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黑的夜,又冷,又餓。
時而毆打撕咬他,時而又丟給他吃食的瘋妃不見了。
白日裏,看守他的太監,當著他的麵,對前來送飯的宮女說,毒死了一了百了。
口很渴,但沒有水,這間隻有一扇小窗的狹窄屋子,天亮才會被人打開,送來吃的和水。
吃完後,他又要和失寵的妃子一起,手腳戴上沉重的鐵鐐,在監視下開始一天繁重的勞作。
裹緊身上的粗布麻衣,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要趕快睡覺,隻有進入夢鄉,才能忘記宮女太監肆意的欺辱。
紀承謹從夢中醒來,他坐起身,看見外麵的天空,正微微透出橙色的曦光。
一大清早,流光打著哈欠走出門,見到紀承謹站在院子裏,正抬頭望天。
“公子,您在看什麽呢?”
平時就算起的再早,紀承謹也隻在房間裏看書,流光走上前,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輪紅日緩緩升起,可見今日又是個好天氣,不過這有什麽好看的?
“沒什麽。”
聽見流光的聲音,紀承謹回過神,走進房間裏,在窗邊坐下,看起了書。
流光覺得最近公子變得奇奇怪怪的,時常沉思不說,還悶頭在房間裏寫寫畫畫,神神秘秘的不讓他看。
性格卻是比從前開朗了,每次公主來偏院,公子不僅會陪著聊天,臉上都有笑意了。
不對勁,明若公主以前那麽欺負他,難道公子全忘了?還是說,公子其實是臥薪嚐膽?對,一定是這樣!
紀承謹和流光剛用完早膳,程曦就從偏院門口走進來,她穿著緹色衣衫,風風火火的像一團移動的朝霞。
“紀公子,我們去宮苑采風吧?正好找找靈感呀。”
采風?流光隻是一個晚上沒在紀承謹身邊,就好像按下了快進鍵,這是怎麽回事?
“嗯,若是公主想畫山水風景,多看看自然是有幫助的。”
“那就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見紀承謹一本正經地點頭,程曦走上前,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見他沒有反對,心裏一顆石頭落了下來。
昨晚和紀承謹閑聊,無意之間似乎又窺探到他的過往,程曦擔心紀承謹會陷入偏執的情緒裏。
今天起床,她就想著去宮苑,一來為柳德妃的生日禮物做準備,二來想到紀承謹在宮裏受限,極少出門,幹脆帶他見見美好的世界,順便幫自己的畫作參謀下。
作為皇家園林的宮苑,位於宮城西北部,占地數十傾,花卉林植繁茂多姿,殿台樓閣點綴其間,美不勝收。
程曦所乘坐的厭翟車,為了彰顯備受寵愛的身份,車上特意設有丹紅色的團蓋,四柱都用輕紗帳幕遮擋,四邊垂下寬大的穗帶,並有四匹馬同時駕駛。
車廂如室,她坐在紅呢軟墊之上,依靠著身前的小幾,右手握著毛筆,在宣紙上勾勒構思輪廓。
馬車駕的平穩,紅葉和水月都跟在車外兩邊,她畫了一會兒,又覺一個人待著無聊,情不自禁地轉著手上的毛筆,視線盯著車門垂下的遮簾。
紀承謹雖是辛陽國皇子,可在越朝是她名義上的隨從,趕馬車當車夫這樣的活兒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放下筆,程曦換到車門邊坐下,掀起車簾一角,看向紀承謹。
晨光中,他的側臉泛著柔和的光芒,臉上細細的絨毛也若隱若現,雖然麵無表情,但手持韁繩,認真專注的模樣,足夠當成一副靜止的人物畫像。
程曦有些呆住了,此刻,她深深體會到了什麽叫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怎麽了?”
感受到程曦注視的目光,紀承謹側過頭,不明所以地瞧了她一眼。
程曦登時覺得臉有些發燙,心裏不爭氣的想到,自己怎麽像個發花癡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紀承謹看,實在是太丟人了!
她笑著搖搖頭,沒話找話的閑聊起來:“紀公子,想不到你還有駕馬車的本事,而且還很穩呢。”
說完她才想起來,每次出門都讓紀承謹當車夫,就算他不想學也得學會了。
擔心紀承謹會因此生氣,程曦偷偷看了他一眼,表情放鬆,似乎並不在意剛才的話。
“能得公主的誇獎,看來我的技術確實不錯。”紀承謹勾了勾唇角,說道。
“當然,畢竟是我的專屬司機嘛!”
明若公主出行,閑雜人等一路避讓,程曦也不避嫌,索性坐在門邊,將車簾支起一半,再把事先準備好的零食放在一旁,邊吃邊聊天,就像要去郊外野餐一樣。
聊天的大多數時間,都是程曦說,紀承謹聽,不過在需要回應和發表看法的時候,他總能配合的說出自己的見解。
不過分解讀,也不妄議是非,還能準確理解她的觀點,和紀承謹聊天,讓程曦十分的舒適和放鬆,不知不覺就說個不停。
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她還沉浸在話題中時,紅葉和水月已經上前來提醒,宮苑到了。
下了馬車,程曦興高采烈地剛走進宮苑,入眼所及,就是宮苑之中最有名的建築——九相池。
九相池居地十傾,水深丈餘,鳥魚遊鳧,池水向宮城輻射,宮苑內水網密布,形成九曲溪流,鬱鬱蔥蔥的樹木圍著水的流動,彰顯清幽雅靜。
“紀公子,這個湖泊之所以叫九相池,一是因為修建時依照九州地圖而建,二是隨著天氣的變化,湖泊會呈現出多種景象。”
程曦化身宮苑導遊,帶著紀承謹走近湖邊,指著水裏身形矯健的遊魚說道:“你看,這種魚,禦花園的人工湖裏就沒見過。”
聽見她主動說起魚,紀承謹的臉上浮現出微妙的神色,須臾之間,一閃而過,再無蹤跡。
帶著紀承謹在宮苑裏走了好長時間,最後程曦挑選了一處有柳樹,有鳥鳴,有溪水,還有一大片空地的地方停下。
宮苑特別大,她走的有些累了,直接席地而坐,還特別沒形象的躺在草地上,看著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陽光直直的照在臉上,讓她舒服的閉起了眼睛,一點都不刺激的日光浴,真是太享受了!
雖然躺著,可是她也不忘指使紅葉和水月,把食盒拿出來一一打開,今天名為采風,實為野餐。
在草地上翻滾了一圈,程曦才懶洋洋地坐起來,見紀承謹倚靠在樹上,還保持著教養良好的模樣,她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反正隻有他們四個人。
“我說紀公子,你站的那麽遠幹嘛,過來呀,今日要采風呢。”
紀承謹見程曦向他招手,便走了過去,剛靠近,程曦就笑著拉他坐下來,往他手裏塞了一塊果幹。
“現下隻有我們四個人,紀公子就不用拘謹啦。”程曦指著剛才翻滾過的地方,“我都已經曬了一陣子日光浴,也被你瞧見我不為人知的一麵了,紀公子得拿什麽與我交換才行。”
這話說的好沒道理,但程曦就是理直氣壯,紀承謹看著手裏的果幹,輕聲問道:“公主想如何?”
溫溫柔柔說著話的紀承謹,讓她完全不忍心說一點狠話,原來沒有了麵癱高冷麵具的少年人,竟是這般乖巧可愛,又沉著從容。
“我想什麽你都答應?”
紀承謹見程曦轉了轉眼珠子,料想到她一定是裝著古靈精怪的點子,便否認道:“自然是我能辦到的事。”
“那就很簡單啦。”程曦指著草地上的食盒,“今日紅葉和水月準備了四人份,還要麻煩紀公子把你的那份吃掉咯。”
紀承謹看著眼前食盒,裏麵裝著種類繁多的糕點,見過的,沒見過的,散發著誘人的色澤和香氣,她怕自己不肯吃,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他的情緒,這麽溫柔的人,應當如何報答呢?不如,多給她的同類喂一些魚食吧。
“紀公子,你再不吃,我可要喂你咯。”
紅葉和水月已經吃得不亦樂乎,程曦見紀承謹似是發呆,又想在思考,忍不住拿起一塊紅豆餅,喂到他的嘴邊。
紀承謹本想接過來,可是程曦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最後隻得被投喂著,吃下了整塊紅豆餅,香甜的味道在嘴裏化開。
“是不是很甜?”
紀承謹有些難為情的微微點頭,隻覺耳朵燙的厲害,除了程曦之外,還沒有人喂他吃過東西,而她兩次喂給自己的點心,都香甜的不似人間珍饈。
他唇角微彎,略微低頭,想隱藏靦腆的淺笑,可上翹的眼角,卻讓那顆紅色的淚痣染上風情。
這一幕恰好落在程曦眼中,心髒不經意間被蟄了一下,她鬼使神差的輕撫那顆淚痣,癡癡的說道:“紀公子,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像和煦的風,好溫暖,好治愈呀,以後記得多笑笑。”
紅葉和水月偷笑起來,對於程曦的紈絝行徑,她們決定背過身,假裝看不見,請繼續。
然而,一道怒氣十足的聲音,驚擾了野餐中的四人。
“程曦!你到底還有沒有禮義廉恥!”
程曦朝暴怒聲望去,沈讓從林子的另一頭,朝她快步走過來。