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寒風侵骨,雁都城內哭聲一片。這哭聲來自於前幾日的聖旨——雁都城內,凡年滿二八的女子,必須進宮選秀女,填補後宮。
家中僅有一女的人家看著閨女被官兵強行抓走,坐在門口哭天搶地。一些大戶人家則通過購買民女來充數,讓自己的千金避過一劫。還有一些已經許了人家卻年滿二八未出閣的女子也被強行捉走。一夜之間,雁都城內年輕的女子都被強行捉上回宮的馬車。
顛簸在路上的馬車內不斷傳出女子哭泣的聲音,而在這些哭泣的女子中總有幾個特殊的。她們安靜地坐著,看著車內打扮不一的女子,就像是早已預知到會有今天。
男扮女裝的楚少秦一路上都沒敢開口說話,生怕一發聲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花羽和梨秋雪麵對麵地坐著,就像在不同陣營敵對的兩個人。花羽驀地一笑,優雅地轉身匍匐在窗邊。她透過晃動的車簾,望著外麵不斷變化的景象。
原本她和梨秋雪都不該出現在這輛車內,在花晟鶴的計劃裏,隻有男扮女裝的楚少秦會出現在這裏,但梨秋雪執意要跟著,花羽便不能坐視 不管。
“既然你們要使美人計,沒有我這個美人,又怎麽能成功?”花羽推門而入的時候,花晟鶴正和楚少秦商議著進宮後裏應外合的事情。而梨秋雪比花羽早一步闖進來,花羽是正巧路過,聽到他們爭執便推門而入。
花羽走進來的那一刻,花晟鶴的臉色便發生了變化。他極力反對花羽參與進來,而楚少秦似乎從花晟鶴的神色中看出了什麽。花晟鶴是個老奸巨猾的人,若是他的心肝女兒置身事外,他一定不會按照計劃幫自己,而是在暴露之時以刺客的身份將他鏟除。
“花羽說得沒錯,美人計又怎麽能少得了美人?”楚少秦走到花羽麵前,故意伸手挑了挑她的下巴,像是在警告花晟鶴,若出賣他們,他的女兒也會受到牽連。
並不知道自己親爹真正目的的花羽趾高氣揚地離開了房間,而楚少秦準備和梨秋雪一起離開的時候,花晟鶴將他單獨留了下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說。
“籲——”進宮的馬車顛簸一下,停在了朱紅的宮門前。驅車的官兵打開車簾,將車內的女子驅趕出來。年紀尚幼的女子們抽泣著,一個跟著一個走下馬車。楚少秦和梨秋雪也跟在下車的女子身後,在偌大的露天大院內站成一排。
馬車內的花羽遲遲不下馬車,她慵懶地靠著車窗,像在遊山玩水。直到揮著鞭子的官兵狠狠地對著地麵抽了一鞭,叱喝道:“馬車內的人都給我出來了!”
花羽抿唇一笑,她抬起手將車簾掀開,探出一隻玉手。她彎腰從車內走出,綰於背後的青絲自然滑落,而後被風揚起。她抬眸一笑,方才那氣勢洶洶的官兵已然忘了呼吸,直勾勾地盯著花羽白如雪的肌膚和襦裙內妙曼的身材,似乎從沒見過這等美人。
花羽見他發呆,忍不住嗤笑道:“我可是要獻給皇上的美人,你要是把我嚇著了,罪可不小啊。”
她拂袖半遮麵,輕聲細語地說著,卻像是在宣讀閻羅王最後的懿旨。
驅趕馬車的幾個官兵都像失了魂魄般,傻傻地看著花羽的一顰一笑,直到接秀女的宮女到來,將所有女子按照不同的資質劃分了住所。
楚少秦和梨秋雪被分到了同一個院子,花羽和另外幾名國色天香的女子分到了另一個院子。梨秋雪向其他女子打聽,她們這個院子裏的秀女資質屬於一般的,基本是沒有機會見到皇上的,充其量隻能當個宮女或者貴妃身邊的丫鬟。而南麵院子的秀女是資質較好的,大部分都能成為皇上身邊的人。
梨秋雪望了望南麵的院子,花羽就住在那裏。如果真是這樣,她和楚少秦根本靠近不了皇上,更別提殺他了。
就在楚少秦和梨秋雪焦頭爛額的時候,宮中的畫師前來為進宮的秀女畫肖像。楚少秦轉了轉眼珠子,遞給了梨秋雪一錠銀子,並示意她買通 畫師。
梨秋雪會意地點點頭,偷偷買通了為他們畫肖像的畫師,讓畫師將他們畫得更美一些,而收了好處的畫師當然不負所望。
畫完肖像的第三天,被皇上選中的女子會被宮人用八人大轎抬去皇上的寢宮侍寢。出乎楚少秦意料的是他沒能被皇上選上,而梨秋雪被皇上看上了。他看著梨秋雪被八人大轎抬走,卻隻能裝啞巴站在一旁攥緊拳頭。
他從不擔心花羽,花羽聰明且善於心計,就算落入虎穴,也能全身而退。而梨秋雪做事隻會耍小聰明,性格浮躁,入世未深,此行怕是會有 危險。
花羽和梨秋雪一同沐浴更衣,並換上了宮服。兩人一同行走在鋪滿花瓣的木階上,木階的盡頭是皇上的風花雪月之所。這裏香味迷人,四處環水,水上有一亭子,亭子周圍掛著輕紗羅帳。輕紗羅帳內傳出渾厚的笑聲,還有女子細細的嬌喘聲。
梨秋雪隱約看見紗帳內的女子衣不遮體,她們簇擁著被稱為皇上的 男人。
“龍榻的邊上掛著一柄長劍,你好自為之。”花羽在掀開紗帳的前一刻提醒著梨秋雪,然後隨著掀開的紗帳走至楚傅身前。
端著酒杯的楚傅失了神似的看著花羽,隨即歡喜地將她拉入自己懷中。梨秋雪還沒消化花羽那句話,也被楚傅拉了過去,摟在身側。
“你是本王見過的最美的女子,哈哈哈,今晚你可得好好伺候本王。”楚傅抬起花羽的下巴,手卻撫摸著梨秋雪的手。
花羽莞爾一笑,說道:“可是……”
“可是什麽?”楚傅追問道,花羽湊到他的耳邊,在他的耳郭上吹著氣,細聲說著什麽。
梨秋雪忽然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她聽到了花羽對楚傅說的話:“妾身正來月事,怕是不方便,不如先讓她伺候皇上?”
“好好好,美人說怎樣就怎樣,哈哈哈!”楚傅大笑著,他抬抬手,示意其他女子下去。原本簇擁在他周圍的歌舞女子紛紛退了出去,紗帳內隻剩下楚傅、花羽,梨秋雪三人。花羽起身起舞助興,而楚傅抱起梨秋雪走上軟榻,粗暴地將她丟在了榻上。
“美人,今晚你可得好好伺候本王。”
“放開我,敢碰我,我就殺了你!”梨秋雪掙紮著,而楚傅粗暴地抓住她的衣襟,用力往兩邊撕開,無視她的怒吼。
花羽邪魅一笑,無視她的遭遇,繼續起舞,似乎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梨秋雪無助地看著她,想求救,可她知道花羽不會救她。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花羽進來之前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在楚傅壓在她身上親吻著她的鎖骨時,梨秋雪的視線落在了掛在木柱上的長劍上。她用盡全力推開楚傅,披上被撕碎的裙子,衝過去抽出那柄長劍。
“狗皇帝,今天我要為鏢局八十三口人討回公道!”梨秋雪原本以為這次進宮花家會有十足的把握,沒想到不過是以她為誘餌,讓她來送死。她顧不上所謂的計劃,失去思考能力,握劍刺向楚傅。
楚傅一驚,卻愣在了原地,忘記躲避。
“皇上,小心!”就在劍尖即將落在楚傅胸口時,花羽撲來,護著楚傅一同摔在了地上。劍刃在她的手臂上開了一道口子,猩紅的血汩汩溢出,沾染了白色的綢緞。
楚傅大驚失色,大喊著“抓刺客”。
偷換上侍衛服裝的楚少秦趕來時,梨秋雪已經被捕了。他原本想借機行刺,不料梨秋雪身份敗露。他躲在不遠處看著梨秋雪被人押下去,不敢輕舉妄動。
“美人,剛才多虧你救了本王,快給本王看看傷勢如何。”楚傅憐香惜玉地掀開花羽的袖子,白嫩的皮膚上有一道深深的血口,看得讓人 心疼。
“皇上沒事就好。”花羽勉強露出一抹笑,表情既幸福又痛苦。
“來人,扶美人回寢宮,請太醫來醫治!”楚傅傳令道。
“是,皇上。”
花羽被幾名侍衛護送著回了寢宮,而楚少秦偷偷跟了過去。
楚傅雖心疼花羽,但刺客的事情更讓他在意,他安頓了花羽後,便前去審問梨秋雪。
楚少秦避開所有看守的侍衛,混進了花羽的寢室。此刻,花羽正在對著梳妝台卸著妝、梳著發。
“如果梨秋雪活不了,我要你們花家陪葬。”楚少秦盯著花羽鏡中的臉,冷冷地說道,而這樣的威脅對於花羽來說似乎太輕微。
“如果太子現在有這個本事的話。”花羽嗔笑道,她從楚少秦來到花府的第一天開始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花晟鶴還是當朝將軍時,她曾隨父親進過宮,也見過太子一麵。雖說過去多年,但她仍能從楚少秦現在的麵容看出幾分相似之處。
“太子沒這個本事,我倒是有。別忘了,我們現在可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花羽那句“太子”讓楚少秦心中有所疑惑,但他仍未透露什麽。
“我說的可不是白少秦,而是楚少秦。”花羽接道,“我年幼時曾隨父親進宮,獨自在別苑等待時不慎落水,彼時宮人不在,恰巧太子經過將我救上來。”
花羽說著,視線掃過楚少秦有胎記的手臂:“湖水浸濕了太子的衣裳,所以我對他手臂上的胎記看得一清二楚,和你手臂上的一模一樣。”
楚少秦沒吭聲,他確實記得年幼時曾發生過這麽一件事。
看著楚少秦嚴肅的表情,花羽笑得風輕雲淡:“不過你放心,我並未將這件事告訴父親,他暫時也不會知道。”
“為什麽?”楚少秦問道,也算是側麵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他想過,就目前的情況,承認自己是太子會比較有利,如果他對花羽的判斷不假……
“因為我要成為皇後,當然,是你的皇後。”花羽嬌笑道。她要無上的權力,要滔天富貴,成為萬人仰慕之人。
聞言,楚少秦心中冷笑,果然不出他所料。
“我可以幫你救出梨秋雪,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你得欠我一條命。”
天牢內,被關押起來的梨秋雪正被嚴刑逼供,逼迫她說出幕後指使人。但梨秋雪並沒有幕後指使人,而她的如實回答則被當成謊言。
半晌,在天牢內審訊她的楚傅終於不耐煩地甩袖而去,隻留下一道死符。遍體鱗傷的梨秋雪看著楚傅遠去,漸漸絕望,視線裏突然出現另一抹紅色的身影。
花家在宮內也有一些人脈和眼線,所以花不了多長時間,就用一個瘋瘋癲癲的婢女將梨秋雪換了出來。梨秋雪被救出來時已經神誌不清,她隻記得自己被人扶著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馬蹄聲漸行漸遠,花羽的警告猶在耳邊,她說:“梨秋雪刺殺皇上不成,已死於天牢。從今以後,這個世上再沒有梨秋雪這個人。”
梨秋雪是在宮外的某個醫館醒過來的,她身上多處抹著藥粉,纏著紗布。雖然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活動起來還是能隱約感覺到疼痛。
她望著屋內陌生的一切,醫館內的大夫正背對著她煎藥。她急忙從**下來,拽過大夫問:“這裏是哪裏?我在這裏多久了?”
“小姑娘,你總算醒了,你剛被送來的時候渾身血淋淋的,真是看得我心驚膽戰。”大夫嘖嘖歎息著,隨即開始回答梨秋雪的問題,“這裏是雁都啊,你已經昏睡了十多天,我都害怕你醒不過來了。”
“十多天了……”梨秋雪呢喃著,十多天可以發生太多事情了,少秦現在在皇宮還是在花府?不行,她得去花府找少秦!
“小姑娘,你去哪裏啊?你的傷勢還沒好呢!小姑娘……”大夫追出醫館門口時,梨秋雪已經跑遠了。
花府的門外守著幾名護衛,他們雖然沒有穿護甲,但各自佩了長戟。大門雖然敞開著,但是不允許外人隨便出入,所以想要闖進花府的梨秋雪很快就被門口兩名護衛攔住了。他們將長戟交叉擋在梨秋雪麵前,再往外一推,梨秋雪便被甩在地上。
“你是什麽人?竟敢亂闖花府!”
“你們不認得我了嗎?我是之前住在府內的梨秋雪啊,我來找白少秦,還有花羽。”
“我們府裏沒有梨秋雪這個人,你這個瘋婆子,還是趕緊離開這裏,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護衛就像完全不認識梨秋雪一樣,將她拒之 門外。
梨秋雪忍著身上的疼痛,繼續走到門前。
“花晟鶴,你給我出來,把白少秦還給我!花晟鶴,你少裝聽不到,給我出來!”梨秋雪在花府門外大吵大鬧,引來了不少路人圍觀。在府內飲茶的花晟鶴不耐煩地走了出來,上下審視著梨秋雪。
“你是誰?再在我這裏大吵大鬧,我就把你送官府!”花晟鶴皺了皺眉,轉身回了府內。
聽到“官府”二字,梨秋雪也不敢繼續大吵大鬧,她現在是刺客身份,如果被送去官府,怕是九死一生。
這十多天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花晟鶴翻臉不認人?還是他們原本就有預謀,想要將她鏟除?
“少秦,你在哪裏?”梨秋雪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花晟鶴不承認她的存在,楚少秦不知生死去向,她該怎麽辦?
“臭乞丐,偷我饅頭!找死!”突然,一陣嗬斥聲打斷了梨秋雪的 思緒。
她望去,原來是街邊賣饅頭的大叔正用擀麵棍毆打著蜷縮在地上的披頭散發的男子。男子雖然被狠狠毆打,卻還是拚命將饅頭往嘴裏塞,艱難地咽下。
梨秋雪停在不遠處看著那蓬頭垢麵的男子,他唇角正淌著血,可他不反抗,任由他人毆打。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當初楚少秦被她戲弄時的模樣,心中頓時不忍。
“住手!”梨秋雪上前阻止道。但賣饅頭的大叔並未理會她,還將她一把推開。
梨秋雪踉蹌了幾步,站穩後咬緊下嘴唇,而後掄起衣袖再次上前,並教訓了大叔一番。對方吃了苦頭,這才住手,隨即罵罵咧咧地走了。
至此,看熱鬧的人也散了,梨秋雪趕忙上前將地上的男子扶起,並問道:“你沒事吧?”說罷,她掀開他淩亂的頭發,想看看他臉上有沒有 受傷。
對於她親密的動作,男子一開始有些害怕地往後縮,但當梨秋雪掏出手絹為他擦了唇角的血跡後,他才漸漸放鬆。他站在原地盯著梨秋雪,然後將手裏剩下的半個饅頭遞給她。
梨秋雪眨著眼,看著沾滿灰和泥土的饅頭,忍俊不禁。
“這饅頭太髒了,我們不吃,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說完,梨秋雪牽著他的手往城外走去。
兩人來到城外的山林,梨秋雪動作嫻熟地設了幾個陷阱,並幸運地捕獲了一些山雞和野兔,還教男子用魚叉捕魚。
男子學得很快,每當梨秋雪鼓勵他時,他都會露出略微羞澀又單純的笑容。一個上午,他們收獲了不少的獵物。
捕獵結束,梨秋雪在溪邊架起火堆和架子。
她先讓男子把髒衣服換下並洗淨,然後掛在上麵烘幹,又讓他去溪邊清洗自己。
“喂,我叫梨秋雪,你呢?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梨秋雪靠著大榕樹坐著,背朝溪水的方向。
溪水清澈透亮,在溪內沐浴的男子頓了頓,卻沒有回答她。梨秋雪努努嘴,自顧自地說著:“原來你不會說話啊,真可惜。”
“我叫安青。”溪中的水流動著,男子將長發泡在水中,清洗幹淨之後抬起頭,一道弧形的水光在空中飄過。聽到男子的聲音後,梨秋雪激動地朝著溪水的方向望去,喊道:“你不是啞巴?”
剛從水中站起身的安青唰地一下紅了臉,急忙蹲回水裏。梨秋雪也一臉尷尬地轉過身,假裝什麽也沒看到。
此後,氣氛有些詭異,梨秋雪再不敢四處張望,而安青洗完澡後也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岸,等將烘幹的衣服穿上後才道:“我換好衣服了。”說話間,他擰了擰濕漉漉的長發。
梨秋雪聞言,從榕樹後向他走來。安青看著一身素衣的女子,莫名 心悸。
“真想不到原來你這麽好看。”在篝火另一邊坐定,梨秋雪托著腮看著安青。
他顏如舜華,目光閃閃,一點兒也不像是淪落街頭的乞丐。梨秋雪又仔細看了看他洗幹淨的衣服,見料子竟是上等綢緞,想必他也曾是名門望族,隻是不知為何淪落至此。
“我家以前是做生意的,後來城內起了瘟疫,家道中落。我們一家逃往雁都避難,不料路上遇上劫匪,錢財被洗劫而空。家裏除了我,其他人都在路上染疾死了。”安青主動解釋道,語氣中難免有悲痛之意。
梨秋雪聽後,用樹枝撩了撩篝火:“那我們也算是天涯淪落人,我家也隻剩我一個了。”
此時,天色漸暗,篝火像熒光一樣搖曳在他們身上。而這一晚,梨秋雪也和安青講了很多心事,從青陽城一直講到龍山,再從龍山講到雁都。她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要向他傾訴,又好像把他當成了楚少秦……
皇宮內。
裏應外合的兩路人馬已經殺入了雲霄殿,而沉迷酒色的楚傅還不知道宮中已發生了巨變。直到身披長袍的楚少秦手持長劍而來,他才有所 警醒。
邁過寢宮的門檻,楚少秦一步步地逼向龍榻上的人。頎長的陰影也一點點蔓延而至,衣冠不整的楚傅則戰栗著,大喊著“護駕”,隻可惜現下裏裏外外都是花晟鶴的人,根本沒人理他。
“少秦,我錯了,求你別殺我,別殺我,皇位我還給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楚傅,不,應該說是楚季,他自知大勢已去,全然忘了之前自稱“朕”的時候,一口一個“我”跪爬到楚少秦麵前,磕著響頭,乞求他原諒。
然而楚少秦不為所動。
“楚季,虧我父皇念著兄弟之情要放你一條生路,你竟然刺殺他並取而代之,還派人置我於死地!你今天就該死!”說罷,楚少秦拽起楚季的衣領,隨後將冰冷的劍刃從楚季胸口貫穿而過,令楚季措手不及。
鮮血順著劍鋒流淌,滴落,楚季看著自己被刺穿的胸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沒想到,當初體弱靦腆的楚少秦已然變了樣,再也不是他記憶中的柔弱少年。
楚少秦看著楚季慢慢咽了氣,回想過去的一切,恍若隔世。
一年前,皇上楚傅的孿生弟弟楚季意圖謀反,楚傅念兄弟之情,放了楚季。楚季非但沒有感恩,還在楚傅為他鬆開枷鎖時刺死楚傅。太子楚少秦因目睹了這一幕而遭到楚季追殺,自此下落不明。楚季則對外宣稱,逆賊楚季已死,此後,冠冕堂皇地取代了楚傅的位置。
楚傅一早料到會有今日,所以在決定放了楚季之前便寫好了遺詔,他日若有不幸,則立太子楚少秦為新王,而藏匿遺詔的地點隻有楚少秦 知道。
遺詔的事楚少秦從未透露半分,這也出乎了花晟鶴的預料。雖說他對楚少秦的身份有所懷疑,但事情的發展讓他沒有時間去求證真相,而等他知道楚少秦就是真正的太子時,已然來不及,幸好他當初還留了一手。
楚季死後,一年前的事情也公告天下,楚少秦順其自然登基為王。次日,封功臣花晟鶴為護國將軍,立花晟鶴之女花羽為皇後。
梨秋雪醒過來的時候,安青已經不在了,她繞著林子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安青的人影。不過她也不打算去追尋打探,反正兩人就是萍水相逢,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就是打聽楚少秦的下落。
梨秋雪離開林子回到了城內,此時,大街上鑼鳴鼎沸,似乎有什麽喜慶的事情,沿街都有手持武器的官兵,開辟出了一條空道。
梨秋雪順著人流往前走,不遠處,繡著龍鳳的車轎被馬兒牽引著行駛而來。轎子前麵的駿馬披著紅色的錦帛,轎子上彩色的旗幟在風中飄揚。轎子前後則跟隨了十幾裏長的護衛以及部分太監大臣。
轎子行駛而過時,百姓紛紛跪下,喊著:“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今天皇上出宮?
梨秋雪鑽進人群裏,可她看不見轎內的人。她躲在了人潮擁擠的地方,拔出腰間匕首,朝著轎內依稀的人影飛去。
匕首直直地刺入轎子的木梁上,險些刺傷轎內的楚少秦。楚少秦掀開簾子,在人群中尋找著刺客。
在他的頭探出轎子的那一刻,梨秋雪不受控製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愣愣地看著另一台轎子內的皇後,再回過神看著被稱為皇上的楚少秦,耳邊響起人群的議論聲,他們在說太子歸來的事情,說楚季是如何謀朝篡位,以及各種她沒能從楚少秦口中得知的真相……
“雪兒?”楚少秦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梨秋雪,他急忙從轎子上跳下,並推開熙攘的人群,將愣在原地的梨秋雪擁入懷中。人群中頓時傳來更大的議論聲,官兵們也極有眼色地將兩人保護好。
花羽將梨秋雪送出宮這件事楚少秦是知道的,隻是當時的他沒能力保護梨秋雪,所以隻能要花羽以皇後之位立誓,答應會保梨秋雪性命安全。
而他敢放心讓花羽去做這件事,也是摸透了皇後之位對花羽的重要性以及花羽的性格。
花羽年輕氣傲,她從未將梨秋雪放在眼裏,此事若換作花晟鶴,梨秋雪定當沒命。不過花晟鶴大概也沒想到,他女兒竟會瞞著他這麽多事,不管是楚少秦太子的身份,還是梨秋雪被換走的事。
“太子?皇上?皇後?”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些稱呼的梨秋雪推開楚少秦,往後退了幾步。
為什麽會這樣?楚少秦原本就是太子,他原本就要回到雁都奪回皇位的?那……她家八十三口人,是因為楚少秦太子的身份才會被殺的嗎?那……從一開始,楚少秦對她說的所有話都是謊言嗎?
“楚少秦?”梨秋雪一字一句道,似是詢問,又似是不敢相信。
聞言,隨行大臣大喝道:“放肆!天子姓名豈能容你直呼……”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楚少秦便抬手示意他安靜。
“可是……”
大臣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四周的百姓,擔憂之意不言而喻。
直呼天子姓名,若是私下就算了,但這大庭廣眾之下,難免影響 不好。
“沒關係。”楚少秦開口道,“她可以這麽叫……朕。”
朕?聽到這個稱呼,梨秋雪內心最後一點兒奢望轟然破裂。她笑著,淚水卻在流:“我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你讓我不要相信除了你之外的人。可是到最後,你才是騙我的那個人。”
梨秋雪神色恍惚,她的視線落在了護衛的劍上。護衛來不及阻止她,她便抽走了一把長劍直指楚少秦。
“害死我家八十三口人的人不是楚季,是你,是你楚少秦!”
梨秋雪這一舉動令人群更加動**不安,大臣太監高呼護駕,然而楚少秦卻再次示意眾人不要輕舉妄動。
他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張臉,道:“雪兒,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楚少秦說著往前走了一步,但梨秋雪並未收回手中的劍,劍刃不深不淺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低頭看著鮮血汩汩流出。這一劍要不了他的性命,但讓他失去了追回梨秋雪的力氣。
梨秋雪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狠心傷了楚少秦,她將長劍丟到地上,而後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經此變故,現場費了好一番力才安穩下來,而原本擬定的遊行也草草結束。
坐在轎內的花羽自始至終都未出現,她那塗著蔻丹的漂亮指甲不知不覺中被折斷一隻。
離開後,梨秋雪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再次出了城。她就這麽在城外待了好幾天,有時候哪怕一天都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
這幾日,她腦中全是那天發生的事。那一劍仿佛砍斷了他們的過去,她離他那麽近,明明隻要刺得再深一些就可以要了他性命,可偏偏她做不到。她沒法看著他在自己麵前死去,也沒法為鏢局的人報仇。她既深愛著他,又恨著他。這樣的情感讓她內心備受煎熬,她不知道自己此刻除了哭泣還能做些什麽。
不遠處,一雙眼睛正凝視著梨秋雪,看著她難過,看著她悲傷,也看著她抹幹眼淚衝著空氣大聲嘶吼。
其實那天安青並沒有走遠,他隻是不願意拖累梨秋雪而已,所以才假意離開。後來,他又看到了那一幕,聯想之前梨秋雪跟自己說過的事,也猜了個大概,這下梨秋雪似乎和他一樣無家可歸了,他也更舍不得離 開了。
回憶兩人初識,所有人都冷眼旁觀,唯獨她站了出來,也許她不知道,那一刻的她在他眼中高貴無比……
也許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麽奇妙,僅僅是短暫的相處,就能產生濃厚的情意。
“唰唰——”忽然,幾名黑衣人從天而降。
“你就是梨秋雪?”為首的人站在梨秋雪麵前問。
“是又怎樣?”心情不好的梨秋雪正愁沒處發泄,而這幾個人看上去顯然是來殺她的。如果她不幸死在這裏,那也是命,她認了!
“是就受死吧!”殺手說罷,拔劍衝向梨秋雪。
梨秋雪雖然跟著梨白澤學過一招兩式,但她現在的處境是以一敵十,且赤手空拳。沒一會兒,她便不幸負傷並被踹倒在地。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梨秋雪趴在地上,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抵抗殺手。
然而就在此時,灌木叢中傳出窸窣聲,殺手提高警惕朝發聲源望去。隻見一把石灰粉撒來,趁殺手被模糊視線之際,安青從轉角處跑出,並扶起梨秋雪逃走。
石灰粉不能堅持多久,安青先找了個地把梨秋雪藏起來,機敏地引走殺手,讓他們誤以為兩人往另一條道跑了,然後再悄悄折回梨秋雪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兩人從一處隱秘曲折的小道溜進城內。
“你還挺機智的嘛,引走一批殺手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更何況你還沒有武功。”途中,梨秋雪強撐著精神跟安青聊天。
“秋雪,你別說話了。”安青心裏著急,怕梨秋雪花費多餘氣力。
“不行,我怕我不說話就會睡過去,然後……然後就會像我爹一樣醒不來了。”梨秋雪的聲音裏帶著說不清的意味,大概又想到了楚少秦。
安青沒再反駁她,而是配合地跟她聊天。終於,等兩人到達一間不起眼的醫館時,梨秋雪因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
“大夫!大夫!”安青大叫道。
大夫聞聲出現後,隻看了梨秋雪一眼,便讓安青先給錢再醫治。
安青身上沒有銀兩,除了脖間的玉墜——那玉墜是他的傳家寶,就算淪為乞丐時他也舍不得當了那寶貝。可如今梨秋雪昏迷不醒,他再也顧不得,隨即不假思索地將玉墜扯下來交到大夫的手裏。
“這塊玉是我家世代相傳的寶玉,足夠付醫藥費了,求你救救她。”
大夫掂量著那塊晶瑩剔透的玉墜,雖不是行家,但那玉的手感的確與眾不同,便將玉墜收入囊中,說了句:“扶她進去吧。”
“謝謝大夫。”安青小心翼翼地扶著梨秋雪進了醫館,並找了些沙子將門外的血跡掩蓋,以防殺手循著血跡找來。而等他忙完後,大夫也差不多給梨秋雪清理好傷口了。
“衣服脫了吧,我把你身上的傷也清理包紮一下。”大夫掃了安青 一眼。
安青微微一愣,而後緩緩解開衣帶。外衣一解開,便露出他腰腹處一段緊緊纏裹的布條。布條上隱隱有血滲出,而且布條包紮得很粗糙,看得出包紮之人很匆忙。
來的路上他一直強撐,不讓梨秋雪看出自己身上的傷,再加上梨秋雪本身就傷痕累累,所以沒分辨出血腥味是自己的還是安青的。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他割傷自己引開殺手,那些殺手又怎麽會那麽容易上當呢?不過為了梨秋雪,一切都值得。
在大夫給自己清理傷口時,安青一聲不吭,默默地盯著躺在**昏迷過去的少女,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保護她!
身受重傷又受了刺激,梨秋雪就這樣一直在夢魘中遲遲不願醒來。安青不分晝夜地守在她身邊,既擔心她醒過來會傷心,又擔心她醒不過來。短短幾天,安青便瘦到形銷骨立,似乎比梨秋雪要憔悴得多。
梨秋雪身上既有鞭傷又有刀傷,所以即便是在夢裏,安青也能看到她因為疼痛而緊皺的眉頭。再過些時日,梨秋雪高燒不退,就連醫館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勸他們另請高明。
“大夫,她怎麽一直不醒過來?你快想辦法救救她。”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她一直不醒過來,我能拿她怎麽辦?”大夫搖頭說道,“該用藥的我都用藥了,該處理的傷口我也處理了,她醒不醒得過來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說罷,他抬腳離開了。
躺在**的梨秋雪仍在呢喃著:“少秦,少秦,少秦……”
“少秦”這個名字這幾天安青不知道聽梨秋雪念叨過多少遍,他也知道她口中的“少秦”就是新任皇帝“楚少秦”。或許梨秋雪不願醒來和楚少秦有關,難道她還想回到那個人身邊嗎?
如此想著,安青覺得心髒似乎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隱隱發痛。
“如果你深愛的人是他,那我帶他來。”安青伸手撫上梨秋雪的麵容,輕聲道。他知道,當她再睜開眼的時候,他或許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安青走出醫館,牽走門外的馬,朝著皇宮的方向馳騁而去。
“哎,我的馬兒!你給我回來!”大夫聞聲追了出來,衝著安青 嚷嚷。
安青高聲回應:“等我回來還你白銀百兩,請務必替我照顧好她!”
聽到“白銀百兩”,大夫頓時雙目放光,他愣了片刻,望著馬兒漸去漸遠,口中呢喃著那百兩白銀,樂嗬嗬地走回了醫館內。
安青快馬加鞭地到達了皇宮外的大門,而後理所當然地被守門侍衛攔了下來。
侍衛刺傷了馬腿,安青從發狂的馬上墜落,狠狠地摔在地上。侍衛隨即用長戟將他包圍起來,問道:“來者何人?”
“我要見皇上,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來見皇上的人都十萬火急。”侍衛嗤笑道,笑安青異想天開。
“我真的有急事,請你們去通報一聲。”
“就你這打扮,還能有急事?給我趕遠點兒!”侍衛們鄙夷地看著安青,用長戟逼著他走。
要不是新皇登基宮門口不宜見血,此人早在出現時就被亂戟戳死了,但他再鬧下去,不用統領吩咐,他們也會暗自解決。
或許是安青幸運,就在他不得不離開時,忽然瞥見城牆上有一道頎長的黑色身影。
在大楚,黑色是最尊貴的顏色,隻有皇帝才能穿。
“楚少秦!”看不清城牆上之人的麵容,但憑猜測的安青大喊起來,他歇斯底裏地朝著那道身影喊著,“梨秋雪在等你!”
這一喊孤注一擲,如果那人不是楚少秦,是他看錯了,那麽他今天也別想回去見梨秋雪了;如果那人是楚少秦,他直呼天子姓名,也不會有好下場。他可不是梨秋雪,楚少秦身為天子,是不會給他特赦的。
“大膽!竟敢直呼天子的名字!”侍衛第一個站出來,用長戟刺穿了安青的肩膀。
“雪兒?”一聽到梨秋雪的名字,楚少秦立馬朝城門下望去,在旁跟隨的太監也立即識趣地大喊“住手”。
好在楚少秦身邊的太監喊得及時,安青隻是肩膀處受了傷。而對於安青的傷,楚少秦也沒有說什麽,算是略施懲戒。
如果他今天輕易饒過在城門口叫囂的安青,那麽估計晚上就能收到文官的進諫了,事情鬧大,安青一定比現在更慘,隻能待會兒找個民間醫館給其醫治。
“你跟雪兒什麽關係?”楚少秦看著安青問道。
“她救了我。”安青長話短說。
楚少秦思索幾番,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找回梨秋雪的機會,當即命令侍衛準備馬車,僅帶兩名護衛,便隨安青一同去了醫館。
見到當今天子,大夫慌忙跪下,聲音顫抖地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楚少秦並沒有閑工夫理他,徑直朝安青交代過的房間走去。
隨他一起前來的太監識趣地留在前廳,吩咐了大夫一句為安青療傷。這回,大夫可不敢再說什麽先收錢的話了。
醫館不大,梨秋雪休息的房間也很小。楚少秦一進門就看見了躺在**的梨秋雪,她眉頭緊皺,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臉上的表情很是痛苦,手臂上纏繞的紗布隱約透著一絲鮮紅。
“雪兒!”楚少秦輕聲呼喚,卷起袖子為梨秋雪擦拭額上的汗珠,並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側。
她的手很涼,額頭卻燙得離譜。
良久,楚少秦說道:“雪兒,我是少秦,我在這裏。雪兒,你這是怎麽了?”
但沉睡中的梨秋雪不能回答他。
“是殺手,有人雇了殺手來殺她。”安青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雖然大夫很想“細心”地為他包紮,但他坐不了,有些事他一定得讓楚少秦知道。
等安青將事情道明,楚少秦沉默許久,而後緩緩開口:“雪兒,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雪兒,我這就帶你走!”
楚少秦抱走梨秋雪的時候,安青緊隨其後,醫館大夫卻連頭也不敢抬,白銀和馬的事情也閉口不提,生怕惹來殺頭之罪。
楚少秦將梨秋雪抱回寢宮時,花羽正忙活著布置東宮。花家為楚少秦打下了皇位,她的皇後之位也算是坐實了。一想到梨秋雪已經被鏟除,她便心裏歡喜,從今往後,她在後宮也算是無內憂外患。隻是沒想到,她還沒高興幾天,宮內的小太監便急匆匆地跑來稟報要事。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奴才剛才看見皇上行色匆匆地回了寢宮,還帶回來一名女子,現在正請太醫過去就診。”前來稟報的小太監跪在了東宮大院內,站在院子內修剪花枝的花羽一怔,不慎剪斷的牡丹翩然落地。
她臉上的愉悅之情漸漸凝固,放下手中的剪子冷冷問道:“那名女子叫什麽?”
“據說叫梨秋雪……”
花羽望著宮外深紅的走廊,眸中起了一絲殺意。
幾名太醫匆忙趕到楚少秦的寢宮。楚少秦守在梨秋雪身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太醫們忙活著給梨秋雪拆紗布換藥,梨秋雪身上一道道的傷口觸目驚心,讓楚少秦忍不住握拳捶向床柱。
這一側頭,他才注意到安青一直站在不遠處。
“你叫什麽名字?”楚少秦望向安青。
“安青。”
“從今日起,朕封你為雪兒的侍衛,朕不在的時候,你負責替朕保護梨秋雪,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她。當然,朕會命人教你一些功夫,也會派人暗中保護雪兒。隻是暗處始終隔得太遠,朕要你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待在朕的雪兒身邊,如果雪兒有危險,就拿你的命去保護她。”“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幾個字楚少秦咬得很用力,似乎警告一般。
聽到能學功夫,安青當即跪下道:“草民叩謝皇上!”
楚少秦揮手示意他起身,安青隨即起身退隱一旁。
不急,他現在沒辦法保護秋雪,隻能在暗中多多觀察,等有足夠的能力了,他就能靠近秋雪一些了。
“聽說秋雪妹妹受了傷。”花羽人未至,聲音卻已穿過珠簾,傳入楚少秦耳內。身著華服的她徐步走入楚少秦的寢宮,這裏似乎是她想來就可以來的地方。身後的宮女微微低頭跟隨而上,隨她停下而止步。
“你來做什麽?”
“來看看秋雪妹妹的傷勢如何。”花羽親昵地稱呼梨秋雪為妹妹,似乎是為了體現自己的大度。而楚少秦擋住了她想要伸向梨秋雪的手,似乎對她有所警惕。
安青站在一旁,看著花羽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最後一臉怒容地轉身離開寢宮。
花羽離開寢宮後,楚少秦命人將梨秋雪安置在離他最近的西陽宮,並吩咐侍衛嚴加把守,決不允許花羽以及相關人等靠近。
安青似是猜測到什麽,但也裝作不知道,因為對他來說,隻要保證梨秋雪的安全就好。
西陽宮麵朝東南,寢宮後的院子種上了梨樹,那是楚少秦命人移植過來的。他想著,等他的雪兒醒來,就可以坐在夕陽下看著梨樹,就好像從前一樣。
可梨秋雪醒來的時候,卻沒有和他說過半句話。她看著陌生的環境,看著冷清的宮牆,看著熟悉而陌生的楚少秦,再沒有笑過。
楚少秦解釋著自己為什麽瞞著她,解釋著這一切都不是他指使的。可她不聽,她就算知道這一切並不是他所能預料和控製的,但她心裏就是無法原諒他。無法原諒他從一開始就說謊,無法原諒他口口聲聲說隻愛她一人,卻為了報仇而答應花晟鶴娶花羽。
他們男人的天下和權力,她不懂,她隻懂得愛是不背叛,愛是一生隻守一個人。
楚少秦費盡心思地哄她,將所有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送往西陽宮。可梨秋雪從不看那些東西一眼,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院子裏的梨樹,仿佛在回憶遙遠的過去。
西陽宮內,陪伴著她的隻有安青和一名小宮女。
有一次,小宮女往她的茶水裏下毒被安青發現,楚少秦原本要審問她幕後指使是誰,可小宮女咬舌自盡,事情不了了之。再後來,西陽宮內隻剩梨秋雪和安青。楚少秦雖然每天都來探望梨秋雪,想跟她和好,想回到過去。可梨秋雪對他的態度冷漠得可怕,兩人總是以吵架的方式分別。
在梨秋雪養傷的這段時間裏,她總是不經意地問安青:“你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帶我回到這牢籠?”
“我記憶裏的秋雪是笑起來很好看的姑娘。”安青說著,梨秋雪也抬起手撫摸著發上的梨花。
她似乎很久沒有笑過了,她摘下發上的梨花,恍惚間想起剛認識楚少秦時的事情。那時的梨花開得和現在一樣燦爛,她還是愛捉弄人的大小姐。那時候的她霸氣淩人,一門心思都在布置機關和捉弄人上。
楚少秦剛邁進院子的時候,梨秋雪正抬頭衝著安青露出了一抹淺笑。這一個多月來,她從沒對他笑過,而現在卻對著安青笑了。這樣的笑在一個君王眼裏是那麽刺眼,他加快腳步走到了他們麵前,並吩咐安青去宮外守著,沒有他的許可,不準踏入西陽宮半步。
安青離開後,梨秋雪並沒有理楚少秦,而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內。尾隨在她身後的楚少秦微微蹙眉,一同進了她的寢室,並鎖上了門。
“雪兒,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我到底要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我到底要怎樣做,我們才能回到過去?”
“放我走,讓我離開這裏。”梨秋雪收起笑容,坐在了茶桌邊飲茶。
“走?你現在孤身一人,除了我能保護你之外,你能去哪裏?”楚少秦上前抓住她的手,逼她直視自己。
梨秋雪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想回家。”
“回家?現在我才是你的家,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雪兒,嫁給我,我會傾盡我所有,給你想要的一切。”楚少秦抓住梨秋雪的肩膀,懇求她嫁給他。
“你已經有花羽了,這個宮裏沒有我存在的意義。你讓我走吧,讓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你是不是愛上安青了?”楚少秦皺起眉頭,勃然大怒,“我不準你愛上其他人,你這輩子隻能愛我一個人,你是我的!”
“我從來都不是你的!”梨秋雪從來不對任何人示弱,包括楚少秦。從他成為帝皇的那一刻,她便已經不認識他了。他已經不是那時願意為她摘下星星的人,已經不是那個說一輩子隻愛她一人的人。
她隻屬於她自己,不屬於任何人!
“那我就要你成為我的人!”楚少秦攬住了梨秋雪的肩膀,極大的力氣讓她無力掙紮。
他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用不可撼動的力量緊緊抱住她,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在梨秋雪耳邊響起:“我不允許你離開我,我要你成為我的人,永遠留在我身邊!”
吻落在了梨秋雪的唇上、頸上,她閉上眼,任由楚少秦胡亂地親吻。兩人一步步退向床榻,楚少秦嘶叫一聲,看向被梨秋雪咬破的肩膀,鮮血流出,而他卻發瘋似的向她索取。
他所愛的女人隻能被他占有,決不允許有第三者!
安青轉身跑進西陽宮的時候,梨秋雪已經不在院子裏。他找遍了整個西陽宮,最後在那扇半掩著的門外依稀看見一抹身影。他頓時停在原地,艱難地向前走去。他抬起手,緩慢地推開那扇門,隻見梨秋雪衣衫不整地坐在**,發絲淩亂,淚痕已幹,冷冷地看著床褥上那抹鮮紅。
“秋雪……”安青渾身顫抖著,他走到梨秋雪麵前,想要伸手撫摸她的臉,手卻在咫尺間停住,顫抖著攥成拳頭。他拔出腰間的佩刀,轉身朝門外走去。
這些日子他學得很刻苦,除了照顧梨秋雪,就是在練功。大概他是有天賦的,也夠努力,所以進步很快,然而比起梨秋雪還是差了一大截,所以梨秋雪常常打趣他。自從小宮女下毒事件後,他又被允許佩戴刀劍了。此刻,他想用楚少秦賜的刀斬殺他。
“安青!”梨秋雪拽住他的手臂,不讓他離開。
“我要殺了他!”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安青,你不要管。”梨秋雪的語氣十分複雜,複雜到安青聽不懂。
“可是他……”
“我恨他!”梨秋雪緊緊地抓住安青的手臂,似乎要掐出血來,半晌又流著淚說道,“可是我也愛著他。”
“秋雪……”安青鬆開了握住佩刀的手,轉身將梨秋雪摟入懷中,就像親人一樣安慰著她,任由她在他懷裏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