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外部分.唐驚染 七十五,皇後祠

但是如今朱見深的心態要想勸服他,恐怕有些難。

盡管如此,他仍舊上前去對朱見深說道:“啟稟皇上,如今黃河水患……”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朱見深已經嗬斥道:“夠了,不要再提黃河水患的事情。如今為吳皇後建仙祠,才是朕最關心的事情。”

“是。”

林建安聽他這麽一說,隻得歎了一口氣站回到邊上去了。

林建安之前跟隨朱祁鎮一向忠心耿耿,在朱祁鎮麵前他什麽都能說,朱祁鎮也向來信任於他。

可是如今到了朱見深,雖然朱見深仍舊很信任他,可是畢竟情分不同。

林建安見皇上聽不得他的勸說,隻得作罷。

到了第二天,朱見深便在朝堂之中提出要在東泰山頂上為吳皇後建立仙祠一事。

朝臣們一聽,人人反對。

李賢上前抱拳說道:“皇上,這件事實不可行。如今黃河水患,百姓們民不聊生,庫存的銀兩已然不足,又怎麽可以再撥出一千萬兩銀子為吳皇後建立仙祠?請求皇上以大局為重,先把銀兩撥到黃河營救黃河百姓吧。”

“哼!李賢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朕的皇後比不上普通的百姓嗎?”

朱見深的眼中露出了一絲陰狠之色,狠狠的望著李賢。

李賢倒是很少見到朱見深露出這樣的模樣,尤其是在朝堂之上當著這麽多大臣,但是他仍舊聲如洪鍾說道:“皇上,皇後是重要,可是難道平民百姓們就不重要了嗎?皇後如今已然仙逝,而百姓們卻都活著,他們都在大水之中等待著朝廷的救扶。可是倘若朝廷卻把救助他們的銀兩花到為死去的人建立仙祠的事兒上,你說天下的百姓知道了,心中難道不會心寒嗎?皇上,請您三思,水能載舟,水亦能覆舟呀!”

“哼!你是什麽意思,你難道恐嚇朕嗎?”朱見深頓時臉色大變,對李賢說道。

李賢語重心長的說道:“皇上,臣並沒有這個意思,臣隻是懇請皇上為百姓著想。畢竟百姓才是國之根本,為吳皇後修建仙祠的事情也不必趕在這一時半刻,還請皇上三思。”

“哼!朕已經決定了,倘若誰再敢勸阻朕,那麽就殺無赦。李賢你到底有幾個腦袋敢同朕叫板?”

李賢往前跨了一大步,想繼續說,卻被他身邊的彭時用力扯了扯衣衫,讓他趕緊退回來,不要再同皇上叫板。

如今皇上既然已經心意已決,倘若有人橫加阻攔,他正在氣頭上,一定不會同人就此罷休。倒不如先順著他的意思,等到下朝之後再想辦法。

李賢見彭時拉扯自己的衣衫,明白彭時心裏的想法,隻好歎口氣退了下去。

等到下朝之後,李賢便決定去求見簡懷箴,把這件事情同她說一遍。

李賢來到萬安宮外,向零落懇求拜見簡懷箴。

零落便把李賢給引了進去。

李賢進去之後,先向簡懷箴行禮。

簡懷箴忙把他扶起來,笑道:“李大人,自從我們聯手除去徐有貞、石亨和曹吉祥之後,倒是有很長的日子不曾見麵了。李大人今日忽然來找本宮,到底有什麽事情?”

李賢麵色凝重,一字一句的對簡懷箴說道:“皇長公主,這件事情還請皇長公主想法子才是。如今黃河水患、民不聊生,而皇上卻一心一意的要在東泰山頂上為吳皇後建立仙祠,並要撥出一千萬兩銀子。這一千萬兩銀子便足足能救助黃河水患中的一千萬災民,還請皇長公主一定要想辦法才是。”

簡懷箴聽李賢這麽一說,頓時臉色慘變,她問李賢:“皇上真的有這個打算?”

“是。”李賢鄭重的說道。

“今日在朝堂之上,微臣曾經屢次三番勸阻皇上,皇上卻說誰要是再橫加阻攔就殺無赦,還問微臣有幾個腦袋。微臣本想同皇上據理力爭,卻被彭時拉住了。彭時讓微臣下朝之後再想辦法,微臣下朝之後想來想去,卻始終想不出什麽辦法,隻好來求見皇長公主,希望皇長公主能阻止這件事。”

簡懷箴用嘉獎的眼神看了李賢一眼,說道:“李大人,這件事你做得對,彭時彭大人做得也對。倘若你們在朝堂之上同皇上硬衝起來,到時候受苦的一定是你們。皇上這年輕人到底是怎麽了,他之前做事情一直很有分寸,怎麽在如今卻又糊塗了呢?倘若黃河水患不肯救治災民,那災民們怒而反抗,到時候豈不是會天下大亂?”

“皇長公主說得對。”李賢點點頭說道。

簡懷箴歎了一口氣說道:“想我先祖太祖皇帝便是因為受到朝廷的苛責,進而起兵奪得天下,難道如今皇上想覆元末朝廷的後塵嗎?”

說到這裏,簡懷箴臉上便露出了深深的惋惜之色。

她對李賢說道:“李大人,多謝你來通知本宮這件事。本宮一定去見皇上,勸說他一番。倘若皇上仍舊不肯,本宮便會請出金玉杖,還天下百姓一個公道,這件事情李大人費心了。”

李賢聽簡懷箴這麽一說,一顆心這才放下來,他連聲說道:“不敢,不敢。能夠為社稷、為天下百姓出力,乃是李賢的福氣。”

李賢同簡懷箴又寒喧一陣之後,便告辭而去。

簡懷箴送走李賢之後,便沉吟半日。

她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去找朱見深,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畢竟百姓才是天下的根本,倘若百姓有什麽閃失,到時候他們一定會反抗朝廷。

簡懷箴想到這裏,便對零落說道:“零落,我們去一趟乾清宮中見見皇上。”

零落方才也聽到李賢同簡懷箴講的話,她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怠慢,因此便跟著簡懷箴一起來到乾清宮中。

林建安見到簡懷箴前來見皇上,便走進來對朱見深說道:“皇上,皇長公主在外麵求見。”

朱見深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朕如今誰都不想見,你同皇長公主說請她回去吧。”

朱見深聽說簡懷箴來求見的時候,已然料到她此次前來一定是為在東泰山頂上修建吳皇後仙祠的事情,因此便不肯見她。

誰知道簡懷箴卻已經帶著零落走了進來。

簡懷箴走進來之後,望了朱見深一眼,深深的說道:“皇上,您為何不肯見本宮?”

朱見深這才站起身來,有些尷尬的道:“皇長公主請坐,朕正在處理公事,公務繁忙。原本想著等處理完公事之後,再去萬安宮中見皇長公主,卻沒想到皇長公主您親自進來了。”

簡懷箴知道他說謊,也不扯破,便在一旁坐了下來,說道:“皇上,本宮前來求見皇上,本宮也就不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直接同皇上說吧。本宮今日聽說皇上要派人在東泰山頂上為吳皇後建立仙祠,可有這麽一回事?”

朱見深麵上的笑容頓時隱去,他勉強點了點頭說道:“確有此事。吳皇後的死同朕脫不了幹係,朕每當想起這件事便覺得心中有一個死結始終打不開。如今難得梁芳勸朕在東泰山頂上為吳皇後建仙祠,讓吳皇後受萬人香火,還可以為朕招魂,把吳皇後請來同朕一敘之前的恩怨。朕覺得這麽做對吳皇後也罷,對朕也罷,都是一件好事,難道皇長公主不這麽認為嗎?”

“是,本宮不這麽認為。”簡懷箴斷然說道。

“本宮並不反對興建吳皇後仙祠,可是皇上對吳皇後的心意難道就在於廟宇有大、香火有多旺嗎?思念一個人重的是心意,而不是這些虛禮。更何況如今黃河水患死傷饑民不計其數,吳皇後是皇上的親人,皇上因而掛念,可是難道那些死傷的黃河饑民他們就沒有自己的親人嗎?皇上不妨由己及人,去想想他們的感受。”

朱見深一心一意的想為吳皇後修建仙祠,他見簡懷箴來的時候便已經料到,她是來勸說自己放棄這個打算的了。

果然,簡懷箴進來之後,便單刀直入同他來講這個道理。

若是在平時,朱見深也是能夠聽得進去的,偏是現在他連番遭逢了幾次重大的打擊,心裏變得憤懣不堪,對簡懷箴的話並不能聽得進去。

他搖搖頭對簡懷箴說道:“皇長公主此言差矣。黃河固然是重要,難道朕的皇後就不重要了嗎?皇後始終是一國之母,是母儀天下的人,全天下也隻有一個罷了。那黃河的饑民已經受了一個多月的水患,到如今能夠存活下來的人想必也不會再有什麽危險,皇長公主何必杞人憂天呢?”

簡懷箴聞言大怒,憤而道:“皇上這話說得本宮可不愛聽。什麽叫活下來的人就沒有什麽危險,皇上作為天子卻不能由己及人,不能夠為天下百姓打算,難道這就是一個賢君的所作所為嗎?”

“好吧,就當皇長公主說得對。可是這天下始終是朕的天下,並不是皇長公主的天下,難道朕不管做什麽事兒都要經過皇長公主您的意思嗎?難道皇長公主想要效仿宋朝的皇後、太後垂簾聽政嗎?”

“垂簾聽政”四個字像是一座大山,重重的壓在了簡懷箴的心中。

簡懷箴從來沒有想到在朱見深心裏原來有這個想法,他會以為自己專政。

簡懷箴見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她茫然的搖了搖頭說道:“皇上你想多了。本宮一心一意的為皇室做事,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幹涉皇上的政權。隻是如今皇上做得錯了,本宮才來說。倘若皇上不願聽,本宮也就不多說了。”

說完,簡懷箴再也不說一句話,轉身而去。

朱見深也覺得自己這番話是說得重了,他想要挽留簡懷箴,可是話在嘴邊卻不知道如何說才好,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簡懷箴走了。

事到如今,朱見深不得不沉思修建仙祠是否是時候。

雖然說如今他的確是因為吳皇後之死而愧疚不已,可是他的心中對吳皇後的情分到底有幾分?難道是因為他對吳皇後情深義重,所以才為她修建仙祠的呢?還是他僅僅希望恕罪而已。

他越想越多,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且不說朱見深正在猶豫不決,單說簡懷箴從乾清宮中走出之後,一路怒氣衝衝回到萬安宮。

零落見狀,知道她同皇上起了爭執,便溫言勸道:“皇長公主,皇上還年輕,很多事情不懂,您不要跟他一般見識才好。”

簡懷箴怒容稍斂,卻仍舊說道:“皇上如今也已經有十八歲了,並不是一個孩子,這天下的大事都等著他去決斷。倘若他凡事都以自己所欲去做某件事情,那麽又怎麽能夠對天下的百姓負責?又怎麽能夠為天下的百姓著想?如今黃河水患那麽多災民嗷嗷待哺,皇上卻為了一己之私,而為吳皇後興建仙祠。這件事情倘若被列祖列宗知曉了,本宮又該怎麽去麵對他們。”

簡懷箴越說麵色越是沉重。

零落見狀,隻好緩緩說道:“皇長公主,凡事總有解決的辦法。不妨您在過兩天再去同皇上商議商議,如何?”

簡懷箴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情恐怕是說不通了,皇上從來沒有對本宮出言無狀,今日竟然說本宮想效仿宋朝的太後想垂簾聽政。這些話聽在本宮心中,本宮是如何的心涼。”

零落終於明白簡懷箴為何怒氣衝衝的從乾清宮中走出來了。

明朝有古訓:後宮不得幹政。

簡懷箴也是盡量遵循這個古訓,雖然她在殺徐有貞、石亨和曹吉祥一件事上的確是出了不少心力,可是歸根結底也是為了朝廷社稷。如今朱見深竟然這麽想她,讓她情何以因。

零落便從旁緩緩勸道:“既然如此,皇長公主卻不如去找兩宮皇太後商量一下。尤其是周太後,她始終都是皇上的生母,說不定皇上能夠聽她的勸說。”

簡懷箴“哼”了一聲,說道:“周太後想必也是不會讚同皇上修建吳皇後仙祠的,她卻不會為天下百姓著想,她所想的是皇上這麽做無疑是掃了她的顏麵。但是皇上正在為吳皇後的死而責怪周太後,他怎麽又肯聽周太後的勸告。至於錢太後,皇上向來都不怎麽聽她的話,當她的話可有可無,她的勸說皇上更不會放在心上。”

零落聞言,知道簡懷箴字字句句說得都是真言,便不再多說。

簡懷箴收拾了一些東西,對零落說道:“零落,走,我們出一宮一趟。”

零落“哦”了一聲,詫異道:“皇長公主,我們現在要去什麽地方?”

“懷明苑。”簡懷箴簡短而有力的說道。

零落聽罷,便立刻去準備,同簡懷箴一起出去,去到懷明苑之中。

她知道簡懷箴此去懷明苑,肯定是同江少衡等人商議皇上的這個決策。

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他們聚在一起商量,想必能夠商量出個結果來,到時候簡懷箴也不會為這件事情耿耿於懷、鬱悶不已。

想到這裏,她心中也覺得有些高興起來,所有的陰霾一掃而光。

零落跟著簡懷箴出了萬安宮,出了紫禁城一路向懷明苑中走來。

江少衡忽然見到簡懷箴來懷明苑中大喜過望,忙親自出去把她迎了進來。

他見簡懷箴麵有憂色,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一般,便開口問道:“公主妹子,到底出了什麽事兒讓你如此煩心。”

簡懷箴無可奈何的苦笑一聲說道:“江大哥,果然好眼力。不管我心裏想什麽,始終瞞不過你的眼睛。”

江少衡了然的點點頭,說道:“倘若你出了什麽事兒還能瞞得過我的眼睛,那我還是你的江大哥嗎?”

兩個人正說著,方寥、紀惻寒等人都一起走了出來。

原來簡文英和落雪公主自回尚書府中居住,而其餘的人便仍舊住在這懷明苑中。

方寥等人見到簡懷箴也是十分高興。

接著,便有小廝奉上茶來。

江少衡便繼續問道:“公主妹子,你有什麽事兒不妨說出來聽聽,看看大家能不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紀惻寒在一旁笑道:“原來公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

簡懷箴微微一笑,說道:“這件事情說起來倒有些著惱,也說來話長,我就簡單的同你們說一遍吧。便是自從萬貞兒進宮之後把宮中弄的雞犬不寧,如今更逼死了吳皇後,皇上一直為吳皇後的死耿耿於懷。此時黃河水患已經一月有餘,久久未平,有大批的災民嗷嗷待哺,皇上卻不肯把紋銀用於黃河救災,要把一千萬兩銀子拿出來,拿到東泰山頂上為吳皇後修建仙祠。”

簡懷箴的話音剛落,卻有人接口說道:“皇長公主,是不是弄錯了?依我所見,那萬貞兒卻並不是這樣的人。”

說話的人正是於冕。

原來這些日子唐驚染住在懷明苑中,於冕便時常來走動。

於冕同唐驚染相處之後,甚是喜歡她的豪爽熱情,為人又單純,武功又好,俠骨柔腸,便常常有意無意的望懷明苑走。

唐驚染本是年輕人,這懷明苑中的年輕人也不多,因此她也樂於和於冕結交。

更何況於冕短文識字、知識豐富,經常能夠同她講述一些從來沒有聽過的東西。

兩人正在敘話,卻聽到簡懷箴來了,便一起走了進來。

剛剛走進來,於冕就聽到簡懷箴在說萬貞兒在皇宮之中興風作浪。

簡懷箴無可奈何的苦笑一聲,說道:“這件事情說起來便是連我也不知道呢,這萬貞兒看起來溫婉良順,卻沒想到內地裏是一個心機歹毒的女子。”

說著,她便萬貞兒這些時日在宮中做的事情同眾人講了一遍。

說完之後,她又緩緩說:“雖然這些事情到如今都查無實證,可是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得出來,這一切不都是昭然若揭嗎?”

“公主妹子說得極是。這件事情倘若說不是萬貞兒做的,也沒有人相信。想不到那萬貞兒平日裏看著如此溫婉,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人。”方寥在一旁冷冷的說道。

方寥向來疾惡如仇,也難怪他為萬貞兒的事情生氣了。

簡懷箴歎了一口氣說道:“如今萬貞兒的事情先不必說了,自從吳皇後死後,她倒是安生了不少。如今我心裏卻有一樣別的事情難於解決。”

江少衡目光如炬,旋即說道:“你是不是在為黃河水患的事情擔心?”

簡懷箴微微頷首,說道:“正是如此。如今有大批的居民在等著救援,但是皇上卻在庫存銀兩不夠的情況下,仍舊撥出一千萬兩銀子到東泰山頂上修建吳皇後仙祠,又哪裏還有銀子去救濟黃河災民。難道我們就要眼睜睜的看著數以萬計的災民們就這樣活活餓死嗎?”

簡懷箴的話如同泰山一般壓在每個人的心中,他們都是俠骨柔腸的人,他們也心係天下百姓的安危。

更何況與簡懷箴在一起的久了,他們也曾經同簡懷箴一起上過戰場,一起為國家而戰,對天下的蒼生別有憐憫之情。

聽簡懷箴這麽說,方寥憤然道:“皇上為何如此昏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