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的馬車行走在山林內,繼續朝著青陽城的鬧市前進。

風穿梭在山林中,風中夾雜著各種聲音,來自樹葉的婆娑聲,來自鳥獸的鳴叫聲,來自行人的腳步聲,還有——

“救命啊,救命啊。”就在他們快要穿出山林時,一陣微弱的呼救聲傳了過來。

“你們聽,好像有人在喊救命。”最先聽到聲音的是梨秋雪,她停了下來仔細分辨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後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一位老婆婆坐在地上,似乎被腳下的石子絆倒了。她身邊擺著一個藥籃子,籃子內的草藥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老婆婆一邊呼喊著救命,一邊努力將草藥撿回籃子。

“婆婆,你怎麽了?”梨秋雪上前幫助老婆婆撿草藥,並詢問緣由。

老婆婆是住在山裏的孤寡老人,原本有個老伴,但是一年前去世了。老人膝下既無兒女,也無子孫,偶爾上山采藥去市集賣點兒錢買糧食。最近天氣寒濕,老人家骨頭疼,在路上摔了一跤,便站不起來了。

“雪兒,怎麽回事?”隨後跟來的梨白澤詢問情況。

“爹爹,這位婆婆的腳受傷了,暫時不能走路,我想送她回家。”

“老人家,您住哪裏?”

“我就住在這林子裏,在前麵三裏地的一座小木屋裏。”老婆婆指了指方向,那個方向正好和鏢局的方向相反。梨白澤有些為難,因為送老人家回去的話會誤了回去的行程。

“爹爹,我和少秦送婆婆回家,你們繼續趕路,等我們把婆婆安頓好了再跟上你們。”

“把你一個人留下來,爹爹不放心。”梨白澤一開始有些不放心,但很快就從梨秋雪噘起的小嘴看出了什麽。

這丫頭是想支開他們,和楚少秦單獨相處,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好吧,你們送這位婆婆回去,再跟上我們。”梨白澤妥協道,他看著梨秋雪滿意的笑容,轉身離開了林子。鏢局的其他人也跟隨在他身後,繼續趕路回鏢局。

楚少秦將老婆婆背了起來,梨秋雪則提著藥籃子走在他前頭,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婆婆指引的方向走去。

“婆婆,我叫梨秋雪,他呢,叫白少秦,你覺得我倆般配嗎?”梨秋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楚少秦。

老婆婆看了看楚少秦的側臉,忍俊不禁。

“你倆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就是,我也覺得我倆挺般配的。”

楚少秦一路聽著她們的對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老婆婆家的木屋外有一圈籬笆,籬笆內擺著許多架子,架子上都是草藥。梨秋雪和楚少秦走進籬笆時,一股藥味撲鼻而來。

“秋雪姑娘,你幫我去把門前第二個架子上的草藥拿過來。”老婆婆坐下來之後,指了指門外的架子。

梨秋雪轉身前去找草藥,而老婆婆拽著楚少秦的手讓他留下來:“我看你一路不說話,是不是看不上人家小姑娘?”

“……”

“我看那姑娘挺不錯的,天真善良,樂於助人。”老婆婆說這話的時候,楚少秦滿腦子浮現著梨秋雪虐待他的畫麵,不由得笑得嘴角抽搐。

“婆婆,我找到了,是這個嗎?”翻了很久的梨秋雪終於找到了婆婆說的草藥,她端著草藥小跑而來,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楚少秦看著她的笑容有些晃神,或許她真的很天真善良,隻是對他粗暴而已。想到這一點,楚少秦更頭疼了。

梨秋雪幫老婆婆把鞋子和襪子脫了,她一邊幫老婆婆揉腳一邊幫她 敷藥。

楚少秦呆呆地看著她,覺得這一刻的她比以往都要可愛,這種可愛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楚少秦心弦一動,也蹲下來一起幫忙。

另一邊,梨白澤回到正大鏢局的時候,門口看守的人不知所蹤。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他急忙領著大夥衝進宅子。宅子的大門隨著他們的進入被關閉,關閉大門的是一直守在門後的幾名士兵。鏢局內的其他人都被士兵捆綁著,跪在露天大院內。

“就是他!就是他殺了我們的人。”前些天逃過一死的士兵指著梨白澤,他帶來了數百名士兵,密密麻麻地包圍在鏢局內部。梨白澤抬頭望向閣樓瓦頂,殿堂和廳堂樓上都匍匐著弓箭手。

“你們想幹什麽?”

梨白澤張開雙手攔住身後想要衝上前救人的同伴。

“把楚少秦交出來,我可以饒你們一命。”坐在椅子上的頭領揚唇一笑,他動動手指,幾名屬下將刀架在了小李的脖子上。

“我們這裏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看來你們家人的性命還不如一個逃犯的性命重要。”頭領打了個響指,大刀落下,小李的頭顱滾落到了梨白澤的腳下。

“小李!”被綁在院子裏的人掙紮著,而梨白澤緊緊攥著手裏的大刀,內心陷入了掙紮。

楚少秦現在和梨秋雪在一起,如果他告訴了他們楚少秦的下落,就等於讓自己的女兒跟著楚少秦一起送死。可如果不告訴他們,那麽鏢局的其他人都會變成替死鬼。一邊是自己女兒,一邊是鏢局的人,到底該如何 抉擇?

“還是不肯說?那再殺一個。”頭領嗔笑道,擺擺手,揮刀的士兵又砍了一個人。那些都是和梨白澤出生入死的弟兄,他們看出了梨白澤的苦處,但誰也沒有開口說半個字。

“還是不肯說?”

“我跟你拚了!”梨白澤終於抽出大刀,在士兵的大刀落下之前刺死了對方。似乎並不慌張的頭領露出瘮人的笑容,他身後的精兵將他包圍其中。另一批人馬從鏢局四麵八方湧出來,展開了一場廝殺。

楚少秦和梨秋雪安頓好老婆婆的時候,天色已晚。老婆婆挽留他們留宿一晚,待天亮了再啟程。楚少秦也認為半夜在路上不安全,便勸說梨秋雪先暫住一晚。

梨秋雪望著昏暗的天色,隻好同意。那一晚,梨秋雪總覺得心神不寧,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次日,他們告別老婆婆,回到了青陽城。青陽城內的人看到他們都紛紛躲閃,就像遇到瘟神一樣。

梨秋雪原本以為他們是害怕自己捉弄他們,可街上不少人都在議論著正大鏢局。梨秋雪擔心鏢局出事,便加快了步伐往家裏走去。

鏢局的門緊緊關閉著,上麵貼了兩道封條。梨秋雪直接撕了封條,推門而入。就在大門敞開的那一刻,她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鏢局內屍骸遍地,一股腐臭味迎麵衝來。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宅子各個角落,他們身上的血跡已經幹涸,和地上的暗紅混為一體。屍首上插著羽箭,飛滿了蒼蠅蚊蟲。半晌,梨秋雪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幕,往後趔趄一步,跌入楚少秦的懷裏。

楚少秦看著地上成堆的屍體,頓時說不出話來。

“爹爹?爹爹!”梨秋雪發瘋似的跑進大宅,她在屍體堆中尋找著梨白澤的身影。她哭喊著,不停地將反趴著的屍體翻過來看看是不是梨 白澤。

她找遍了所有的屍體,終於在殿堂的椅子上看到了梨白澤。他用大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坐在那裏一樣。梨秋雪朝著那方向奔去,卻被門檻絆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秋雪。”一直跟在秋雪身後的楚少秦急忙上前攙扶她,而她站起身便推開了楚少秦,快步跑到梨白澤身邊。

“爹爹,爹爹,你醒醒,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為什麽會這樣?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爹爹,你睜開眼睛啊。爹爹,你不要丟下雪兒一個人,雪兒就剩下你一個親人了,爹爹,爹爹……”梨秋雪淚如雨下,她不知所措地抓住梨白澤的手臂,大哭起來。梨白澤的大刀傾斜落下,身體也朝著梨秋雪的方向倒去。

“爹爹,你怎麽了?爹爹……”梨秋雪大哭起來,她娘去世的時候她還不懂事,隻是哭著喊娘怎麽還不回來。而現在,她清楚地知道,她在這個世上最後的親人也要離她而去了。她的心就像被人撕碎了一般,再也無法愈合。

“雪兒……”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梨白澤隱隱約約聽到了梨秋雪的聲音,他艱難地睜開雙眼,一說話卻咳出一口血。

“爹爹,你還活著,太好了,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聽到聲音,梨秋雪急忙抓住梨白澤的手,努力想要將其扶起。而梨白澤卻像有千斤重,無論她怎麽努力,最後還是失敗。

“雪兒,不用了,爹爹不行了。”梨白澤氣若遊絲,他看著整個鏢局的人都被滅了,麵容慘淡,“爹爹保護不了鏢局的人,也沒有臉麵活在這個世上了。隻是,爹爹舍不得你,爹爹還想再看雪兒一眼。”

“爹爹,雪兒不準你說傻話,你不會有事的,雪兒不準爹爹離開,不準。”梨秋雪抽噎著,搖著頭,生怕下一刻他便沒了氣息。

“少秦,雪兒我交給你了,替我好好照顧她。”梨白澤緊緊地抓住楚少秦的手腕,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在看到楚少秦重重地點頭後,他麵帶微笑,閉上了眼,握住楚少秦手腕的手也緩緩地鬆開,沉悶地落地。

“爹爹——”梨秋雪歇斯底裏地喊著,最後受不住刺激昏厥了過去。

梨家一夜被滅門一事在青陽城傳得沸沸揚揚。有些人說是因為他們得罪了朝廷的人,有些人說是因為他們窩藏罪犯,還有些人說是他們忤逆了皇上楚傅的意願。城內的人們對梨秋雪原本就不待見,這下梨家隻剩她一人,更是沒人搭理。

梨秋雪想將鏢局八十口人厚葬,但是家裏的所有錢財都被官兵卷走了。他們家除了空宅子之外一無所有。梨秋雪想跟其他鏢局的人借錢,但其他鏢局的人都將她趕了出來。沒有梨白澤為她撐腰,她連過街老鼠都不如。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無助。楚少秦不願意看到她被人欺負,便拉著她走,不讓她到處奔波借錢。

再後來,楚少秦去借了一輛板車,他花了三天時間才將鏢局所有人都推去林中埋葬好。因為沒有錢刻碑、建靈堂,他們隻好自己去砍伐木材,做成木碑,並在上麵刻上死者的名字。

自從正大鏢局八十三口人被殺之後,梨秋雪就像變了個人,平時活蹦亂跳的她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楚少秦和她說話的時候,她也隻是用點頭和搖頭答複。梨白澤的死似乎對她刺激很大,楚少秦心裏十分自責,卻不能告訴她這一切的緣由。

“雪兒,你幾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吃點兒東西好嗎?”楚少秦從集市裏買來幾個饅頭,他遞給跪在墳前的梨秋雪。自從梨白澤死後,楚少秦便喚梨秋雪為雪兒。梨白澤生前喜歡這樣喚她,他不想她再也聽不到別人這樣喚她。

披麻戴孝的梨秋雪一言不發,她搖著頭,繼續守在梨白澤的墓碑前。

初春的雨驟下,沾濕了衣裳。楚少秦急忙找來一把傘,擋在梨秋雪頭頂。他擔心她的身體,卻不知道自己還能為她做什麽。如今她遭受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無論如何他都不能丟下她不管。

“雪兒,你爹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他一定會心疼的。”

“爹爹走了,我的心也很疼。”梨秋雪終於開口說話,一行淚落了下來。她再也哭不出聲,卻讓人心疼。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雪兒,你還有我。”楚少秦蹲下身,抓住梨秋雪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對視。梨秋雪渙散的雙瞳漸漸聚焦,她看著眼前被大雨淋濕的楚少秦,忽然發瘋似的推開了他,憤怒地嘶吼起來。

“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要留在婆婆那裏過夜,我也不會趕不回來,我也不會救不了我爹。都是因為你,是你害死了我爹,你還我爹的命,你還我鏢局八十三口人的命!”梨秋雪抽噎著,跪坐在混著雨水的泥土裏,泣不成聲。

她不知道可以怪誰,不知道可以恨誰。一夜之間,她從集千萬寵愛於一身的大小姐變成了孤兒,這樣的痛苦仿佛無從適應。

楚少秦沒有回答,他踉蹌著站穩,默默地立在梨秋雪身後。

他深知自己是罪魁禍首,而他也不敢坦白,隻得任由愧疚與煎熬吞噬著自己。

這種情況並沒持續多久,某天,梨秋雪上街轉了一圈回來,雙眼通紅,握緊雙拳,對楚少秦道:“我終於知道鏢局惹上什麽麻煩了!”

楚少秦聞言一愣,以為梨秋雪終於想通他才是罪魁禍首,正準備承認,卻又聽她道:“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其他鏢局的人,聽他們說,我們家是因為得罪了皇上才慘遭滅門。爹爹從未做過不法勾當,我不知道這個昏君為什麽盯上了我們鏢局,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是……他們當麵跟你說的?”楚少秦有些心虛地問道。

“不是。”梨秋雪搖搖頭,“是我去買爹爹最喜歡的糕點時,恰巧遇到他們,在一旁偷聽到的。”說著,梨秋雪難過地低下了頭。

楚少秦見她再次沉入悲傷中,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別難過,我會幫你的。”

梨秋雪聞言抬頭,緊盯著楚少秦的雙眼,滿臉都是信任和感激。

楚少秦見狀,心中的愧疚越發深,更不能將真相說出口。

他害怕看見她失望的表情。雖然不知道這個誤會是怎麽造成的,但他也終於鬆了口氣,如果可以,他願意騙她一輩子,也願意照顧她一 輩子……

終於找到仇人,梨秋雪也像是在黑暗中找到光明,得以繼續前進的動力。她眼中閃著堅毅的光芒,沉聲道:“爹爹,我一定會替你們討回公 道的!”

此時此刻,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前往都城,殺了狗皇帝 報仇!

為了防止梨家被人侵占,梨秋雪和楚少秦收拾包袱離開前,將所有的門都上了鎖,隨後又把所有的鑰匙埋在了後院的梨樹下。這個藏鑰匙的地點隻有他們倆知道。

雁都和青陽城之間隔著一座龍山,龍山上土匪成群,就算是官兵也不敢惹山上的土匪。楚少秦原本想繞遠路避開龍山的土匪窩,而梨秋雪不願意繞遠路,覺得耽擱了時間,決意走捷徑。楚少秦拗不過她,隻好尾隨在她身後一同上了龍山。

一路上沒有落腳的客棧和小店,他們的糧食和水很快便沒了。為了活著到達雁都,兩人餓了便摘山上的果子吃,渴了就找泉水喝。

大概是在第三日的時候,他們碰到了在溪裏洗澡的土匪群。土匪們見有兩個人從叢林裏走出來,急忙潛入水中。

待梨秋雪蹲下身用手舀水喝的時候,一個光著膀子的土匪嘩的一聲從水底冒出來,他一把抓住梨秋雪的手往水裏拽去。梨秋雪猝不及防,撲通一聲掉進水裏。楚少秦反應過來時,溪水裏別無他物。

“雪兒,雪兒!”楚少秦四處張望著,日光落在水麵,水光斑駁。不遠處,有幾道像魚兒一樣的影子漸漸遊走,在那幾道影子中間還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楚少秦深吸一口氣,跳入溪內,追著那群影子。

梨秋雪並不會遊水,所以在水下的時間長了便陷入昏厥。陳三將她從水裏抱出來的時候,她安靜得像一隻小貓,靜靜地靠著他的胸膛沉睡著。

陳三是龍山土匪窩的頭,雖是土匪,卻盜亦有道,從不劫持窮苦人家,也不殺人放火,對於看不過眼的事情會拔刀相助,山上的弟兄們在他的帶領下也是安分守己。龍山上好吃好喝,什麽也不缺,唯獨缺的就是一個壓寨夫人。

陳三從不劫持民女,但他在水底看到梨秋雪時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喀喀!”被水嗆到的梨秋雪突然咳了幾聲,醒了過來。她一睜開眼便看到抱著自己的陳三,他皮膚黝黑光滑,如同泥鰍,一雙帶著殺氣的劍眉下,眸如深潭,他的右臉有一道刀疤,讓他看上去有一絲駭人。

“小娘子,你醒了?”陳三的聲音很是溫柔,但鑒於有刀疤,總讓人覺得他麵上透露著陰鬱。

“壓寨夫人醒了!”聞言,跟在陳三身後的土匪們開始起哄。他們一個個光著膀子,穿著燈籠褲,身上的水一路淌著。

“小娘子?壓寨夫人?”梨秋雪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被土匪綁了。她急忙掙紮起來,捶打著陳三的胸膛。而陳三雙臂一緊,將她更緊地摟在了懷裏,接著直接將她往肩上一甩,扛著她朝房間的方向走去。

“放開我,少秦呢?你們把少秦弄哪裏去了?放開我,少秦救我,少秦……”梨秋雪掙紮著,危急時刻,她滿腦子都是楚少秦。

陳三突然怒了,他將梨秋雪甩下來,並抓住她的雙手按在石壁上。

“從今天開始,你隻能喊陳三,隻能喊我的名字,不準喊別的男人的名字!”陳三順著她的手腕看去,手腕上的鈴鐺上刻著一個“雪”字,又道,“以後我就叫你雪兒。”

“報寨主!我們剛抓了一個從水道出來的男人,你看怎麽處置?”就在此時,幾個土匪押著從水裏鑽出來的楚少秦走到陳三麵前。

陳三看了報告的人一眼,鬆開梨秋雪,朝著幾人走去。

“少秦,救我。”顯然梨秋雪也看到了楚少秦,她正欲朝他跑去,但另外兩名土匪眼疾手快地將她拽了回去。

“你就是少秦?你跟她認識?”陳三走到楚少秦麵前,伸手抬起楚少秦的下巴,端詳他的相貌。

“小白臉一個。”陳三鬆開手後,嗤笑道,“你喜歡他?”說完,不等梨秋雪作答,冷冷地下了決定,“拖下去,殺了。”

“你敢殺他,我跟你拚命!”梨秋雪反駁道。

她踢著腿,卻被身邊的土匪拽著,怎麽也夠不到陳三。

“你不能殺我!”楚少秦臨危不懼,目光堅毅道。

“我為什麽不能殺你?”陳三饒有趣味地反問,“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說著,他披上下屬拿來的虎皮大衣,身上匪氣更重。

“我和雪兒是夫妻,她肚子裏有我的孩子!”楚少秦急中生智,並故意望向梨秋雪。

梨秋雪急忙應和道:“你要是殺了我夫君,我就咬舌自盡,和我的孩子一起死!”

陳三蹙眉,顯然被他們的一唱一和激怒。這“假夫妻”的把戲難道他還見得少了?不過這次事關梨秋雪,他醋意上頭,厲聲道:“去!先把他們倆關起來!”

“是,寨主!”他手下的土匪大聲回答,也很有眼力見地將楚少秦和梨秋雪分別關在了不同的牢籠裏。

梨秋雪被推進牢籠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濕的,陳三在她關進去之後還問她願不願意去他的客房休息。而性格倔強的梨秋雪別過臉,坐在了牢籠最角落的位置,一言不發。

對此,陳三真是又氣又愛,他不信自己收服不了這匹野馬,決定先殺殺她身上的倔氣,於是一甩頭離開了牢房。

另一邊,楚少秦不時朝梨秋雪的牢房望去,並柔聲安慰她,同時算計著離開的辦法。

起先梨秋雪還應他幾聲,但後來她的聲音漸小,直到後來完全消失,而楚少秦以為她隻是累了睡著了,便不再叫喚。畢竟自從鏢局被滅後梨秋雪就沒睡安穩過,雖然她不說,但他也看得出來。

半夜時分,梨秋雪冷得瑟瑟發抖。白日的時候,她不知道怎麽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現在又被凍醒了。

她努力搓熱自己的手,想讓身體暖和起來,而後起身原地蹦跳。可地牢四處通風,她越是活動筋骨,越是感覺到寒冷。

“雪兒,你怎麽了?”察覺到梨秋雪那邊的動靜,楚少秦問道。

“這裏好冷。”梨秋雪哆嗦著回答道。

聞言,楚少秦才想起她的衣服和頭發都是濕的。

她近日沒休息好,這牢房又陰濕,定要生病!

“雪兒,你叫陳三來,同意他去客房住,換一身幹的衣服再說,不然你會病的。”楚少秦急道。

“我不!”梨秋雪想也不想就回絕,“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在這裏陪著你,陳三奈何不了我們!”說完,她繼續原地蹦跳。

聽了這話,楚少秦既感動又無奈,心中的愧疚也更甚。

“雪兒,你別跳了,這樣會適得其反。”他望向牢籠裏的那堆稻草,“你去把角落的稻草蓋在身上,這樣可以減少溫度流失。”

梨秋雪依言而行,但當她掀開角落的稻草後,卻發現這稻草堆隻有表麵那一層是幹的,剩餘部分都沾染了濕氣。

梨秋雪不願再聽楚少秦勸解,一聲不吭地把濕稻草蓋在了身上,所幸夜色昏暗,楚少秦看不真切。

“少秦,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包裹好自己,梨秋雪輕聲開口道,“你不離開我,是因為我爹爹,還是因為你也喜歡我?如果你隻是因為責任,我不需要你留在我身邊……”

“雪兒,你在胡說什麽?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才……”楚少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為之一震。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她的感情從利用變成了喜歡。

他喜歡她我行我素的做事風格,喜歡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喜歡她敢愛敢恨的模樣……她早就撥動了他的心弦,讓他無法不對她動情。

“少秦,唱歌給我聽,我想聽你唱歌。”得到滿意答複的梨秋雪露出了笑容,她依靠著牆壁淺笑道。

“我,我不太會……”楚少秦麵色一紅,有羞澀也有尷尬,“要不我吹曲子給你聽?”說完,他摸向自己的衣服,隨即從衣服裏麵找出一片葉子放在唇間吹了起來。

聽著悠揚的小曲兒,梨秋雪慢慢進入了夢鄉,夢裏,爹爹仍舊寵溺地陪著她數星星……

翌日。

早早醒來的楚少秦湊到牢籠前喊著“雪兒”,可不管他怎麽叫喚,梨秋雪都沒有回應他。察覺到不對勁,楚少秦連忙放聲大喊:“快來人啊!救命啊!”

這裏不似皇家或者官家的天牢,門口是沒有人看守的,楚少秦喊了許久才有人前來。來人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梨秋雪,隨即趕去向陳三匯報。趕來的陳三看到不省人事的梨秋雪後,當即將其抱了出去。

楚少秦被關在牢裏,未能跟隨,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借著日光,他這才看清,原來昨晚梨秋雪用來取暖的稻草隻有薄薄一層是幹的。

想起那句“我要在這裏陪著你”,他心裏陣陣發燙,也猜到了梨秋雪固執地蓋上稻草的原因。她是怕他勸她先離開吧!

等待的時間並不久,不是梨秋雪醒了,而是陳三派人把他放了出來。

路上,看押他的兩個人冷嘲熱諷,說是“寨主夫人”在昏迷的時候還叫著楚少秦的名字,要是陳三不把楚少秦放出來,她就不看病。陳三這才將人放了出來。

聽到那聲“寨主夫人”,楚少秦微微皺眉。

真難聽!

陳三吩咐寨子裏的女人替梨秋雪換了幹淨的衣服,又讓下屬去山下請醫婆來為她救治。得知楚少秦被放出來後,梨秋雪又陷入了昏睡中。

她在睡夢裏反複呢喃著“爹爹”,陳三坐在床邊凝視她,楚少秦被關在門外。好一會兒,被請來的醫婆拄著拐杖蹣跚而至。

進屋前,醫婆望了眼站在門口的楚少秦。

楚少秦一怔,微微啟唇,卻什麽也沒說。

醫婆進去一會兒之後便出來了,她給了土匪幾張藥單,隨後離去。沒過多久,楚少秦便聽到房間內傳來瓷器摔破的聲音。陳三命人打開房門,將楚少秦押進來。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陳三拔劍架在楚少秦的脖子上。

“你殺了我,就是一屍兩命,就算梨秋雪嫁給你,也是恨你的。”楚少秦似乎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麽,那個婆婆一定對他說了謊。

“那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們?”

“如果你真的喜歡雪兒,就給她選擇的權利。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種卑鄙小人,否則早就來硬的了。雪兒吃過很多苦,我想我們都不願看見她不開心。”楚少秦說話時眼神極其溫柔地望著躺在**的梨秋雪,陳三被他的眼神刺激到,男人的自尊心油然而生。

他可不想做那等小人,女人就該被捧在手心,而不是受盡屈辱。

“激將法倒是用得不錯。”陳三收回了劍,對楚少秦嗤笑道。

楚少秦沒回答,反問道:“我能看看她嗎?”

“去吧。”楚少秦的知進退讓陳三頗為滿意,他點頭同意道。

楚少秦走到梨秋雪的床邊,仔細打量著她。他不是大夫,不知梨秋雪現在情況如何,但想來在逐漸好轉。隻是他看見她這副模樣,心裏便 抽痛。

“你們為什麽會上龍山?”陳三忽然開口問。

“報仇。”楚少秦為梨秋雪仔細掖好被角後,轉身走向陳三,隨後又將青陽城正大鏢局一夜被滅門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來。

聞言,陳三更加心疼梨秋雪。他雖然同情梨秋雪的遭遇,卻無法做到像楚少秦這樣陪著她去報仇。

他是土匪,手下有一大批信賴他的兄弟,他們每個人都全心全意相信著他,哪怕他再怎麽喜愛一個女子,也不會為了她離開這座山,更不會為了她去弑殺君王。也許他能為她做到的,就是讓她自己選擇是留下還是離開。如果她選擇留下,他一定會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少秦……”梨秋雪呢喃著楚少秦的名字,陳三先一步坐到床邊。

梨秋雪睜開眼,看到陳三帶著刀疤的臉,忽然一怔,隨即猛地拽著被子縮到床角,說道:“你想做什麽?你要是敢碰我,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哈哈,還真是剛烈!”陳三心中苦澀,但還是仰頭大笑起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對你怎麽樣。但是我要留你們在這裏玩幾天,到時候想去想留,我讓你自己選擇。”

“真的?”梨秋雪質疑地看著陳三,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麽自己一覺醒來他就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陳三可不是那等食言的小人。”陳三笑道,“這幾天你就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住下吧,醫婆說了,你的身體需要休養。要是你覺得無聊,我手下的人可以任你調動,但是沒有我的允許不能下山,懂嗎?”

陳三這席話讓梨秋雪更加不解,但還未等她做出回應,陳三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麵色不甘道:“你有孕在身,自己多注意。”

陳三離開房間後,梨秋雪一臉茫然地看著楚少秦。楚少秦細聲將醫婆就是之前他們救過的老婆婆的事告訴了她。

“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裏。”梨秋雪聽後說道。

“我們先不急著離開。”楚少秦反駁道,“陳三對你沒有惡意,你可以利用這一點摸清土匪窩的底細。說不定在必要的時候陳三還能幫我們一把。”楚少秦細細分析,並湊到梨秋雪耳邊和她說悄悄話。

梨秋雪一邊聽一邊認可地點著頭,決定按楚少秦說的做。

自從陳三將梨秋雪和楚少秦留在土匪窩做客之後,土匪窩經常有土匪莫名其妙被各種機關命中,設置機關的主人也順勢了解了土匪窩所有的地形走勢。

不久前喪失親人的梨秋雪情緒依舊低落,但橫蠻的性格一點兒也沒有收斂。不到三日,整個土匪窩的土匪紛紛跑去向陳三訴苦,懇求陳三不要娶這樣的壓寨夫人,弟兄們實在吃不消。陳三每每聽到這樣的訴苦,便忍不住一笑。他就喜歡梨秋雪這樣不怕死的性格,他也是真的想永遠留她在龍山。

隻可惜龍山困不住她這隻鳥兒。

陳三對梨秋雪說,她可以把這裏當成她的家,他陳三絕不會讓外麵的人欺負她。在他的土匪窩,梨秋雪可以繼續當任性的大小姐,隻要她願意留下來,他願意守護她一輩子,讓她無憂無慮,遠離仇恨。

但梨秋雪告訴他,就算他再努力,她的親人也回不來了。她也不能一直任性霸道下去,她需要學會一個人成長,而成長就是需要去經曆更多的事情,而不是一直被嗬護著。

她心裏還沒能放下仇恨,也沒能放下對楚少秦的愛,所以她不能留在龍山,不能任著性子來。

陳三歎了一口氣,仰頭望向星空。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眼前這個女子不僅不屬於他,也不屬於任何人。她是獨一無二的,她屬於她自己。就算是楚少秦,也不能完全掌控她。

“要不我來當你的親人吧。”陳三苦著臉說道。

“你還是要搶我當壓寨夫人?”梨秋雪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而陳三搖搖頭。

“你願意當我的幹妹妹嗎?如果你願意的話,以後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想回來的時候,我隨時歡迎。”

陳三說完,終於看到梨秋雪笑了。她忙不迭地點頭,眼眶泛紅,給了他一個親人之間的擁抱。

陳三也釋然一笑,這樣的擁抱就足夠了……

次日。

“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陳三站在練武的空地上,回頭問身後的楚少秦。

這些日子他沒讓楚少秦閑著,隻要一有空,他就會領著楚少秦來這裏練習射箭和用鞭。陳三希望楚少秦能強大起來,強大到可以保護梨秋雪。這樣,即使梨秋雪最後選擇離開龍山,他也能放心。

楚少秦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是像欺瞞梨白澤一樣欺瞞了他。陳三嗔笑,似乎對這個謊言一點兒也不滿意。

“我聽說當今皇上也有一個孿生兄弟,而且,不知為何太子突然失蹤了。又那麽巧,失蹤的太子也叫少秦,不過是楚少秦。你說,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湊巧的事情?”

楚少秦攥緊雙拳,眉頭緊蹙,仿佛一股暗流在心中翻騰。

“我不想追究你的身份,但我希望你以後能保護好梨秋雪,不讓她受半點兒委屈。”陳三雙手扶在木欄上,深吸一口氣。

雖然他和梨秋雪認識不過幾日,卻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了。他繼續說道:“明天我會送你們進雁都,我能為你們做的也就是這些了,以後的事情,你們自己小心。”

“陳三,謝謝你。”

“我是土匪,不需要你謝我,你該謝謝梨秋雪,我是因為她才幫你。”陳三轉身走到楚少秦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擦肩而過。

三日後,陳三帶著幾個弟兄駕著一輛囤滿貨物的馬車進城。梨秋雪和楚少秦就藏在貨車的隔板下,不仔細查看是發現不了車內還有其他人的。

馬車進城的時候守城門的士兵攔住了他,並檢查馬車內的貨物。馬車內都是一些糧食和商品,陳三自稱是進城做買賣的生意人,並拿了一些碎銀給守城門的士兵。

士兵們相覷幾眼,將碎銀藏進腰間,默許了他們進城。

陳三將馬車停在了沒人經過的小巷內,另外幾名坐在馬車邊的土匪跳了下來,他們合夥將馬車內的貨物卸下並撬開隔板。隔板下隻能側躺著的兩人靠在一起,楚少秦將手臂枕在梨秋雪的耳側,生怕馬車顛簸磕碰到她的腦袋。

“我隻能送你們到這裏了,你們好自為之吧。”陳三伸手將梨秋雪拉了出來,他低頭在梨秋雪的額前落下一吻,“雪妹妹,以後需要我的時候盡管來找我。”

梨秋雪點點頭,但很快就被楚少秦拉了回去。

“我會照顧好我娘子的,你放心吧。”楚少秦麵帶微笑,眼中卻有種名為敵意的東西。他和陳三對視著,就像兩團火正燃燒在一起。

半晌,陳三嗔笑,帶著下屬牽著馬車離去。

陳三離去不過片刻,楚少秦轉身便吻上梨秋雪的唇。餘光瞥見這一幕的陳三微微蹙眉,他分明看到楚少秦有意望了他一眼。陳三心中雖有不悅,卻假裝沒看到這一幕,繼續前進,直至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少秦,你……”梨秋雪詫異地看著仿佛變了個人的楚少秦,他的唇邊有著化不開的溫柔,卻又像是戲謔。

“親一下我的小娘子不行嗎?”

“誰……誰是你的小娘子。”這次,梨秋雪所有的霸道蠻橫都藏在了泛紅的臉後。她就像一個害羞的小姑娘,在自己喜愛的人麵前不知所措。

“在土匪窩的時候,你不是也承認了嗎?”

“那是為了保命……”梨秋雪聲若蚊蠅,似乎把自己曾經說過喜歡楚少秦的事情都忘了。

“你……”梨秋雪粉嫩的臉氣得通紅,她原本想拽過楚少秦的衣領教訓他一頓,不料用力過大,楚少秦被拽過來時狠狠地撞上了她的唇。

她緊張地倒吸了一口氣,瞪大雙眼看著楚少秦,一臉愕然。她正要推開時,楚少秦落在她腰上的手自然收緊了。

晦暗不明的巷子內,兩抹身影重疊在夕陽之下,楚少秦微微低下頭,深吻著梨秋雪,仿佛這一刻能一直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