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眨眼便過了三天,山穀下的暴風雪雖有轉小,卻沒有停息。

山穀下幾乎沒有動物出沒,困在山洞裏的兩人隻能在雪地裏尋找馬車上掉落的幹糧。又冷又餓的梨秋雪裹著皮裘待在山洞裏,出去半天才回來的楚少秦逆著風雪穿行而來,他手裏拿著一塊從雪地裏挖出來的大餅。梨秋雪見他走進山洞,急忙接過大餅啃了一口,已經變成冰塊的大餅差點兒崩了她的門牙。

“這餅在大雪裏埋了好幾天,一時半會兒估計咬不開。”挖了大半天才挖到一塊大餅的楚少秦露出尷尬的笑容,他將大餅藏進自己的懷裏,用體溫來焐熱它,“我幫你焐熱一下吧。”

“我們會不會凍死在這裏?”梨秋雪看著快要熄滅的篝火,有些害怕。他們已經找不到樹枝了,再這樣下去,他們會在被人找到之前就餓死在這裏。

“不會的。”

大仇未報,我不會死在這裏的。楚少秦心裏想著,卻淺淺一笑,推著梨秋雪的肩膀坐在篝火邊,說:“梨鏢頭一定會找到我們的。”

“雪兒,少秦……”

“大小姐……”

山洞外傳來梨白澤和其他人的聲音,聲音夾雜在風裏傳入他們耳中。

“是爹爹!”聽到聲音的梨秋雪喜出望外,急忙往山洞外麵跑。

鏢局的人正在大雪中四處尋找他們,梨白澤看見梨秋雪的身影後急忙聚集眾人去迎接。梨秋雪撲進梨白澤的懷裏,一副高興又想哭的表情。梨白澤拍了拍楚少秦的肩膀,似乎在感謝他救了自己的女兒。

兩人回歸鏢隊後,狼吞虎咽地吃著梨白澤獵來的雪狐。雪狐的皮毛被剝下來做成了梨秋雪頸上的圍脖。梨秋雪一邊吃著篝火上的烤雪狐,一邊講著山穀下自力更生的故事。梨白澤故作認真地聽著,而楚少秦被她誇張的言辭惹笑,“撲哧”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梨秋雪瞥了楚少秦一眼,隨即奪走他手裏的烤肉,“你不用吃了,笑飽好了。”

“別啊,我不笑了。”楚少秦哭笑不得,忙哄梨秋雪。

梨秋雪拿著烤肉到處跑,就是不給楚少秦。梨白澤看著他們倆你追我逐的,忍俊不禁。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小酒壺,飲了一口酒,隨即和其他人談天說地。

翌日,風雪漸停,太陽總算露出了頭。樹上的大雪雖沒有消融,卻已能看見展露的枝頭。趕路的馬車雖然墜落山穀,但仍留下兩匹馬。此刻,梨白澤和梨秋雪父女各騎一匹,其他人跟隨馬後,繼續趕路。

薛府在青陽城最北端,那裏遠離鬧市,所以需要繞過一條山路,經過一個驛站才能到達。騎在馬上的梨白澤眺望著遠處,驛站的旗幟在風中飛揚。沒等梨白澤發話,梨秋雪已經嚷嚷了起來,她雙腿踢了踢馬腹,朝那個方向馳騁而去。

“前麵是驛站了,可以休息了,大家走快點兒!”

“雪兒,騎慢點兒。”梨白澤擔心自己的寶貝女兒摔跤,忙駕馬追上去,並吆喝其他人快跟上。

驛站門外有十幾個士兵正在喝酒暖身,他們見到鏢局的人後相互使了使眼神,上前詢問去向。梨白澤將梨秋雪護在身後,向他們說明了由來,並識趣地給了士兵頭領一錠碎銀。頭領掂量了一下碎銀的重量,點點頭,坐下來繼續飲酒,不再搭理他們。

楚少秦看到士兵後微微低頭,他躲在人群裏,隨著鏢局的人一起進了驛站。

“白少秦,你走路低著頭幹什麽?”梨秋雪說這句話的時候,士兵的頭領頓了頓,朝著梨秋雪的方向望去,目光正好和楚少秦對上。楚少秦急忙轉移目光,隨著梨白澤一同邁進了驛站。

梨白澤找到了驛站的商家,購買了一輛新的馬車,並補充了糧食。商家算好錢之後,幫他們將馬兒牽去了馬棚安放。

“我們也去喝點兒小酒熱熱身。”打點好一切的梨白澤拍了拍大肚腩,領著大夥去了驛站的食堂。

“我有點兒不舒服,先去休息一會兒。”楚少秦故作頭暈地說道。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你是不是想逃跑?”梨秋雪噘起嘴,握了握腰間的佩劍。

“這些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梨白澤將不懂事的梨秋雪拽到了身後,允許楚少秦離開。

楚少秦轉身走過回廊時回頭望了他們一眼,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處。楚少秦神色凝重,一轉身就溜去了馬棚。

正端起酒碗準備和大夥飲酒的梨白澤動了動耳朵,似乎聽到了馬兒揚蹄的聲音。他假借去茅房離開了片刻,當他走到馬棚時,眼睛微微眯了眯,似乎看出了什麽端倪。

大雪覆沒的山中最容易迷失方向,楚少秦雖有駿馬,卻很快在林中迷了路。馬兒在幾乎一模一樣的喬木叢中兜兜轉轉,不知該往何處。楚少秦也皺起眉頭,剛才那幫士兵應該已經注意到他了,如果他再不離開,恐怕會惹禍上身。

“他在那邊!”出來搜尋楚少秦的士兵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士兵一路暗中追尋馬蹄印跟著他,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將他解 決掉。

“包圍他!”頭領的聲音異常響亮,楚少秦正要策馬逃走時,身後同樣騎著馬的士兵已經將他包圍起來。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就算是麵臨絕境,楚少秦依舊能臨危不懼,而包圍著他的士兵卻哄然大笑。

“一直落了平陽的老虎,還敢如此囂張。我們就是奉命來殺你的,你是誰已經不重要了。給我殺!”頭領拔劍出鞘,騎馬衝向楚少秦。其他的士兵也紛紛亮出長劍,聚集而來。

楚少秦見勢,快速跳上了樹幹。這段時間,他一直跟隨梨白澤學拳腳功夫,雖然還沒壯大到能以一敵十,但比以前敏捷了許多。

“放箭!”

“糟了!”楚少秦站在沒有任何庇護的樹幹上,看著數支羽箭朝著他而來。

“哢嚓”一聲響起,楚少秦站著的樹幹被一塊小石子擊斷,他落下雪地,避過了羽箭的射擊。騎著馬趕來的梨白澤一個空翻越過士兵,將楚少秦護在身後。

“少秦,這是怎麽回事?”梨白澤有著橫掃千軍的氣勢,他掃了一眼包圍他們的士兵,將手放在腰間,準備著什麽。

“他們要殺我。”

“居然還有幫手,那就一起受死吧!放箭!”頭領剛說完這句話,頭蓋骨便被一枚菱形飛鏢擊中,落馬身亡。其他士兵見頭領死了,紛紛舉劍朝他們砍來。梨白澤揮舞大刀,三兩下就把他們解決了。

“還有一個!”楚少秦看到有個落網的士兵正準備逃跑,本想追過去滅口,梨白澤將手抬起,擋住了他的去路,道:“窮兵莫追。”

楚少秦啟唇,卻沒有再說什麽。

“為什麽會有士兵追殺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梨白澤用懷疑的眼神審視著他,終究還是詢問了他的身世。

“我……”楚少秦有些猶豫,如果梨白澤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一定會受到牽連,他不想讓梨家的人陪他蹚這趟渾水,於是說了個謊,“我爹和我叔伯是孿生兄弟,我們家在雁都是做生意的,家大業大。我爹作為嫡長子,原本要繼承家業,但是我叔伯貪財權,謀害了我爹,並收買官府的人殺我滅口,取而代之。我從雁都一路逃跑,直到遇到你們,沒想到我叔伯還是不肯放過我。”

“太可恨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人!你告訴我,是雁都的哪家哪戶,我帶人去幫你討回公道!”為人仗義的梨白澤氣憤地捶了大樹一拳,樹上的積雪落了他們一肩。

“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無論是財力還是權力,我們都鬥不過人家。更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現在我隻想安穩地活著。”楚少秦急忙說道,生怕梨白澤真的聚集人馬去雁都惹事。

“說的也是,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已經有這等覺悟,不錯!好了,我們回去吧,不然雪兒那丫頭又要到處找我們了。”梨白澤拍了拍楚少秦的肩膀,憨憨地笑了笑,兩人騎上馬沿著來時的路回去。

驛站的煙囪上升著嫋嫋白煙,在驛站落腳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暮色灑落在一片皚皚白雪中,梨秋雪站在驛站門外,守著那條雪路,直到梨白澤和楚少秦有說有笑地騎著馬兒回來。

楚少秦還沒下馬,就被梨秋雪一把拽了下來,狠狠地在地上拖了 一把。

“現在翅膀硬了,會飛了是吧?沒經過我允許就敢離開我的視線範圍,活膩了是吧?”梨秋雪霸道地將楚少秦踩在自己的腳下,雙手叉腰宣布自己的主權。

“雪兒,你怎麽那麽不懂事?一個姑娘家的怎麽那麽粗魯?”從馬鞍下來的梨白澤上前扶起楚少秦,他像父親一樣幫楚少秦拍拍身上的雪和灰塵。

“爹爹,他明明是想逃跑,你怎麽幫著他?”梨秋雪跺著腳撒起 嬌來。

“爹爹是帶他去轉轉,你啊,以後不準欺負少秦,少秦是個好孩子,你的任性刁蠻得好好改改了,不然以後誰敢娶你過門?”梨白澤解釋的同時也訓著梨秋雪。

“我不管,楚少秦,你給我去牆角倒立一個時辰!”梨秋雪繼續拽著楚少秦要懲罰他,而楚少秦一溜煙就跑回了自己的客房,並在關門前對梨秋雪做了個鬼臉。

“梨鏢頭說了,你再那麽粗魯,是嫁不出去的。”

“你開門,給我出來!”

梨秋雪氣急敗壞,對著那扇關起的門拳打腳踢。

“雪兒,好了,別鬧了,明天還要趕路,你也趕緊回客房休息休息。”梨白澤勸解著,他看了看天色,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梨秋雪踹不開房門,隻好扔下一句狠話,噘噘嘴甩頭而去。

“白少秦,你給我等著,哼!”

次日,天色微亮,鏢局的人已經收拾好了行裝繼續上路。一路上梨秋雪對楚少秦和梨白澤都是愛理不理,似乎還在為昨晚的事情生氣。楚少秦雖然一路都在哄她,但是不起作用。最後楚少秦也放棄哄她,跟在了梨白澤身後繼續趕路。

梨秋雪看著沆瀣一氣的兩人,更加生氣了,鑽進馬車內便再也不出 來了。

到達薛府的時候,又刮起了風,不一會兒,雪開始紛揚。梨白澤抬頭看向前麵的大宅子,宅子前有兩尊貔貅石雕,門上的牌匾寫著“薛府” 二字。

“應該就是這裏了。”梨白澤上前敲門,洪亮的聲音仿佛能穿透整個薛府。不一會兒,薛府的門從內打開。開門的人是一個白麵書生,他披著一件白色狐裘袍,雙手環入袖內,看著十分文弱。

“你們是?”開門的男子看了他們一眼,很快反應過來,“你們是正大鏢局的吧?”

“對對對,請問薛紹恒在不在府中?護送的畫我們要親自交到他本人手裏。”

“哦,我就是薛紹恒,你們先進來吧,外麵風雪大。”薛紹恒禮貌地笑著,並敞開了大門,讓他們進來。

“到了嗎?”梨秋雪的聲音引起了薛紹恒的注意,他朝著馬車的方向望去,一隻纖長白皙的手穿出車簾,綠羅裙的裙擺曳下來,藏藍色的棉袍披在女子身上。

薛紹恒看著她清素的容顏有些晃神,直到她邁過門檻從他身邊走過,他才回過神來。他追尋著那抹背影,嘴裏念叨著:“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我心。”

楚少秦跟隨著鏢局的人走進了薛府,薛府的格局和正大鏢局有些相似,但不一樣的是這裏似乎隻有薛紹恒一人居住。府裏沒有丫鬟,也沒有家奴,隻有滿院子的梅花和壁畫,看著冷清卻也詩情畫意。薛紹恒引著他們去了招待賓客的殿堂,談論著護鏢結賬的事情。

“薛公子,你的畫我們已經按照約定的時間送達了,關於護鏢的餘數,也請薛公子結一下吧。”梨白澤將裝著畫卷的木匣子推到薛紹恒麵前,而薛紹恒的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梨秋雪。

他看著梨秋雪肆無忌憚地吃起桌上的糕點,滿足地露出小酒窩,甚是好看。梨白澤說的話他似乎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而是一直恍惚地點著頭。

“梨鏢頭,那位姑娘是?”

“哦,那位啊,是我家小女。”

“敢問梨鏢頭的小女姓名?”

“小女叫梨秋雪,關於護鏢的事情……”

“哦,對對對,這是餘數,您收好。”薛紹恒急忙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遞給梨白澤。

梨白澤清點著,並沒有注意到薛紹恒一直在看著梨秋雪。等他收起銀票準備辭行的時候,薛紹恒已經起身走到了梨秋雪麵前。

“秋雪姑娘,不知你可否有興趣與小生到園中走走?”

“不了,鏢已經送達了,我們要回去了。”梨秋雪瞟了薛紹恒一眼,她最不喜歡一個大男人稱自己為小生,聽著別扭。她拍了拍手上沾著的糕粉,起身理了理袍子,準備和鏢局的其他人離開薛府。

“梨鏢頭,外麵突然刮起了大風雪,恐怕寸步難行。”在門口守著馬車的人急忙跑到殿堂向梨白澤匯報情況,而薛紹恒格外歡喜,連忙上前邀請他們留下暫住幾天,等風雪停了再走。

“那就打擾薛公子了。”梨白澤想了想,擔心回去的路上再發生什麽事故,便同意了。

薛紹恒引著他們去客房安頓,並刻意給梨秋雪留了一間最靠近自己的廂房。

梨秋雪不喜歡一打開門就看到咬文嚼字的書生,硬要和楚少秦換了個廂房。

薛紹恒雖心有不滿,表麵卻一臉笑容,道:“秋雪姑娘喜歡就好。”

大雪不知為何一直不停,北風呼嘯的聲音在宅子外猶如狼嚎。楚少秦每次打開窗戶便能看見薛紹恒在走廊吟詩作對,時而追隨在梨秋雪身後。那文縐縐的模樣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所以楚少秦索性再沒開過對著薛紹恒房門的窗戶。他靠在牆壁上,似乎從薛紹恒的詩句中聽出了端倪。

“難道薛紹恒看上梨秋雪了?”楚少秦捶了捶自己的掌心,為了確定自己心裏所想,他轉身將窗戶拉開一條縫隙。透過那條縫隙,他看到了薛紹恒正跟在梨秋雪身後,不停地念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煩不煩啊!就不能好好說話?一直念一些我聽不懂的經文,還有,不要一直跟著我!”梨秋雪不耐煩地雙手叉腰,皺起眉頭。而堅信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薛紹恒仍不死心,他從院子裏摘取了一枝梅花枝幹,深情款款地遞給了梨秋雪。

“秋雪姑娘,這梅花枝代表著我的情意。若姑娘不嫌棄,待我騰達之時,定會以厚禮上門求親。”

“等你騰達之時,我已經黃昏日暮了吧。”梨秋雪不屑地推開那沒有花朵梅花枝,傲慢地繼續往前走。

躲在窗內偷看的楚少秦笑出聲,然後繼續看。

“秋雪姑娘,這幅畫是我昨夜為你畫的。”薛紹恒仍不死心地從袖口掏出一張畫了梨秋雪肖像的絲絹,他想要送給梨秋雪作為定情信物。而梨秋雪徹底不耐煩了,奪過絲絹便撕成幾片,揚手一撒。

“薛紹恒,你給我聽著,本小姐對你這種除了吟詩作對就一無是處的書生沒有興趣!”

薛紹恒一怔,內心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梨秋雪繼續說道:“你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嗎?你能吃生肉嗎?我掉下山穀,你會用生命去保護我嗎?你會將結成冰的大餅放進胸口焐熱給我吃嗎?”

“我……”

“百無一用是書生。”

過分的話從梨秋雪的口中說出卻十分自然,她甩頭轉身,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而受了奇恥大辱的薛紹恒攥緊拳頭,低下頭。

“梨秋雪,你一定會後悔的!一定!”

楚少秦看著梨秋雪離去的背影,百感交集。他關上窗戶靠著牆壁,回味著梨秋雪說的那番話,難道她喜歡上自己了?

“我在胡思亂想什麽?”楚少秦搖搖頭,鑽進了被子裏,不再去想這些兒女情長。

暴風雪在他們留宿的第三天便停息了,大地回溫,積雪消融。梨白澤帶領著鏢局的人打點行囊,準備回歸。薛紹恒也禮貌地出門送別,待他們走遠後,他才收起虛偽的笑容,轉身回薛府。就在他準備關上大門時,一把大刀伸了進來,卡在了門縫間,正好對上薛紹恒的鼻尖。

透著寒光的大刀緩緩地往回收,大門隨著薛紹恒的後退被打開。推門而入的是數名佩刀的官兵,他們看著往後趔趄幾步便摔倒在地、瑟瑟發抖的薛紹恒哈哈大笑。

“你們,你們要做什麽?我可從沒作奸犯科,你們是不是找錯地 方了?”

“我們在追捕一個逃犯,你有沒有見過畫上的人?”體格彪悍的士兵頭領展開一張畫卷。

畫卷上的人格外眼熟,薛紹恒在腦海裏搜索著畫上的人,驀地想起誰來。他唇角輕揚,從地上站起來。

“我知道畫上的人在哪裏……”

鏢局的大漢們一路唱著歌謠,回時的路沒有了大風雪,變得更加好走。他們很快便經過了來時的驛站,穿入林間小路。騎在馬上的梨秋雪也跟著其他人哼起歌謠,她聲音清亮,有著女子的明媚和男子的硬朗。

楚少秦不會唱他們鏢局的歌謠,隻能一路聽著他們高歌。梨秋雪見他一路不作聲,便揪著他的耳朵,逼他學歌謠。楚少秦隻好一句句地跟著她唱,最後高音的時候猝不及防地破音了。

梨秋雪“撲哧”一笑,鏢局的其他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楚少秦尷尬到臉紅,再也不肯唱了。

夜幕四合,穿入林中的他們決定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啟程。梨白澤帶著幾個人去伐木狩獵,不一會兒就抱了一堆幹柴和山雞野兔回來。他們用火折子將篝火點起,將捕回來的獵物去毛架起來烤。

楚少秦看著他們分工合作,也上前幫忙。以前的他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生活,他曾以為隻有貧苦人家才需要自力更生,卻沒想過原來自力更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這群人雖然粗魯,卻正義正直。他們會為了身邊的人出頭,會為了信譽而不顧性命,他們讓楚少秦感受到了什麽是真誠,什麽是開心。

“少秦,你會用葉子吹曲子嗎?”梨白澤從灌木叢中摘取了一片綠葉,放在唇瓣間輕輕吹起了曲子。

楚少秦搖搖頭,一直養尊處優的他又怎麽會這些民間的東西?

梨白澤順手多摘了一片綠葉,遞到楚少秦手裏,說:“我教你。”

梨白澤手把手地教著楚少秦吹曲子,梨秋雪望向楚少秦的時候,見到他眼中有一股憂傷流轉而過。他學了很久才勉強吹出一首曲子,而梨秋雪不知何時已經不在篝火邊上了。

“梨鏢頭,過來,咱們喝一碗!”其他人舉著酒碗呼喊著梨白澤。

梨白澤拍了拍楚少秦的肩膀,便走向了篝火邊飲酒。

楚少秦爬上樹丫,吹起了兒時最喜歡的曲子,他仰頭望著半輪月亮,想起許多往事。不知不覺月色便深了,篝火邊上的人都抱著自己的大刀入睡了。楚少秦望了望馬車的方向,梨秋雪估計在馬車內睡著了。夜裏隻剩他一人醒著,他不由得想起了前幾日的追兵。

都城內的人馬已經追到了青陽城,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找到正大鏢局去。藏匿罪犯是死罪,如果他繼續留在正大鏢局,遲早有一天會給他們帶來滅門之災。雖然他自私地想過利用正大鏢局的人幫他做事,但是梨白澤一家對他有恩,他不能害他們。

楚少秦靜靜地看著熟睡的大夥,也許他該離開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謝謝你們一路上的照顧,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日後有緣再見吧。”楚少秦小心翼翼地從樹上爬下來,他在心裏說著,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

漆黑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楚少秦一邊走一邊吹著火折子,想要用那微弱的火光去照亮前方的路。隻是沒等火折子的火苗躥起來,他便掉進了一個深坑裏。

“白少秦啊白少秦,你也不動動腦子想想,我是那種會輕易放你走的人嗎?”梨秋雪提著燈籠蹲在深坑的邊緣上,搖曳的燭光在她臉上晃動,顯得她的笑容十分詭異,“我早就看出來你不對勁了,沒想到你真想逃跑。既然你不喜歡在火堆邊取暖,那就在這坑裏睡一個晚上吧。”

“梨秋雪,你誤會了,我隻是想出來小解……喂,你別走啊……喂,給我留盞燈籠啊……梨秋雪……”楚少秦看著沒有同情心的梨秋雪轉身離去,一臉淒慘地在深坑裏呼了一個晚上。

第二日,梨秋雪又蹲在了深坑外麵俯視著楚少秦,看看他有沒有被野獸叼去。

“昨晚睡得好嗎?”梨秋雪調侃著,玩弄著胸前的小辮子。

“秋雪主子,經過一夜的反思,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以後我一定不會在你的視線範圍外亂跑,我保證!”楚少秦豎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我要是說話不算數,就天打雷劈!”

一聲雷響起,嚇得楚少秦忙往壁上靠去。梨秋雪不禁笑起來:“看吧,老天都不幫你。”

“哎,你整天這樣看著我,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楚少秦換了個溝通方式,本以為梨秋雪會嬌羞地否認,不料梨秋雪十分坦誠地點著頭。這出乎意料的反應讓楚少秦不知該說什麽。

“我就看上你了怎麽著?你一直要逃跑,該不會是有心上人了吧?”梨秋雪話鋒一轉,握住劍柄準備拔劍出鞘,“告訴我是誰!”

“不不不,我沒有心上人。”楚少秦急忙否認。

“那你喜歡我嗎?”

“不敢不喜歡。”

“什麽叫不敢不喜歡?你敷衍我!”梨秋雪噘起嘴,有些生氣。

“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能對我再溫柔一點兒,我會更喜歡你。”楚少秦用手指比畫著那“一點兒”,滿眼期待地等著梨秋雪放繩子下來。

“那好吧,勉為其難信你一次。”梨秋雪得意地轉身,將已經準備好的繩子丟下深坑。

楚少秦拉著繩子一點點地爬上來,好不容易到洞口時,梨秋雪忽然湊過來,嚇得他險些跌回去。

“我和你娘同時跳水裏,你救誰?”

“救你!”楚少秦不假思索地回答著,心裏卻想著:誰閑著沒事往水裏跳?

“那還差不多。”梨秋雪滿意地鼓鼓腮,伸手拉了楚少秦一把。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大夥的方向走去,就像是剛鬧完別扭的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