。另外,今後美芙洛娃夫人要是能繼承不裏埃王位的話,我們保證您終身續任首相一職,過去的罪行一筆勾銷。怎麽樣,首相大人,我們的條件比起魯道夫的,吸引力是不是要大得多呀?”

尼古拉低頭端詳紙上內容,眼角餘光瞟了一下昆達腰間的寶劍:“我這麽空手而歸,或者按兵不動,回去又怎麽向連切維奇陛下交代呢?”

“這個您大可放心,不出十天,所拉密和聖瓦爾尼就會改旗換幟,貴國大軍處於三麵夾擊的危險境地,您有充分的理由撤軍回國。您隻需找些借口,回絕匈比利這幾天提出的跨河進攻我國領土的要求,拖上些時日就行了。”昆達的嘴角含笑,“至於連切維奇陛下嘛,回軍途中從聖瓦爾尼境內抄掠些財物,也能稍稍緩和他的心頭之火嘛。”

尼古拉咽了口唾沫,下定了決心,抄起桌上的鵝毛筆開始簽字:“好吧,貴國的錢隻需存入昌源錢莊的欽斯尼亞分號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我自己來處理。”

昆達展顏一笑:“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